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纷扰心事付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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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带着众皇子入得院中，亲自扶苏麻喇姑坐下。转向院内皆跪倒在地的众人叫起。
“额娘，玄烨好几日不得空来瞧您。您不怪朕吧？”
“不怪不怪。皇上国事操劳，老奴怎么会怪。是心疼啊……”
“方才用过年夜饭，想到额娘，就领着孩子们瞧您来了。”
苏麻喇姑满是欣喜的笑容在唇边绽开来。
“丫头，你可有好好伺候老祖宗？”
“回皇上，丫头怎敢不尽心。”
“你这鬼丫头，花招就是多。朕还纳闷，你做一顿年夜饭怎得要这么多人打下手。敢情是捣鼓着给老祖宗献宝呐。”
“让皇上见笑了。”
我低着头退到一边。对面一排乌压压全是皇子和福晋们。我暗自祈祷他们没把我当笑话看。今天这一出真真是献丑了。
目光扫了一圈。但见四爷神色一如往常，眼带几分柔和；八爷眸中带笑，满是欣赏之意；十爷大咧咧一笑，伸出个大拇指比向我；十三一脸惊喜；十四亦是一脸赞赏。唯有九爷，依旧是难辨情感的目光，直直凝视于我，又仿佛穿透了我，看向更远的地方。目光瞟见太子正一脸阴鹜地狠瞪着我，我掉转视线，懒得搭理他。
偏了视线去找四福晋的身影。哪知却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不知是哪家福晋，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撇撇嘴，自去寻四福晋。
四福晋站在人群最后，依旧是一脸淡淡的神情，怔怔地望着前方出了神。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分明是四爷所站的位置……
我看着四福晋眼中的温柔和无奈，全然没注意十三、十四上前说了什么，逗得苏麻喇姑和皇上开怀大笑。惭净堂许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
然而四福晋却始终没有一丝笑意，就那么盯着四爷的背影兀自出神。
直到皇上起身要走，我才收回视线，跪地行礼。
老爷子走到我跟前时，突然停下，开口道：“丫头。朕还不知道你会跳舞。三月，朕的万寿节，朕要看到你特别的寿礼。”
我瞬时又接受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洗礼。
老爷子迈步出去后，院中又归于寂静。
我独自迈出小院，坐在石阶上看烟花。
没有亲人的除夕夜，我要如何才能度过……
“‘每逢佳节倍思亲’，看样子，你是想家了吧？”
“你怎么折回来了？”
十三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站在我面前。烟花在他的背后升空，爆出一片绚烂多姿。照亮了夜空，还有他眼中的温暖。
他自然地落座我身边，亦抬起头看烟花。清亮的眼中满是闪烁不定的光采。
“寻常百姓家的除夕夜，该是怎样的其乐融融呢？”
“你刚和自己的皇阿玛、兄弟姐妹们用了年夜饭，我连自己家人的面都没见上。”
十三双手撑在身后，懒懒地靠在门边，“过一阵子会见到的。宫里自有安排。最怕是即便有机会也见不到的亲人……”
我转头看向他的侧脸，他唇角有浅浅的弧度。
依稀记得，敏妃……是两年前去世的吧？
“你说……天上的繁星，真的有一颗是故去的亲人吗？人都说，天上的亲人会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你信吗？”
“我信。”
“看着就有用了吗？我哭，我笑，她都不在身边分享，看着有什么用？！”
是谁说过，越是坚强乐观的人，心底的悲伤就越多。
如果他此刻不是在微笑，如果他此刻可以哭一场，至少我知道如何去安慰他。
我以手掩面，装着孩子的哭腔：“胤祥好可怜呐……胤祥没有人爱……大家都嫌弃胤祥……”
十三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招人待见！我有皇阿玛疼惜、兄长关爱，怎么能是遭人嫌弃！”
我厚着脸皮傻笑：“原来你这么招人爱呐！”
十三斜睨我一眼，“才知道啊。”
我敛了笑，正色道：“十三阿哥。其实她一直都在你身边的。你笑，她亦欣喜；你哭，她也心疼。你不是孤单的。”
十三偏头直视我，又见他可爱的小虎牙。
“终于知道皇阿玛为何与你那么投缘。你真的很像她……不止是这双眼睛……”
那夜守岁，十三没有回阿哥所。我和他坐在石阶上，聊了一夜。一直到新年的曙光从天际透红时，他将一个红色的同心结放在我手中，起身离开。留给我一个微笑、一个背影。
我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又怕自己所想太过多余。干脆不去思索，将同心结压在了枕下。
正月十五过后，皇上再次南巡。被召回乾清宫的我随行服侍。这一次，良妃亦在随侍之列。
初见良妃时，只觉得她是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子。不似德妃身上透出的干练、精明。她的微笑明朗、温和，如春风拂面一般。和八阿哥如出一辙。然而此行，皇上没有带上八阿哥。依旧是太子、四爷、十三随行。
站在船尾望向茫茫湖面，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二月的清风吹来，空气中尚有一丝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丫头。站在船尾做什么？进来陪朕聊聊。”
我应声走进船内，伸手取过茶具，为皇上沏茶。
“李德全，这丫头倒是越发有眼力见了！你和宛真调教得好啊。”
“皇上谬赞。奴才哪有什么功劳。说到底，是这丫头自己机灵。”
皇上和李德全，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这一唱一搭的主仆二人，分明是拿我打太极。
“丫头听李谙达说，皇上一向爱喝西湖龙井，所以特意向宛真姑姑讨教了沏茶之道。皇上何不尝尝丫头沏的茶？”
“嗯。鬼丫头！一句话把你两位师父都绕了进去。李德全，你们怕是也赶不上她这张巧嘴喽！”
皇上饮过茶，忽又来了兴致。摆开棋盘就要寻人对弈。偏偏皇子们都在另一艘船上，于是我又成了他老人家的乐子。
我的围棋和毛笔一个水平。仅仅是知道个大概罢了。什么策略、战术，是一窍不通。三两下就败下阵来，输得面子里子全无。好容易熬到了靠岸，我忙得丢了棋子，嚷着上岸。皇上乐得弯了眼，扶着李德全上岸逍遥去也。
我领着一众宫女侍卫，将皇上的御用物品搬进了当地官员事先布置过的驿站。这江南的大小官员原以为皇上会乘御辇由陆路而来，岂料皇上一时兴起，换了便衣改由水路走。上了岸就领着阿哥们视察民情去了。前来迎圣驾的马屁精皆是扑了个空，围着我问东问西，搅得我烦不胜烦。
轰走了一帮马屁精，我忙着带人收拾各个屋子。正归置良妃的衣物，身后一阵请安声响起。良妃正带着贴身婢女语秋站在门边，依然是一脸温柔的微笑。
“给良妃娘娘请安。”
她缓步走近，伸手拉起我。
“宁姑娘，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你。今儿既然得了机会，不如就在这儿陪我说会子话吧。”
堪堪一位美人，教人怎么拒绝得了。
良妃坐在圆桌边，伸手拉过我，细细地打量了半天。
“头先听德姐姐说，我还不信。这趟南巡倒也巧了，竟真让我见着了。这么一看，这双眼睛还真像。”
我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口中的那位，是……”
良妃诧异道：“怎么？没人跟你提过么？”
转而又道：“也是……也是……怕是提了要伤心的。是说你……像敏妃姐姐。”
不知什么时候，语秋已经带着丫头们退出了屋外。屋里只剩我和良妃二人。她拉我坐下。凝视着我的眼。
“敏姐姐那么好一个人……可惜去得早……只留下十三阿哥和两个小公主……”
良妃眼中满满的全是尘封的感情。
“她写的一手好字，常得皇上夸赞连连。她还会吹笛子……马上功夫也是一流的……”
良妃的细声软语，缓缓道来。明明是俗套的故事，却还是打动了我。
我了解了一位多情亦深情的帝王，认识了一位不俗且重情的女子。
或者，良妃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能诉说她深埋心底的故事。她忘了我的身分，忘了我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敏姐姐。只是一直拉着我的手，握得很紧。一直说着，直到这故事的尽头，直到那女子的逝去。
我才明白。原来皇上要我习字、骑马，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敏妃的影子。
良妃的故事说完了。没有更多的感慨。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外面的请安声打断了良妃的回忆，她收拾起怅然，又换上一脸温柔的笑。
皇上进得屋来，我借机从房内退出。向李德全知会一声，顶着上街采买之名出去走走。
一路混在熙攘的街市人群中，忍不住又想起敏妃的故事。脑海中总是浮现除夕夜十三略带忧伤的眼，牵强不堪的笑。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失去亲人的痛忽然又被提起。他隐忍不语的伤，可会有人了解？
不知不觉行至一间古董店前，正欲进店换换心情，却分明听到四爷和十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我慌忙转身，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试图稳住忽然抽痛的心。
是心疼，还是同情？一时难以分清。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不能见到他。害怕他若无其事的笑会灼伤我的眼，连同我的过往一并提起。这样，我会莫名落下泪来。
一路慌张地逃开那家店，远离人群，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再抬眼时，面前已是一潭碧波。我垂下双脚，闲坐湖边。明明是梦中一直想见的水乡风光，我却无心恋赏。
“宫里的女人要么太过狠辣，工于心计；要么太过娇柔，无病呻吟。敏姐姐呢……一直都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我是皇上一道圣旨从辛者库带出来的。偌大的皇宫我能靠谁呢……”
“如果不是敏姐姐，只怕也不会有今天的良妃……”
“人都说，后宫没有姐妹情，只有利害关系和权势之争。换了别人，或许也不会相信，宫里还有这样的真心实意……”
“敏姐姐去时，十三阿哥才只有十四岁……那么个出众的孩子……教人看着都心疼……”
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良妃的话语。
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十三的脸部特写忽然出现在眼前。我惊得向后仰去，差点跌入湖中。
“喂。小心点。”十三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环住我的腰。
我噌地从地上跳起，“谁让你没事干吓人！”亏得我还在这为了他惆怅感伤的。
十三邪邪一笑，“我怎么知道你反应那么大。老远看了个背影，我还和四哥打赌到底是不是你呢。”
“皇上都回驿站歇着了！你们在街上瞎晃什么！”
十三丢给我一个白眼，“不知道是谁说要看米芾的真迹，我拉着四哥转了半天才寻来的。好心没好报！”
“你找到了？”我蹦跶着上前拉他的衣角，“我也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去找了？”
“合着你是耍我玩儿呐？”
“哪敢呀。”
十三气恼偏头，我讨好上前，“在哪儿呢？”
“四哥先带回去了。”
我急着就要回去看宝贝。要知道，这可是现代想看也看不着的！
堪堪行至五步，复又折回十三身边。
十三好笑地看我，“不是赶着回去么？”
“忘了打哪儿回去……”
“哈哈哈哈……”
想是江南的风光要比北方景致秀丽，故而吸引了老爷子多停留了几日。
一早，四爷领着人外出办差，十三陪同太子出游。老爷子身边又剩李德全和我。我又理所当然成了消遣。
“人都说中原是块宝地。从古至今，引得多少英雄豪杰逐鹿中原。”皇上落下一子，漫不经心道。
“丫头愚见。其实，漠北未必不好。”我托腮思索良久，亦落一子。
“朕说都不如江南好。”皇上不假思索，又是一着。
“好是好……就是太小家碧玉。”我黔驴技穷，做困兽之斗。
“那你倒说说，何谓大家风范？”皇上步步紧逼，欲将我绝杀。
“秦始皇一统天下，李世民贞观之治，武则天改朝换代，成吉思汗弯弓射中原，才是大家风范。”我死守阵地，殊死一搏。
“可这大家风范背后，有多少流血牺牲，你可知晓？”皇上毫不手软，一举攻陷我的阵地。
“一代一代君王换，一朝一朝风运转。历史更迭，总会有牺牲。”我弃子投降，认输。
李德全上前收拾棋子，我双手一摊，叹一口气。又是惨败收场。
然而皇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取笑我，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几分惊奇的微笑。
“你竟然是这样看待改朝换代的？你难道不觉得战争太过残酷、血腥？”
“战争固然不对。但如果一个朝廷已经渐入腐朽，倒不如用这种残酷结束了它。否则，历史如何翻开新的一页？”
“可叹这世上太多迂腐之人，竟不如你一个小姑娘看的透彻……”
我吐吐舌头，讪讪一笑。不过是将历史老师的话搬来了一用。
“皇上，咱明儿就动身么？”
“嗯。明天就启程回京。”
“那……丫头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这江南小吃实在精致可口，丫头想着学一两样回去，日后皇上若想吃，丫头也可以动手孝敬您。”
“怕是你自己个儿嘴馋了吧？鬼丫头！”皇上眯着眼，噙着笑，“也别寻这些个由头来糊弄朕了，想出去就去吧。横竖朕也不缺人伺候着。”
皇上果真明察秋毫。什么学点心自然是个幌子，出来偷闲才是真。皇上此行没带多少下人，我是全天候待命，随传随到，早就累得不行。最重要的是，皇上身边永远不缺马屁精，这让我很是头大。一路上我见识了那帮官员出神入化的拍马功夫，当真有些消化不良。回京前，说什么也让自己清闲一回。
街边小摊五花八门。我在一个卖银器的小摊前，相中了一把匕首。说我是个俗人实在不假。我相中的东西全是因为外表，那匕首的刀鞘确实颇为别致。正与小贩讨价还价，头上伸出一只手，直接付了钱。
我仰过头去，只看见一条刚毅的下巴曲线。
“别往后仰了，脖子该扭了。”
我站起身，揉揉脖子。“您怎么会……”
“刚巧碰上。”四爷一贯的简洁风格。
我“哦”一声，低头摸了摸匕首。
“既然喜欢，为何不爽快买下？”
“四爷，我要像您出手那么阔气，熬不出几日就该喝西北风去了。”
四爷微微扬了扬嘴角，“走吧，带你去处地方。”
一路跟着四爷进了间茶馆，他支开了长随、侍卫，领我上楼。
我正要开口，他就抢先转身道，“不是要学江南的点心？这家的茶点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
我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这四爷是长了顺风耳吗？
刚一落座，小二便唏哩哗啦上了一桌点心，我盯着眼前的一片花花绿绿傻了眼。
“每样尝一点，挑喜欢的学。”
我抬头苦笑，“四爷，我随便说说的……”
四爷自取了筷子，夹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皇上面前，从来没有随便说说的规矩。”
无奈，还真是“祸从口出”。原想着回宫后随便整两样现代的点心给老爷子便是，这下倒给自己添了个麻烦。
我每样点心尝了个遍，连连赞叹“好吃”。四爷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我已俨然一副小市民形象，干咳了两声。
“想好学哪样了？”
“我……”
四爷一抬手，小二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
“小二，带这位姑娘去见你们的厨子吧。”
我正要开口向四爷求饶，他轻描淡写又是一句。
“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只管下去学。我在这等着。”
天家阿哥果然手眼通天。人家的招牌秘方，一句话拿下……
原是要来个江南告别之行，结果一下午就泡在了人家的小厨房里与面粉作战。待到终于捧得成品时，日头已经西落。我苦着脸，跟在四爷身后慢慢地踱着步子回驿站。
“点心很不错。你学得倒挺快。”
我依旧懊恼地低着头，没心情应声。忽然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我抱着脑袋抬头，撞进四爷促狭的目光中。
“究竟在恼什么？”
“没什么。一下午哪也没去成，闷得慌。”我揉着脑袋继续向前。
四爷一伸手，捞住我一条胳膊。“就这么带你回去，你还指不定恼我到几时。”
累得精疲力竭时，终于攀上了山顶。我不管不顾地伸直双腿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四爷却是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大汗淋漓。
这位四爷真是教人捉摸不透。我当他是要带我去个什么好地方，却原来是领着我爬山。简直要了我半条命。
“喘够了，就起身看看。你自然明白其中绝妙之处。”
我慢慢静下心来，站起身子，望向山下。
那不是一望无际的山水河川，有的只是绿松掩映间的小镇风光。小桥、流水、人家，依稀可闻谁家孩童的啼哭声。没有云雾缭绕的“高处不胜寒”，却有俯瞰人间百态的闲情逸致。如此真实而动人。
“看来你对这里还算满意。”四爷依旧是一派山林居士的气度，自顾远望。
“这位爷，这里风景虽然不错，但终归不能用以裹腹！皇上交待了，晚膳前赶回。您这一折腾，慢说晚膳了，只怕我连夜宵都赶不上了！”
四爷一声轻笑，“下山时带你去解决了肚子问题，总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纷扰心事付江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