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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二章】辗转此路终难行 ...

  •   她说……是她害了敏妃?那么……那日我在御花园所听所闻并非空穴来风?
      她攀着我的衣袖,极力想要起身,我忙伸手扶住她,定神说道:“别起来。”
      她双泪涟涟,望着我,神色哀婉,“若熙对不住你,姐姐……”
      我咬了咬牙,也罢,既然她拿我做了替身,执意要赔罪才肯安心,我也就替她了了这心愿。
      我深吸一气,沉声道:“若熙,我没有怪你……”
      她果然停了动作,缓缓地看定我双眸。
      “恩恩怨怨,都已随我如土。便是你有错,也让它随我一同化作青灰入风罢。你何不释怀,是要我地下亦难安心么?”
      她双手轻颤,抓住我十指捏在掌心,“姐姐……你肯原谅我?”
      我笑了起来,“原就没什么原谅不原谅,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喃喃说着,忽而笑了,“真好,真好……那我们……是否还能做回姐妹?”
      她近乎恳求地看着我,仿佛我真是敏妃,真是她口中一声一唤的姐姐。我郑重颔首,笑答:“你我一直是姐妹,从未改变。”
      她松了力,放开我的手,向后倒去,靠在柔软的枕上,释然而笑。
      “姐姐,今年冬天好冷,宫里没有你,太冷清,找不到替我暖手的人……”
      “明年入春咱们再去赏花,好不好?”
      “姐姐……你一个人寂寞吗?若熙去陪你,好不好?好不好……”
      她幽幽自语,终于阖眼睡了过去。我看着她匀缓起伏的胸膛,伸手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她究竟和敏妃、宜妃有什么恩怨,可是死者已矣,何苦再去纠缠过往。我如此宽她的心,亦不过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回想我入宫的那几年,良妃向来待我极好,亦待妍儿不薄,我没有理由怨她。至于她如何伤害了敏妃,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不论事实如何,她都已受了良心的煎熬。恨与不恨,是胤祥才有的权利,我无法替胤祥决定,我能做的,只是对得起自己。
      夜里回了府,我去书房寻了胤祥,他向我问起良妃的情况,我只将太医所言转告他。他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极不好了,只怕八哥不好过。”
      他拨弄着烛火,光影飘摇间抬眸看我,“怎么了?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瞧。”
      我笑了笑,“新婚第二日,咱们入宫行家礼,那时我曾问你额娘的祭日为何不是外人皆知的七月二十五日,你说过后再告诉我。一来二去,耽搁了许久,如今你还要同我说吗?”
      他收了手,直视我,“你知道了什么?”
      我摇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当初你不告诉我,是不记恨她,还是——在意我知道真相后的感觉?”
      他低头勾起唇角,“她是个善良的女子,我相信那是她无心之失,额娘都不曾怨过她,我又有什么了理由恨她?何况——她对你是极好的,我还该感谢她在宫中对你诸多照拂。我亦不想你听了那故事,对她有所误解。你心里的一个好人,一夜间成了恶人,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说了一串,复又抬头来看着我,烛火映着他晶亮的眼眸,笑意满满。他是真的释然。
      我走过去,半跪在檀木椅边,将头靠上他双膝,“我嫁得如此夫婿,何其有幸。”
      他大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尖,“少拍马屁罢,快替我换药是正经。”
      我嬉笑仰头,“遵命,十三爷。”

      良妃的病好好坏坏,拖了大半月,八福晋请旨入宫伴她左右,只盼细心照料下病情能有所好转。期间皇上并没有去看过她,因为此时的皇上已经顾不上分心了,他开始公开斥责太子,着手清理太子党一派的人。四爷开始频繁地来皇十三子府,他们总是在书房谈很久。我知道,二废太子的风波已经不远了。只是胤祥还浑然不知,他已经站在了危险的边缘,我看着他筹谋时深邃的眼,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他即将到来的一切。
      在这样紧张的局面中,一个女人的生死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即便是八爷,必然也在此时需要分出一些心思来谋划自己的夺嫡之路。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是十一月二十日,还未到入宫的时辰,宫里便来了人接。我匆匆换好衣裳,便上了轿。十一月的天,满眼霜华,轿子走了一半,便开始下雪。我挑帘一瞧,那雪片徐徐而落,渐渐就为这街市染了一层色。寒风瑟瑟灌入轿中,我打了个冷战,将衣领拢了拢。燕儿在一旁瞧见,忙递了披风给我,“主子,一会儿下了轿风大,您可得披上。要是着了风寒,奴婢可没法儿同爷交代。”
      我拿指尖点她,“你呀,就知道拿爷压我。”
      说笑间,我刻意压下心底翻涌着的不安。我明知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却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历史的巨轮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向我压来……
      轿帘一角被风吹起,我抬眼望出去,雪已下得那样大了……
      翊坤宫外,我解了披风,抖落一身雪花,抬脚入屋,迎面一阵暖,令我连连打起喷嚏来。寝殿内,良妃闻声便问道:“是宁儿来了?”
      我忙快步走入殿内,一面挑帘,一面回话:“宁儿来瞧娘娘来了。”
      良妃回身迎向我,我却不自觉慢了步子。
      她一身大红宫装,喜庆如新嫁娘,红艳艳的衣裳衬得她双颊绯红,没有半分病态。我愣了愣,方笑道:“近日听八嫂子说娘娘的身子好多了,今儿一瞧,可是大好了!这下八爷可算宽了心了。”
      她亦弯起眉眼来,拉我的手,“盼着你来呢,你替我挑挑,这些个发簪,哪件配我这身衣裳?”
      我随着她走近妆台,环顾殿内,却不见欣然姐的身影,便问:“娘娘,八嫂她——”
      “她没日没夜地守着我,早乏了,我让她上偏殿歇歇,这会子该是睡熟了。”她说着,便拣了妆奁中的一枝碧玉簪,扭脸问我:“这枝怎么样?”
      我探过身子一瞧,取了一枝羊脂玉簪子,在她发髻上一比,“这枝好。”
      她掩唇笑起来,接过我手里的发簪,对镜梳理后便插入发间,回眸又对我笑道:“你可真会挑,这发簪于我可是意义非凡啊。”
      她未说是有何意义,我便也不问,勾了勾唇角,玩笑般问:“娘娘今日如何想起穿这一身明明艳艳的了?”
      她理着鬓边的发,说:“老了……岁月不饶人,我也许久不敢穿这样的衣裳了……今儿就是突然来了兴致。这病一场,才知是过一日少一日啊,我再不穿穿它,只怕是再也穿不着喽……”
      我嘴角笑意有些僵,忙接口道:“娘娘心慈仁厚,定得上天庇佑。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度了这一劫,往后好日子长着呢。”
      她抬眼从镜中望着我,那一双杏眼直直看入我眸中,仿佛要将我看透。她摇摇头,笑起来,“你不必来宽我心,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我一时哑然,上前一步,借着替她整理鬓发,遮掩心中腾升起的哀伤。她却浑不在意,眯眼轻笑。
      在翊坤宫陪着良妃下了几盘棋,她告诉我,她原是不懂棋的,全是敏妃教会她,让她闲时也有了可以琢磨的事。我的棋艺依旧停留在为宫女时所学,却也与良妃各有胜负。末了,她笑着刮我鼻尖,“我是多年不碰这黑白子儿了,早就抛到了后脑,原是备好了让你赢的,没成想你这丫头也不是个勤学用功的,亏得皇上还想栽培你。”
      她盈盈浅笑,勾得我也弯了眉眼,“娘娘到今日才知宁儿真面目么?”
      她拿指尖隔空点我,笑罢,扭脸望了望窗外,“时辰不早了,今儿让你陪了我这许久,你也该乏了,且回府罢。”
      我站起身,欲行礼,她却抬手扶住我,一手取下髻上的羊脂玉发簪,放入我掌中。
      “娘娘,这……”
      她抿唇一笑,“收着罢,这原是敏妃姐姐送我的,是她的陪嫁之物,我今日转手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了。”
      她话中分明有深意,我心下一震,只将那发簪收入怀中,极为诚挚地拜下一礼,告退出宫去了。
      那夜我未入眠,辗转着,全副身心皆在门外的动静。我知道今夜宫里随时会来人。
      许是被我吵醒,胤祥睡眼惺忪地支起身,探过来问:“怎么了,都这时辰了还未安歇?哪儿不舒服?”
      我索性也起了身,抱膝靠坐,“心里不安稳……”
      他笑了笑,“你啊,心思太重,何必想那许多,快歇了罢。”
      我失神看着月光映着满院的雪透入窗来,白得有些晃眼。他见我不答话,也坐起身,伸手揽过我,“万事你都无需多想,有我在。”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一手攀住他襟前衣料,他怀抱带暖,我却险些落下泪来。
      我只怕自己贪恋你的怀抱,太过依赖你,若有一日,你不在,我该何去何从……
      他轻抚着我的背脊,并不知我此刻心思万千。我紧了紧拳,仿佛手中握着的是时间,衣料早已被我捏得起了皱,我却仍旧难留住这一分一秒。
      两相无言间,满室寂静,却听屋外脚步声渐近。我心头一紧,终究是来了……
      德兴在外叩门,“爷,福晋,宫里来人了。”
      胤祥松了我,我跟着他下了榻,取了外衣替他披上,他执意要我回榻上歇息,我只得留在屋内等他。然而我心中亦早就知道,这一夜,宫中来人带来的是怎样的一条消息。
      我坐在屋内的圆桌边,望着门外一地的雪,将月光衬得惨白。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背光的脸难见表情。我起身走过去,仰头看着他眸中神色复杂。良久后,他缓缓道:“良妃娘娘……去了……”
      发丧那日,我去探望了八福晋,她哭红了眼,说不成话。我只得拉着她的手,安慰的话亦说不出口。八爷沉默着站在一旁,老九、老十和十四在他身边。老九在说着什么,八爷却仿佛无心在听,我看到他的拳头紧紧攥着,青筋显现。
      我知道老九定是借着这由头来商讨大计的,心中冷哼一声。他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停了话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迅速调开目光,却恰好撞上八爷的眼眸。他下颔有了青色的胡渣印,眼圈青黑。这些日子,想来他是不好过的。良妃病重,他不能不尽孝,太子的彻底失宠给了他又一次绝好的机会,他不能不把握。我定神看了看他,只是真诚的问候之意。
      离开的时候,老十和十四出来送我。老十是许久不见了,他依旧是老样子,并没有太多心机。很多时候我会想,他这样一个人,没有野心,没有深沉的心思,怎么会卷入夺嫡的风波?或者,他只是为了一个兄弟情义罢。至于十四,我有意多和他说了几句,因为我知道,如今尚是八爷党一员的他,终有一日会有自己的野心,他会成为这一场风波最后的一枚棋子,却在离顶峰一步之遥之处被拉下马。不得不说,老爷子这一步棋太狠,竟不惜拿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做暗度陈仓的幌子,令他一夕间尝遍苦甜。只是那时我并不知,十四的起落,竟成了影响我命运的关键……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上结束塞外之行,返京驻跸畅春园的当天,召集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礽复立以后,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断非可托付祖宗弘业之人,故予拘执看守。”十月初一日,正式颁旨,废黜皇太子胤礽。十一月,以复废太子告庙,宣示天下。
      十二月的一日,我入宫给德妃请安,恰遇上皇上在永和宫中。离宫时,我随在老爷子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召我随在左右,却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开口对我说一句话。及至绕行到了太和殿前,他停了步子,日落余晖铺满整座宫殿,那样金碧辉煌,引人神往。他背着手,叹了口气。
      “太耀眼的事物,令人趋之若鹜,却未必是好事啊……”他慢慢地说着,双目望向极远处,仿佛要看到宫墙外的世界,“你知道胤礽同朕说了什么吗?他说他所言所行皆有苦衷,他身在储君之位,有太多人虎视眈眈地想要害他,如果他不出手反击、不主动出手,就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我无话,只是看着他日渐苍老的身躯,在暮色中极力要挺直背脊。他笑了笑,那笑容满带着疲惫与懊悔,“朕不是个好父亲……是朕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到头来还要怪罪他恃宠而骄。若非如此,他或许还会是当年那个天资聪颖、恭顺机敏的胤礽。是朕害了他……朕对不起他的额娘……”
      我上前将手绕进他臂弯,“皇阿玛,您累了,歇一歇,别想那许多了。”
      他扭头看着我,“宁儿,朕是真的后悔啊,一个太子之位毁了一个孝顺的孩子,朕不愿再看到第二个胤礽……”
      他眼神中分明别有他意,他的话分明另有玄机,我紧了紧手,仰头只是淡然以对,“二哥自有他的苦衷,皇阿玛也不必自责,只是人在其位,身不由己罢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对着夕阳叹道:“身不由己……但愿朕还有时间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七十二章】辗转此路终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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