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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七十五章】一曲笙歌别故人 ...

  •   我收拾好包袱,免了朱钗首饰,卸了妆花水粉,挽了最寻常的发髻,对镜照了照。他送我的银锁,无论如何是要带走的,我将它握在手心,试图用温热的掌来暖这微凉的触感。
      “主子!”
      我回头一瞧,燕儿正应声跪在门外。我起身过去拉她,她摇摇头,不肯起,却落下一串泪珠来。
      “你这是做什么!”
      她抬头看我,“主子,您不要奴婢了?您不要燕儿了?奴婢要同您一起去,您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我心尖一颤,一股酸涩冲上鼻头,“燕儿……”
      便是在现代,我也难找这样苦不相离、难不相弃的良朋,却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得人如此忠心相待,怎么不感动?
      我蹲下身去,替她抹了泪,“不是我不要你,我也舍不得你,可我不能耽误了你。十三爷还不知几时能恢复自由身,我也不知前路如何,带你在身边,岂不误了你的大好姻缘?”
      她还要说什么,我抓起她一只手握住,“燕儿,听我说。你那表兄是个人才,他善经营,你嫁了他之后,我便把府上几处庄子交予你们打理。这皇十三子府荣宠不在,别的没有,只靠这几处庄子的收成撑着一大家子了,你要替我守住那几处庄子,明白吗?”
      她一时愣住,斟酌后,哽咽着磕下头去,“奴婢明白了,就此叩别主子……主子,奴婢等着您回来,再奉您一杯新茶!”
      她说完,再难自抑,放声哭了出来。我上前拥住她,任她靠在我肩头嚎啕大哭,泪水湿了我的衣衫,也漫过我心底的防线……我虽然失了兆佳氏前十几年的记忆,可自我来到这里,这丫头便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后来嫁入胤祥府中,她又跟着到府上服侍我,从来竭心尽力。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小妹妹,是我的闺中密友,更是我的亲人……
      临行前,我又托了燕儿送信去给幕翎。我走了,这京城中她没了可说话的人,不免孤苦,我必须得关照好她。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歇几月戏,上别院候着,葛兰自会送盈袖和瑶絮过去。一来减了葛兰的负担,二来让她与盈袖母女二人团聚。只是单单送了盈袖去,又怕惹人猜忌,所幸将瑶絮也托了她,两个小丫头一处也有个伴。别院一切傅管家已安排妥当,留几人侍候便够,人多嘴杂,只是未免说漏了话。对府内,只说是将两个格格托与我母家的乳母照看。
      幕翎回信告知我,她愿意接受我的安排。信笺中附了一曲词,是她所作。她说,遇上这样的事,不及慰我忧心,匆忙间饯行亦是不能了,她想当面为我歌一曲,此际却只得信笺传书,望我早日归来,与她共谱新曲。
      我折起信笺,微微一笑。
      那时我未想到,这样的安排,却无意间改变了她的一生……

      出行的那日,日头并不大好,蒙蒙的光偷着乌云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洒下一点亮来。
      我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驾车的是那日在乾清宫外见过一面的侍卫。原来他曾奉旨护送胤祥往圈禁之所去,那日正是向皇上复命。
      我在车内揪着包袱上的结,松开来,又扎紧,再松开来,再扎紧,手上动作如此反复着,心思却全不在此。
      我的弘晈不知此时可醒了,我的暾儿最偏食,不知正院的小厨子是否记得他爱吃什么,我的瑶瑶最怕打雷,不知没我在身边,下雨的时候谁陪她……
      我把他们的小模样想了又想,恨不能刻进心里去,好教我想念他们时,不那么难过。马车还未出京城,我却已经止不住这悲伤……
      马车突然停下来,我的身子向前猛然一倾。外面传来马的嘶鸣,似是受了惊。
      我定了定神,听那侍卫在外喝道:“什么人!”
      “奴婢罪该万死,求见十三福晋!”
      我一听这把女声,顿觉十分耳熟。莫非竟是她?
      将布帘一挑,我探出身子看去,跪在官道中间的正是莺儿!
      “主子!”她唤一声,叩首又道:“奴婢恳请主子,带奴婢一同去罢!奴婢知错了,奴婢此生做牛做马,绝不离主子左右,愿侍奉主子一生以偿罪责。”
      我见她不停磕头,忙下车至她面前,伸手扶住她双肩,“莺儿,我送你回母家,正是免了连累你。燕儿嫁了好人家,脱了身,我原是嘱托了我额娘也为你寻户好人家,你——”
      她摇摇头,一手抓住我裙角,“主子,奴婢不嫁,奴婢此生都不嫁,奴婢愿一生都跟着主子!主子,您带奴婢走罢,让奴婢伺候您、伺候十三爷!”
      我皱了皱眉,“是谁告诉你的?祝嬷嬷?燕儿?”
      她不说话,只是跪地退了退,又磕下头去,“主子,求主子带奴婢走……”
      她一声一声磕得我心惊肉跳,生怕见血,忙拉起她,“你快起来,我带你走就是了。”
      她仿佛极为欣喜,起来蹲身谢恩,“奴婢谢主子。”
      我抬手拂过她额前已经红肿的地方,苦笑道:“傻丫头……”

      胤祥被老爷子送去了五台山,传说顺治帝是在此地驾鹤西归。我想老爷子许是有意罚他在先帝灵前思过罢。
      只是佛门境地,女眷不得入内,我让那侍卫上去寻胤祥,自己和莺儿在山下的客栈等着。
      当那侍卫领着他推开房门时,他仿佛犹不能信自己双眼。
      “宁儿——你,你怎么会——”
      我笑了笑,“好久不见,十三爷。”
      那夜,我和他相拥在榻上,久久没有入睡。他不停和我说话,仿佛怕来不及同我说。
      “你不知道,我走了以后,才后悔那日没有好好抱抱你,没有和你多说上几句话,没来得及看看弘晈、暾儿、瑶瑶,我真害怕,怕我这一走,再回不到你们身边。”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还说呢,你若不惹事,何来这一场无端端的离别。”
      他一时顿住,大掌贴着我的背脊来回摩挲,“宁儿,我——”
      我用力揪着他胸前衣料,将他拉近几分,“往日你总说我行事欠周全,这回你这表率做得可好。”一指戳上他胸口,抬头瞪他,“回身来,你拍拍屁股走人,一大家子人丢给我来安抚。”
      他捉住我的手,低头吻了吻,“是我不好。”
      我看着他的眼,叹了口气,“胤祥,你答应过我,不再争了。为什么还要同皇父负气起冲突?贺寿宴上,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将我五指分开,十指相扣,紧握,幽幽道:“我承认,自己是有些昏了头,皇父有意冷落我、打压我,我就乱了阵脚,我满心不甘,我恨不能让他知道太子是多么窝囊的人,我想让他明白他选择的储君是个废物!我也承认,这一切都是我被欲望迷了心神,犯下了错,是我不该。可是贺寿宴上,他留我下来,问我是不是已经放下心中那荒唐的念想。我怎么能服气?凭何我的追逐就是荒唐的念想?我一时血气上涌,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大抵都是些忤逆之语罢。我只记得,最后我提起了额娘,我怨皇父将我两位妹妹远嫁,害死了她们,如今又毁了我的前程,我说他有负我额娘……”
      我静静听着,他将我的手越攥越紧,很疼,可是我没有出声打断他。
      “我知道自己过火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也不知当时怎么说出口的……然后我看见皇父脸色惨白,他直直地盯住我,一言不发。我以为他要发怒,可是他没有。那一刻我才发现,皇父老了,他已经没有气力来对我发怒了。很久之后,他唤人进来带我出去,我便被看管起来,转日被送到了这里。如今想起来,皇父那日看着我,那样的眼神,我从未见过……”
      他叹息着,将我搂紧,“宁儿,我是个不孝子,皇父说的不错……可我只是不明白,他曾经那样疼宠我,为何突然就将我打入深渊?难道在他眼里,我还及不上那废物一样的太子么?”
      我耳边响起老爷子在乾清宫里说的那番话:“胤祥固然优秀,但他从来不是可担社稷的帝王之才……他会是一个良将谋臣……”
      他会是一个良将谋臣……可他从来不是帝王之才……
      我慢慢抽出手,双臂环上他脖颈,“胤祥,不要拿自己和谁去比,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有你要走的路。皇父不是不看重你,他已经为你指了一条路,他只是希望你顺着他的意思走下去。你要相信皇父,他那样看重你,怎会害你?你想一想,他明知你配合着八哥的计策演了一出苦肉计,却不揭穿你,只是半真半假地将你圈在了皇十三子府,让你自省。太子复立后,花样百出,他为了笼络你,想必是对你摊了底牌,可你没有告知皇父,想来你是去寻四哥商量了罢?”
      见他点了点头,我又道:“我想那一次,是四哥起了心思,要坐观太子如跳梁小丑般自毁前程,所以让你不动声色,对不对?只没想到,太子被拿下后又牵扯出了你,要拖你下水,你是白白替四哥担了罪。到这里,你应当看明白了,皇父既然已洞悉太子拉拢你,凭你和四哥的关系,当时又是四哥留守,皇父怎么会不追查四哥?我不信皇父如此糊涂,更不信四哥会如此欠考虑。四哥是利用了你,而皇父却不深究,他从一开始就有意要你退出这争斗圈,这是保你安然抽身,转而助他心中属意的人选。那人是谁,不需我再多说了罢?”
      他久久不语,一手揽着我腰肢,一手环着我的肩头。我以为他睡着了,抬眸看去,却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看着我。
      不由笑起来,凑近他问:“怎么了?这么瞧着我。”
      他抬一只手,拨开我额前的发,“宁儿,到今日我才发现,你竟看得比我清楚,对于皇父的心思,亦比我明了。”
      我将自己缩进他怀里,“我不过是旁观者清,没什么了不得的。若你不是身在局中,定比我看得透彻。何况——来之前,我见了皇父,他也向我说了许多。”
      他一手卷着我披散的长发,慢慢地开口问道:“皇父他——希望我助他心中属意之人上位?”
      “胤祥,”我拿手画着他下颚轮廓,“指点江山,并非要坐上那个高位才可以,能者志士亦不以位高权重为衡量之准。”
      他微微一扯我的发梢,我被迫仰起头来,见他倏然压过唇,便将我吻住。唇瓣辗转地碾过我的,一手牢牢圈住我后脑,不容我闪躲,将自己的呼吸融入他的喘息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喘气,放开我,爱怜地用指尖描着我的唇角,“宁儿,我听你的。这一生,只要你在我身边,朝堂内外,我自为你撑起一片天地。”
      我笑着凑过脸去,轻吻了吻他,“你定要记着今日所言。”

      趁着天未大亮,我们躲过了那侍卫,带着莺儿离开了客栈。马车仍在,胤祥驾车,载着我们一路狂奔。看着城门离我们愈加远了,我有一种做坏事得逞一样的窃喜,挑开帘子对着胤祥大喊:“别停下,继续向前!”
      他哈哈大笑,应声便扬了马鞭。莺儿在车内看着我,也笑。疾驰的马车,除了风声,便是笑声。
      没有人问要去哪里,那已经不重要。我们逃开了那是是非非的争斗,逃开了那恩恩怨怨的纠缠。这一路远去,没有十三阿哥,没有十三福晋,我们只是最寻常的夫妻,有着最寻常的喜怒哀乐。人前不必演戏,人后不必算计。此生能偷得如此游乐之隙,便只有一日也足矣。
      看他扬着马鞭,一脸畅快的笑,好似昨夜以前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我多么希望,他是真的能全身而退,从此远离那残酷的争斗。若不是那所谓的江山大业,过早地耗尽了他心力,历史上的怡亲王又怎么会壮年而逝……
      我只是他身后平凡的女子,没有雄心壮志,不懂苍生疾苦。我是自私,我不愿将自己的夫君献出来,背负这一身包袱。
      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男子,历史的影子从未这样厚重,压得我难以喘息。我默默在心底祈求上天,便要我从此后粗布裹身,淡饭入口,折我半生阳寿,只愿换他余生安宁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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