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清穿)》茉儿。

7、【第六章】双蝶罗裙袖翻飞

　　我正在湖边思量着何时能收到四王子的蒙古袍，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我牵着小白探出林子一看，竟是蒙古王子与众位皇子们比骑术。
　　从我这方位望去，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两队人马不相上下比拼着，我只剩惊叹连连。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太子的表现也令人赞叹不已。
　　马上的高难度动作表演完毕。他们似乎要用速度来决定胜利者。几位王子与阿哥们骑在各自的宝驹之上，一字排开。那边两名蒙古人一人一边一挥小旗，众位王子、阿哥们同身下宝马皆疾驰而出。
　　我在心中暗暗替四爷、十三加油。太子那般为人，我是不愿意见他获胜的；十四嘛，虽然骑术不错，但相较几位蒙古王子的速度显然就略逊一筹，毕竟年轻了些；十五、十六两位小阿哥就更不消说了。场上能和几位蒙古王子一拼的只剩四爷和十三而已。
　　王子们的驭马能力实在太过惊人，从一开始就紧追不放。行程过半时，太子已渐渐被甩在身后，我暗笑他铁青的脸。十三慢慢领先了一个头，其后是四爷与蒙古四王子。
　　我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十三！加油！”全然忘却了我所处的位置。
　　如此突兀的一声加油引得十三偏头寻来。我暗呼不好，只希望别害他输了比赛。哪知这位十三爷竟干脆放慢了马速，待众人都赶超他之后，径自向我行来。我惊讶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比赛，你一直都在看吗？”
　　“你……你疯了？你不想赢吗？”
　　十三毫不在意，轻声一笑：“有什么打紧，还有四哥呢！”
　　“还是说……你希望我赢？”
　　又是那双明亮的眼眸，满含笑意地等着我的答案。
　　“是！我希望你赢。”
　　十三又一次露出了他左侧的小虎牙，眼中有喜悦和骄傲。
　　“这次恐怕不能实现你的愿望了。下次，定为你赢了这头名。”
　　我无奈，只能笑着斜睨他一眼。
　　不远处又是一阵欢呼、掌声。原来四爷已经率先冲回终点，一举夺冠。
　　十三回头冲我一伸手，“走吧！皇阿玛一定想看看你的马术进益得如何。”
　　我同十三一道行至皇上座前，下马行礼。老爷子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看着我。看样子，他老人家是认可了我一个多月来的练习。至于十三中途退出，他只满是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
　　四爷虽然胜了，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不见一丝欣喜。太子就很没风度地臭着一张脸。他大约还没碰上过这么不识相的对手。蒙古的几位王子们则皆是心悦诚服，对四爷的骑术赞不绝口。
　　“若不是十三殿下半途退出，定也是头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四王子笑看向十三。
　　十三开怀一笑：“四王子太看得起我了。”
　　老爷子忽然开口插话道：“丫头！一会儿蒙古的三位公主也要同我们比一场。但这次跟着来的女眷只有老四的福晋，所以你也要上！”
　　我方惊觉，原来四福晋也来了。一月多来，我却几乎未曾见过她。难道她从不出账吗？
　　“皇上，丫头上场没有问题，但若输得难看，您可不能怨怪丫头！”
　　皇上抬手一挥，“鬼丫头，朕不怨你就是！”

　　我与四福晋并肩骑于马上。我仍旧骑小白，四福晋则骑上了四爷的马。
　　暗暗打量这位未来的皇后，我发现她和四爷其实很像。同样是淡如水的两个人。只是，她的眼神要柔和许多。看不出情绪，反而令她更添几分神秘。
　　左右两位蒙古侍卫小旗一挥，我们五人同时出发。
　　我是真没想到，四福晋那般端庄、贤淑之人，竟有如此了得的马上功夫。她一直遥遥领先在前，我只能咬紧牙关在三位蒙古公主中间催促小白紧跟，只希望不要输得太难看。待到我们调头向终点冲去时，我已和三位蒙古公主略略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得不说，四福晋靠的是实力，而我是侥幸得了匹好马。
　　距终点只有数米之遥，出乎我意料，四福晋不知为何慢了下来。最终，居然是我赢了。
　　“哈哈哈……好啊，丫头！你短短一个月时间，竟能有如此骑术！当真是孺子可教也！”
　　“皇上谬赞。丫头靠的是马，四福晋才叫骑术精湛。”
　　我顺势看向四福晋，想弄清楚，究竟是何原因让她减速。
　　四福晋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作答。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嗯。老四家的也是教人刮目相看呐！看来，朕当初没有指错人啊，老四？”
　　四爷轻笑着点头应下，眼中却仍是一片平静。
　　“皇上，您的儿女都是智勇双全、文武并济！臣等甘拜下风！”
　　“话不是这么说，朕看你们大草原的孩子也不差嘛！”
　　皇上与蒙古王爷们齐声笑开了去。我却一直紧盯着四福晋瞧了许久，没有心思听他们交谈。
　　柳叶弯眉，杏眼红唇。一身淡紫骑装，衬出她淡定的气质和曼妙的身姿。这样一位标致的美人，这样一位温柔、从容的贤妻，四爷该有多喜欢呢？明明如此般配，却为何不曾见他们出入成双？为什么四福晋眼中总有一抹淡淡的忧郁？
　　我有太多疑问，却没有一个找得到答案。

　　要回京的前一夜，蒙古人宴请皇上与诸位阿哥。一席人围着篝火就座，吃着、喝着、聊着、唱着。
　　四爷坐在太子身边，偶尔与太子闲聊几句。不然，就是一杯接一杯地接受蒙古王子们的敬酒。
　　十三、十四则是备受蒙古公主的青睐。一会儿是敬酒，一会儿又是跳舞，忙得不可开交。
　　宴席散后，我前去四王子账中赴约。他将一套深蓝的蒙古长袍和一套大红的骑装一并送给了我。
　　“那日见你赛马，那么专注、投入的神情，教人无法不去注意你。马上的你，就像是草原上热烈的骄阳！这骑装是我特意命人做的。就是不知，合不合身……”
　　我开心得不得了，连连向他道谢。
　　我在现代时就一直对民族舞感兴趣，故而也喜欢研究各民族的服饰。尤其喜欢蒙古女子的长袍。说不出的洒脱、随性。一如大草原上的女子。
　　四王子欣慰地微笑，“你喜欢就好了。”
　　挑帘出帐时，他忽然叫住我。
　　“宁姑娘。这一月多来，我们交谈不多，但我能体会你是个正直、聪慧的姑娘。说实话，我不稀罕这什么王子的称呼。如果宁姑娘不嫌弃，我希望往后可以与宁姑娘成为朋友！但凡姑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萨尔汉定会倾力相助！”
　　我心下对这位四王子其实也很是欣赏，于是学着男子的口吻，大力一拍他的肩，“好兄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好大哥，我就是你的宁小弟！”
　　萨尔汉仰头大笑，诚恳地与我约定明年再见。

　　辞别了萨尔汉，我本欲去求皇上讨了小白去。哪知皇上竟耍起小孩子脾气，愣是摆出一副舍不得小白的样子。弄得我是哭笑不得。最终老顽童答应，日后但凡出塞时有我随行，小白就任由我调遣。回京之日，就要交还与他。
　　想到日后回京就难见这样开阔的美景，不能常与小白共游草原，还要面对太子奸邪诡计，不禁一阵心烦。骑上小白向月夜下的草原尽头飞奔而去，就去那尽头瞧瞧究竟有什么。
　　身侧忽然有另一匹马的蹄声，我回过头去，竟是四贝勒。
　　“我也去那尽头瞧个究竟！”四爷头也没偏，扬声说道。
　　我一笑，扬鞭策马追上。

　　终于是疲了。当我们停下歇息时，草原依旧还没到尽头。
　　四爷躺下身子，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平静的眸中洒入一片柔和的光芒。
　　“坐看月中天，应该也就是这般景色了吧？”他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四爷也知道那词？”
　　“十三弟日日念叨着，我还能选择不知道么？”
　　我忍不住喷笑出来。这个十三……
　　“你……唱给十三弟听后，可否也为我唱一次？”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一向严肃的四爷，竟也有兴致听闲曲？
　　“怎么？”
　　“啊，没什么。四爷有兴致，奴婢当然要唱。”
　　四爷略一皱眉，“你同十三弟他们总是没有这么多‘奴婢’的规矩！我若把你当奴婢看，何必在此与你闲谈？”
　　这几位祖宗，难道听人叫爷也会腻味么？
　　“是。丫头听命便是。”
　　我努力睁了睁眼，才确定四爷在笑。他是真的笑了。不是以往不容人亲近的微笑，不是人前太过冷静的轻笑。此刻他的笑，令我感受到了真正的喜悦。
　　看着他闭着眼，噙着笑，我也忘了心事，与他一起“卧”看月中天……

　　从塞外回来没多久，九月，皇上又带着太子、四爷、十三南巡去了。
　　因为听说苏麻喇姑身子不大爽利，皇上特意差遣我留下照顾苏麻喇姑。其实原本要留下的是雨娟，我见她一脸沮丧，主动提出与她换职。倒不是我不想去江南，主要是此行随侍人数不多，与太子见面机会大增。我是一百二十万分不愿意与太子多打一次照面，不去反而省心。
　　初到苏麻喇姑的住所，我是有些不习惯的。一日到头，她老人家不是卧床歇息就是诵经念佛。我除了早晚帮忙伺候她更衣用膳，其余时间都是闲来无事。日子久了，我也学会自己找乐子。有时侍弄花草，有时翻看四爷、十三临行前送我的书。
　　这一日，我在小院的花架下看书，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抬眼时，十阿哥和十二阿哥已站在我面前。
　　“奴婢给十阿哥、十二阿哥请安，两位阿哥吉祥。”
　　“丫头，你怎的不跟着下江南？你不是成天喊闷吗？”
　　小高子这个大嘴巴！
　　“回十爷。奴婢倒是想跟着去，但姑姑不是病了么？奴婢留下照顾姑姑，也好让皇上放心南巡去啊。”
　　十二阿哥点头微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进屋去瞧瞧祖母。”
　　“嗳，丫头！你在这儿更是憋闷得慌吧？”见十二阿哥进屋后，十爷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也故意提高嗓子，喊：“哟，十爷！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婢没觉着闷！奴婢……”十爷大惊失色，紧着上前捂了我的嘴。
　　“你这白眼狼！好心来看你，别给我惹麻烦。”
　　果然，屋里马上传出苏麻喇姑的声音，“十阿哥也来了？怎么不进屋坐坐？”
　　我看着十爷愤愤地跺着脚进屋去了，手捂着肚子憋着笑，差点弄了个内伤。
　　他们二位爷在屋里陪着苏麻喇姑闲话家常，我在外头和十老爷的长随大眼瞪小眼。
　　那长随肩上扛了一大包袱，瞧着挺沉。我劝他放下歇歇，他木木地摇了摇头。这十老爷调教得下人就是不同凡响。索性不再搭理他，我自顾看书去。
　　好一会儿，十阿哥、十二阿哥方告辞出屋。十二阿哥先行离去后，院中只剩十爷冲我直翻白眼。他没好气地招呼长随把包袱放下，气呼呼就要出门。我靠在花架边笑得不行。
　　“没良心的丫头！我原本念着你塞外带回来的鹿肉美味，特意捎这么些东西来给你解闷。你倒好！你……”
　　“好好好。十爷莫恼。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儿给您行礼道谢啦！”
　　十爷撇撇嘴，昂首出了门。

　　夜间，我正在自己屋内翻着十爷给我的一包东西，忽听门外有人敲门。
　　“宁姑娘，姑姑想见你。”
　　我来到惭净堂这么些日子，苏麻喇姑从未找我谈过话，一向只是看着我不语。目光好像落在我身上，又仿佛已经穿透我看向远方。这个时辰，她该歇下了，为何忽然要见我？
　　踏进苏麻喇姑的屋子，她半坐在榻上招呼我过去。我跪坐在榻前，任她拉过我的手。
　　“孩子。你在我这儿辛苦了。照顾我这老婆子，闷得慌吧？”
　　“姑姑说哪儿的话。奴婢什么也没帮上，何谈辛苦？”
　　苏麻喇姑用一种温柔、祥和的目光看着我，就只是那么凝视我，抚着我的手。
　　“一样啊……这话和她说得一样。这眼睛、这神态……都一样……”
　　我听得迷惑不已，却只能回望着她，认真听下去。
　　然而许久，苏麻喇姑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她紧拉着我的手，阖眼靠向身后的枕上。直到我欲上前为她宽衣、扶她躺下安歇，她方睁开了眼。
　　“孩子。你要做个善良、诚实的姑娘……像她一样，像她一样啊……”说完，苏麻喇姑靠在枕上，沉沉睡去了。
　　看着她熟睡的神情，我只觉得这位清史上的传奇女性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她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高墙之内的金色牢笼，却无怨无悔。虽然我不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我想，我能体会她人在暮年的心情。

　　皇上领着一行人回宫了。宫里热热闹闹过起了腊八节。苏麻喇姑的住所却一直维持着清静。
　　皇上一早派人送了腊八粥来，并带话说：这几日不得空来瞧额娘，望额娘见谅。苏麻喇姑虽笑着对来人说不打紧，我却隐约看到她眼中的失落。老人家总是容易孤独的。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在新年为苏麻喇姑寻个热闹，博她一笑。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宫里头愈发热闹起来。
　　几位阿哥人未现身，却也都指派人送了礼给苏麻喇姑。其中还夹杂着给我的礼。
　　八贝勒自那次宴请十阿哥后就再未见过，但也和九阿哥一道送了我一份礼。一个送白玉手镯一只，一个送翡翠簪子一枝。四爷则是把南巡带回来的一套笔砚赠予我，还带了四个字：好好练字。十三送的是一套淡蓝色的苗族服饰，从头到脚的配饰都齐全了。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服饰的呢？十老爷送了一大包绿豆糕。我暗笑这粗人，知道我爱吃绿豆糕也不用送这么多啊。还怕腻不死我么？痞子十四爷送了饮水集一册。犹记得这是练字时偶然提起的。我随口一说，他倒也记下了。
　　几位爷送的礼，我是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这边忙收礼，那边还得忙着排练我临时组建的乐队。苏麻喇姑身边的、乾清宫认识的，但凡会乐器的，我都拉了来做伴奏乐队。我要在除夕夜给苏麻喇姑一个热闹的小型晚会。

　　除夕夜，我指挥着从老爷子那儿借来的几个宫女、太监在院子里为苏麻喇姑表演。
　　什么相声、小品、独奏，我是搜肠刮肚将现代有意思的东西全搬来用了。幸而苏麻喇姑也看得开心，连连称好。
　　最后，我换上萨尔汉送的蒙古袍子，合着音乐献上一段蒙古舞。苏麻喇姑脸上洋溢着慈祥、满足的微笑，为我打起了拍子。当我的舞蹈最终结束在一连串的旋转中时，身后传来一阵清晰、有力的掌声。
　　“好！好一幅‘罗裙舞转袖翻飞’的美景！”
　　我回头见皇上领着一众皇子、福晋站在院外，一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下跪行礼。
　　这惭净堂的除夕夜，这下是真的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嗯。我不知道苏麻喇姑的住所叫什么。
于是借用了葡萄大大在《梦转纱窗晓》中所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