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七十六章】特别篇之慕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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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好，我带了盈袖同瑶絮一道出府踏青。宁儿随同十三阿哥一去，已近一年了。每每收到来信，她总说一切都好，让我勿要挂心。我想，她必然是过得比在京城自在。忽然就有些羡慕，羡慕那样的日子，青山碧水间徜徉，不问俗世，最要紧是能与心中那人相携相伴……
我正兀自出神，瑶瑶来拉我的衣袖，我抚着她的小脸蛋，笑问：“怎么了，格格？”
她眨了眨眼，似模像样地叹了口气，“翎姨，我阿玛和额娘哪里逍遥去了，几时才要回来呢？”
我忍不住掩嘴笑了，这小丫头如今不只是脸蛋儿，连说话的架势同言语，都同她那额娘一般样子。
我伸手揽住她，“格格可是想阿玛、额娘了？”
见她点头，我慢慢替她整了衣襟，方道：“别急，他们呀，就快回来了。现下有翎姨陪着你，不好么？”
她把小脑袋垂了下去，像是很沮丧，“好是好，可是瑶瑶想额娘了……还有阿玛……阿玛可厉害了，可以举起我，够到树上的花……”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摸了摸她柔软的乌发，“好孩子，你的额娘一定也想你呢，兴许过几日，他们就回来了。”
这时候，盈袖打不远处跑了来，手里攥着一小束花，喜笑颜开地递进我手里，“翎姨你瞧，好看吗？”
我一手搂着瑶瑶，一手接过花，凑近一闻，笑答她：“好看。”
盈袖见了瑶絮瘪着小嘴的模样，不由问：“妹妹怎么了？”
“二格格想阿玛和额娘呢，大格格快想想，该怎么替额娘安慰妹妹？”
只见盈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瑶瑶，小手煞有介事地拍着她的后背，“你乖，额娘很快就回来了。祝嬷嬷说，阿玛和额娘是比翼鸟，飞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了，等他们回来，就会有数不尽的好东西给咱们呢！”
我噗嗤一声笑了，眼见着两个小娃娃抱在一块儿，互相拍抚着彼此，倒真像是相亲相爱的亲姐妹……低头间看见手里的花，一时想起方才盈袖喊我，她叫“翎姨”，我却不得不应声。我多想她叫我一声“额娘”……
苦笑着摇摇头，日头这样好，我仰起脸，却觉得眼睛里落了雨……
带着两个丫头回到别院时，只见傅管家一早就侯在了门边。平日府里若无大事，只有祝嬷嬷常上别院来，与我一道照看两个小丫头。除她之外，别院里便只三个丫鬟、两个小苏拉并几名侍卫，寻常日子里，是难见到傅管家的。
我方牵着两个丫头走近，傅管家便行了一礼，我忙抬手虚扶他，“傅管家不必如此客气，我担不起这礼。未知您今日到这别院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莫不是十三福晋……”
他神色严肃，摇摇头，目光向门内望了望，方看住我，道：“慕姑娘，今日来此，并非是福晋有事，而是……”
我见他有所顾忌，便招呼一个丫鬟牵了瑶絮同盈袖先回房。
“傅管家，何事不妨直说。”
他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没说明原委，只道：“姑娘且入内去罢，老奴不敢多言，只在此候着罢，姑娘有事，随时可吩咐。”
我一脸疑惑，却只得迈入门去。隔着数步之遥，我望见树下站着一人，一身天青色长衫，双掌背在身后。院子里的梨树开了花，一簇一簇的白，风吹树枝，摇落的星星点点，都落在他肩上。他却没有动，只是那么站着。
我一时不敢出声，屏息看着那人的背影。这样多的时日里，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他一面，更不敢再与他见一面。那么多复杂的情感，我只怕自己不知所措。可是他却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就像是最初时的相遇……
不知站了多久，他终于缓缓转身，或许他早知我在身后，亦是不知如何面对罢……
他侧影渐渐明朗，我却心生怯意，掉过头去便要逃开。
“翎儿……”他喊我，不是急切，只是那样轻柔而缓慢的一声，却教我再挪不开步子。
我忽然想起义父，义父年轻时，也总是这样喊我，轻柔而宠溺。他总是默默地捧着一顶发冠，一瞧就是半晌。那是一顶武旦扮相的发冠，有两条长长的雉鸡翎。义父有时抚着那两条雉鸡翎，便会自顾弯起唇角来。他告诉我，我的名字，就是取了这一个“翎”字。他说，那是他的一位故友所赠的发冠，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是怎样的一位故友，我当时没有问，后来也不得而知了。我如今记得的，是义父临终前对我说：“翎儿，眼见你觅得了良人，我总算了了一桩心事……爹不忍将你困在这戏台之上……戏子终究是难为世人所接受……你要记得，待你洗尽铅华、脱下戏服之后，便将这发冠上的雉鸡翎摘下烧了，好教为父……放心……”
义父至死也未来得及告诉我那发冠背后的故事，而他撒手去了之后，我终究也未能了了他的心愿。那发冠，如今仍在衣箱内收着，我以为，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有机会，将它捧到义父坟前去了。
“翎儿……”身后那人又唤我，我能感到他气息渐近。
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躲不过去的，总要面对。回身去，我蹲身一福，“给雍亲王请安。”
对面那人身形晃了晃，哑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我笑了笑，“民女同王爷之间还能如何？王爷乃是天家贵胄，民女只是乡野粗妇。”
“翎儿，你……”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那一双眼里波涛汹涌一般，我假装看不见，强装镇定，道：“不知王爷有何事？”
我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双掌握成了拳，许久之后才松开，他说：“翎儿，我要你跟我走。”
我侧过头去，不做声。他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我此刻不敢问，思绪翻涌起伏，我已难维持表面的从容。
“王爷，这些年，您于朝堂间已如鱼得水了罢？再不必似当初，为了求人，花那样大的心思邀戏班、摆戏台了。”
“你还是怪我、恨我？”
我努力不将感情泄露，“不恨，我只是……不愿王爷在此关头功亏一篑。眼下多事之秋，只怕王爷不论如何也不愿被人抓了把柄去罢？”
他大跨步而来，捏住我双肩，逼我正视他：“一切你都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我只要你随我回去，让我可以弥补过去。”
我苦笑起来，“弥补？弥补什么？王爷从来不欠我，为何要弥补？”
“翎儿……我知道，老班主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偿还了，我——我只是不愿见你如此受苦，当初我承诺，要给你一个名分，我从没忘。”
我抬手推落他双掌，“王爷，我不能跟您走，若您此番只为了这事，那您请回罢。”
我尚未走出几步，他突然大喊道：“翎儿！你想想戏班收养的老老少少，凭你一人，便是日日登台，又能撑多久？你义父留给你的担子，你能替他守多久？”
“王爷，”我背对着他，慢慢道：“慕翎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戏班的事儿，不劳您费心了，我自有法子。”
不等我再走开，他握住我半边臂膀，使力一扯，我几乎倒在他怀里。
“你到底还要如何！难道你对我，早已不剩半分情义？你可知我这些年都是如何惦着你的？不是为愧疚，是我从未这样用心过！”
他幽深的眸子隐含着怒色，我从未见他这样生气。他沉着脸看我，许久之后，轻叹一口气，将我揽入怀里。我没有挣扎，闭上眼去，任凭他拥着。这样难得的平和与温暖，我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我是累了……
“翎儿，跟我走罢，让我给你一世安宁，不好吗？”
我揪着他后背的料子，眼底涌上一阵热意。他看穿我的疲惫与孤独，他分明是算计了我……偏在这时候，他又出现在我的命途中……
“可我怕……我害怕给你带来灾祸……这样的时候，我怎么可以拖累你？”
他好像笑了，大掌温热，贴着我的背脊，“万事有我，你只需信我。翎儿，我再问你一次，跟我走，可好？”
那一刻，我真得忘了顾忌与担忧，仿佛是被他下了蛊，泪水滑落脸颊，我听见自己说：“好，我跟你走。”
那日之后，我给宁儿去了信，盼着她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是不想就这样抛开一切，就此沿着他为我划定的路，走下去。那样多的日子，我一人独自熬过来，肩上是义父留给我的担子，那是怎样的疲惫……我心里只是倦了，只愿有人能为我撑起一片天来。过往且不提了，我终究难以心如止水，他曾经那样打动我，我怎么能忘记……
可是，若今时今日，他要给我的安宁，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落，我会答应吗？我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令我没想到的是，数月后，我收到的回信，却是宁儿归京的消息。她和十三爷一道回来了。
京郊一户农家小屋里，她一身素雅，盈盈笑看我。我上前去拉她的手，“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脸坏笑，“你就要入雍亲王府享福了，我难道不回来讨杯喜酒吗？”
我伸手推她一把，“别闹了，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儿呢。”
她见我敛了笑意，也收起了玩笑心思，将我引入屋内。我进屋打量，却是一间布置十分简单的农舍。她亲自为我沏茶，我不由问道：“怎么没人伺候着？丫鬟呢？”
她递了茶杯入我手中，淡淡一笑，“咱们十三爷这趟可不是当真游山玩水去，哪儿还用前呼后拥的。头先儿也只带了一个丫鬟，后来半道儿上，老爷子又给咱们送了三个侍卫。这会子，丫鬟让我差使去采买了，咱那位爷是个闲不住的，上山头看风景去了，那三个侍卫自然也都跟着去了。”
她挨着我坐下来，向窗外望了望，又说：“翎儿，我不瞒你，宫里那位有办法给咱们身边派三个侍卫，想来这屋外头也有几双眼睛瞧着。我们长话短说，我只怕他们记住你的样貌，日后你在四爷身边，会惹旁人猜忌。”
我看着她仿佛瘦削许多的脸庞，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我日后如何不要紧，那些事未必能成真。我只想问问你，这一年来可好？”
她歪头一笑，“你不是瞧见了，我好端端在这儿，能有什么不好？不过是放出去当了一阵子平民百姓，体会体会民生疾苦罢了。”
我见她说得混不在意，也只得随着她笑。她却突然抓了我的手，认真说道：“翎儿，信里那件事儿，你可想明白了？”
我怔住，缓缓低下头去，“还没……”
“其实，十三爷前阵子也收了一封信，是四爷写的。他也跟咱们提了这事儿。”
我倏然抬头看她，她拍了拍我的掌背，“你既问我的意思，我就实话跟你说了罢。四爷他——他早有了法子，会设法给你一个名分，甚至不是侍妾，而是他堂堂正正的侧福晋。”
她犹在说着什么，朱唇启阖间，我却只听得耳边嗡嗡作响，猛然起身，她愣住，仰脸看我。
“翎儿，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他——我不能嫁他……”
她离座绕到我身前，“这是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应承了四爷？”
“我虽不懂朝政大事，可如今是怎样的时节，我也晓得。凭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以侧福晋身份入府？这样的事，只怕要惹人耻笑。”我看着她的眼，问道：“宁儿，你告诉我，他是怎么知晓我身在何处的？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她有些惊讶，“你——你还不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她点墨一般的眸子，那里面只有惊诧。我脑中闪过一个身影……
石青色的云蟒妆花缎袷褂，彰显着她的尊贵身份。带着一身的傲然与不屑，她静静地站在那儿，俯视着我，一抬手，便有一个老嬷嬷上前抱走我身侧的小婴儿。我匆忙起身，只来得及看见那嬷嬷的衣袂擦着门槛而过。那女子冷傲的声音响起，她说：“慕姑娘，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你需得保证，从此绝不\出现在四贝勒面前，彻底从京城消失！”
宁儿握着我的双肩轻晃，我方才回过思绪。眼睛对上她的，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张口道：“是不是四福晋？”
她点点头，“是。”
我回身摸索着寻回椅上，仿佛身上力气都被抽走，“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开始我也不明白，她应是最不愿意让你出现在四爷面前的人，怎么会主动将这一切说与四爷知晓？又如何知道你此际在别院？四爷信里也未及细说，我们赶回来也是要问个明白。但这一路上，我已经理出了几分头绪。”
我看着她，她伸手揽过我半边肩膀，“你别担心。我想，她是盘算着，与其日后让别人告知四爷，不如由她来说，不仅卖四爷一个人情，落了一个贤惠大方的美名，又先发制人，任是你或我在此之前有什么打算，只怕也都被她这一步棋打乱了。日后倘若你真进了四爷府，便是日日在她眼皮子下了，倒比先前更省她的心呢。”
听她这样说，我也有了几分了悟。若四福晋防的是我贪慕容华，那她大可不必如临大敌了。
“翎儿，你也不必把四爷府看成龙潭虎穴。没什么可怕的，四福晋纵然再厉害也好，总归四爷才是那府里的天，你只管清静过日子，她是嫡福晋，最要紧的是面子，不会为难你的。”
“我不怕她难为我，我只怕四爷——他堂堂皇子身份，怎可以娶一个戏子……”
宁儿蹲下身来，抬起我的下巴，“你从前和他定情那会子，怕是心里也明白，他不是个普通人罢？”
我愣住，她却弯了眉眼，唇角梨涡隐现，“你从前是怎么下的决心，如今就该拿定主意。左右他不过是践行当初承诺，只是要抬你的位份罢了，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我从前……我从前下定决心时，就知道他必然是富贵人家之后，心里何曾计较过位份？只求能与他相伴而已……
“翎儿，万事不必去想，你只需要记住，他要让你站在他的身边，要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你就不该退缩，再难再苦，但凡他需要你，你都应该陪着他。”
那之后，宁儿安排了别院的一切，将盈袖和瑶絮送回了府内，她送了我一幅字，说是十三爷所写。我展开瞧，无它，只是四字——“宁静致远”。我虽没有远大胸怀，但我明白十三爷的用意。
不论四福晋出于何目的，只要是他，他希望我能站在他身旁，我便义无反顾。哪怕没有名分，我也愿全心为他付出。此生必要有这样一人、有这样一次，不管后果，不论结局，值得我付出所有，全心交付。
四人大轿停在别院门前，宁儿送我上了轿。轿帘落下，她笑靥渐隐。而我知道，这一路远去，我将去往的是另一段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七十六章】特别篇之慕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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