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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七十三章】君王梦醒枕黄粱 ...

  •   康熙五十二年二月,大臣赵申乔疏言太子国本,应行册立。上以建储大事,未可轻定,宣谕廷臣,以原疏还之予以否决。
      东宫位虚,诸皇子皆觊觎储君之位。各臣子纷纷倚向声望较高的皇子,其中尤以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八子胤禩呼声最高。朝堂之中暗流涌动,朝堂之外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二废太子余波未平,我只得在这日渐紧张的局势中暗自庆幸皇十三子府的风平浪静。然而我知道,胤祥的第二次圈禁已经不远了。
      二废太子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清楚。我印象中的史实,仿佛是康熙帝有意试探太子,带着皇太后一道避暑塞外,太子监国,雍亲王留京。一去数月,回来后便是废立太子的诏书传告天下。
      这之间,四爷是否直接导致了太子的二度被废,胤祥又参与了多少,我不知情,也无处可问。我只盼着那所谓的二次圈禁,不过是后人揣测,更期望胤祥从不曾犯过那样的错,以致皇上对他全然失望。
      我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一次害喜十分厉害,不知是否与忧思过重有些关联,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胤祥很着急,一连换了三位太医来瞧,仍是不见好。夜间,我时常发梦,多半是噩梦,惊醒时往往是满额的冷汗。这样一来,胤祥也睡得不安稳,夜夜我惊惶起身时,他都在第一时间将我揽入怀中,替我拨开颊边汗湿的鬓发,低声说:“我在,我在……”我无法告诉他我的忧心,只能紧紧揪着他的衣衫,不敢阖眼,直至天明。
      五十二年三月,老爷子的六旬万寿节,宫中行千叟宴,贺寿宴则定在了三月十三日。我们依着礼数入宫贺寿,临行前一再检查了寿礼。今时不同往日,胤祥已不是当初得宠非常的皇子,眼下又逢多事之秋,稍有不慎便会惹来灾祸,我所能做的只是谨小慎微地过每一日。为自己,更为他……
      入了宫门后,一阵眩晕袭来,我脚步踉跄,软软倒在他怀里。神思远去时,我只听得胤祥有些慌乱的声音,一叠声唤身旁人去传太医。再睁眼,已是置身永和宫偏殿内。几个丫鬟见我醒了,忙唤太医入内。太医诊了诊脉,只说是气血两虚,劳心过度,服了药安枕歇歇也便无碍了。我点点头,着燕儿送走太医,复传了一边的婢女来问:“前边贺寿宴开席了么?”
      那丫鬟蹲身道:“回福晋话,已经开席了。十三爷临赴宴前叮嘱奴婢们照看好您,眼下已有人去前头向十三爷回话了,福晋不必担心。”
      我摆摆手,她退了下去。我一人卧床在榻,盯着上方的承尘怔怔出神,耳边只传来丫鬟轻碎的步履声、窸窣的衣袂摩擦声。
      喝过了药,我看了看窗外,不知是何时辰,心里挂着贺寿宴,下榻寻花盆底,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首间,一名武将模样的人已跨入门槛来。
      他拱手弓腰,“奴才御前二等侍卫阿克敦,见过十三福晋。”
      我愣了一瞬,旋即不慌不忙地穿了鞋,搭着燕儿的手起身下榻。
      一步一迈到他跟前儿,我挑了挑眉,“有何事?”
      他直起身子来,一首握住腰间佩刀,“奴才奉皇上口谕,护送十三福晋先行回府,若有失礼冒犯处,还请福晋见谅。”
      我眼光扫过他佩刀,胸腔内一颗心突突狂跳起来,却强装镇定,“十三爷此刻在哪儿?”
      “回福晋话,奴才奉命行事,旁的事并不知。”
      我紧了紧手中帕子,心思百转。出事了?胤祥出事了吗?一场贺寿宴,会出什么事呢?还不等我转出头绪来,那侍卫已出言催促,我一咬牙,只得先随他回府。
      然而出了宫我才知道,这一场贺寿宴,分明是鸿门宴。殿外候着的侍卫前前后后将我的马车围齐一圈,分明是早有了准备的。
      待上了马车,燕儿先一把握住我手,语气中几乎有了哽咽之声,“主子,不会是——不会是爷出什么事儿了罢?”
      我深吸一气,反手按住她,“别慌,咱们先回府再打探。”
      只是我未想到,这班人马在我跨入府门后便在府外列开驻守,俨然是要断了内外消息。我心惊不已,却无计可施。
      胤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日后,听闻宫中传召,我几乎来不及更衣梳洗,连夜未歇却顾不得仪容,就这样随来人赶赴宫中。
      那一日天色阴暗,乌云压城。我心中的疑问也如一块大石,紧紧压着我的胸口。
      当我迈进乾清宫时,胤祥正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中央。窗棂处漏进的微光打在他的背脊上,勾画出寂寥、落寞的轮廓。皇上斜靠在龙椅上,一手支着额角,闭目无言。
      我上前跪在胤祥身旁,俯下身去。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皇上从案几上抬头,目光中满是疲惫与失望。
      “丫头,朕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你把他带回去罢,朕乏了……”
      “皇阿玛!您这样对儿子公平吗?”
      胤祥愤怒不甘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我受了一惊,胡乱地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他眼中的伤痛显而易见,却执拗地望着皇上,瞬也不瞬。
      皇上大力一拍案几,近乎狂怒道:“放肆!朕还没有老糊涂到要你来教训!你给朕滚出去!”
      不等我开口说什么,胤祥忽地站起身,拉着我就向外走去。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几乎要捏碎了我的十指。
      门槛前,他回身来,直直凝视龙椅上的皇父。我抬头看着他坚毅无比的下颚曲线。
      “皇阿玛,儿子不会后悔今日说的每一个字。”
      他转头迈开步子,决绝到冷漠,全然不顾这句话将犹如利剑般刺进了皇上的心头。我只来得及在他的大力拖拽下,匆匆回头瞥一眼高坐在殿堂上的人。
      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那一刻凄迷而痛彻心扉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一路沉默,他始终也不肯放开我的手,紧紧攥着,我却知道,他此刻真正要抓紧的并不是我的手,而是他再也寻不回的一个梦。马车外依旧是前前后后的几队人马,外人不知,兴许以为这是位多么得宠的皇子。里外两重天,何其讽刺。
      回到府中,胤祥径直拉着我走入书房,他大步走到书桌前,终于松开我,伸手将桌上一叠字帖撕了个粉碎。纸片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脚边。
      我没有说话,眼看着他紧咬下唇,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硬物碎裂成块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开。屋外守着的燕儿、德兴纷纷推门进来,面带忧虑。
      我挥手要他们退出去,只给了德兴一个眼色,示意在门外候着。
      绕过书桌,我低下身子,小心翼翼拾起几块碎片,铺在手心。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把一手的碎片展在他眼下。他抬起毫无温度的双眼,愣怔地看着我。
      “坚硬如斯,尚且有一日会碎裂,甚至化为灰烬。更何况是那飘渺无形的帝王梦?”
      他颤了颤双唇,终于开口,“我不甘心……凭何只有我不行?”
      “并非是只有你不行。举国上下,只能有一位君王。只要皇上无意退位,任何人都不能有那个心。太子的下场,你看到了……”
      “太子无才无德,根本不配坐上那个位置!”
      “难道你就配吗?你问问自己,你是不是就有那个资格?”不知是打哪来的勇气,我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眼见着他眸中黯淡,我整颗心忽然被狠狠地揪痛。我在做什么?我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质问伤他?
      丢开一手的碎块,上前拥住他。“对不起,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去争。风口浪尖的生活已经让我成为惊弓之鸟了……”喉头像被人塞进一团棉絮,发不出声,只能梗咽。
      他回抱住我,用尽全力。“你说的没错……我不配……我也不配……”
      我在他怀里哭得肆无忌惮,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裳,“胤祥,胤祥……我知你难过,可那是不属于你的……别争了好不好?不属于你的,争也争不来的……”他的每一分情绪,我感同身受。我知道他有多么委屈、不甘,我也知道我的这番话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打击。可作为他的妻,我还能如何呢……他注定不会是高堂之上的九五之尊,早些断了这念头,就早些脱离欲望无边的苦海。
      他却伸手拭去我腮边泪水,低声道:“傻瓜,哭什么?该委屈的是我才对吧?”
      我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攥着他胸前的衣裳,放任泪水花了双颊脂粉。
      后来,不知是如何睡去的。醒来时,只看到自己窝在他臂弯中。他拥着我的背脊,将我紧紧贴在他胸怀。我小心翼翼抬眸,将他熟睡的面容映入脑中、刻在心底。伸手抚了抚他拧成结的眉峰。他低语着,喊了一声:“宁儿……”
      我凑上唇,吻在他下颚,轻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展了眉,终于安稳地睡去……
      第二日转醒时,身侧已没有他温暖的怀抱。探手抚上他昨夜躺着的位置,感受他残留余温暖在手心。
      也不披衣,就这么起身,走到窗前坐定。推窗,望着满院的牡丹,开得艳美绝伦。
      不知在何处看到过这样一句词,顺口吟道:“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带将愁去,碾作尘泥。”熟悉的嗓音响起,接了我的末句。沉稳平静的语气,已不复昨日的失意心伤。
      回眸去,展了个明媚的笑颜迎向他。他走上前来,抱我在怀,以手梳理着我一头披肩的长发。
      “昨夜睡得可好?”
      “好。从未那样安稳地睡过。”他抱着我,轻轻摇晃着。“这才知道,为何你要我放下……原来我是被自己的妄想压得喘不过气来,才会夜夜难眠。”
      听到他言语中的“妄想”二字,心头仿佛被扎了一下。我始终觉得自己昨日的话伤了他,有些愧疚。“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他掩住我的唇,笑得释怀,“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你说的都对,是我一直被自己蒙蔽,才会失了本心。我向你保证,不属于我的,我不会再去费神追逐了。”他执起我的右手,十指相扣,“再不会让你担心受怕,做惊弓之鸟了。此生我有你,已经足够。”
      我倚上他胸怀,只将他所言信以为真,却忘了,指点江山的豪情与抱负,又怎会一夕一夜间放得下呢?

      康熙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辰时,我诞下皇十三子第四子弘皎。六月二十五日,弘皎满月,府外的人马依旧未撤走。没有人来道贺,便是四爷,这一次也没法儿再传递书信入府。老爷子是下了狠心要将我们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间。我有心问胤祥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却一脸隐晦之意,闭口不言。
      七月,胤祥突然又被召入宫中,我拦在来人面前,惊惶得有些失控。胤祥拉住我,缓缓勾起我鬓边散落的发,就像往日他时常做的那样,他说:“宁儿,别怕,等我回来。不论我曾做了些什么,现在都该去承担了。”
      他随着院外守着的侍卫一同走了。马车与纷杳脚步声远去,我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立在院中,仿佛颊边他掌心温度犹在,只是满庭空寂提醒着我,这一别,不知何时能见……
      胤祥走后,我找了四爷,要他告诉我来龙去脉。他缄默不语,我彻底恼了,不顾身份、所处,将茶盏扫落地。
      “胤祥如何会走到这一步,相信四哥再清楚不过!怎么,四哥这是要过河拆桥吗?一废太子,你们的局怕是碰巧撞上了八阿哥一派的谋划,于是你让胤祥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地助了八阿哥一把,所以那时你才会那般气定神闲,只因一切皆在你掌控。其后太子被废,群臣推举八阿哥为储君,胤祥恰好在此时躲过了风头,想来也是你一手安排的罢!只是你没想到,胤祥回来后却失了宠,令你一时少了个得力的帮手。接下来呢,你策划了二废太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如今皇上要算旧账,你推了胤祥出去,要他替你顶罪,是不是?”
      我一口气说完,气犹难平,扶着桌角喘气。他眼神幽深,定定看住我。我心知话说得过火,胤祥如今的一落千丈固然与四爷有很大关联,但却不能推怪于他,若非是胤祥自有野心,老爷子也不至做出如此举动。然而我若不这样激他,只怕一辈子也听不到实情。
      许久过后,四爷才叹一口气,开口却声沉如钟,“宁儿,我不知,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不接话,双眸盯住他,我赌这一次,他会告诉我实话。
      他背转过身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七十三章】君王梦醒枕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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