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琴音婉转诉情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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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回宫后，距皇上的万寿节就没剩多少日子了。我是日日琢磨献什么礼。
稀世珍宝送不起，山珍海味不新鲜，农家小菜不入流，驻台唱戏没能耐。
思来想去，终是没个结果。
恰巧碰上良妃身边的语秋来请，我便干脆上良妃的翊坤宫打发不当值的闲时。
“主子。宁姑娘来了。”
“进来吧。”
“奴婢给良妃娘娘请安。”
良妃着一身桃红宫装，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髻，随意地缀着一枝簪子。
“宁姑娘，这两日宫里头都忙着准备皇上的万寿节，乾清宫想来也是不清闲的。今儿听说你不当值，唤你来陪陪我。”
“娘娘，您折煞奴婢了，姑娘二字奴婢当不起。您若有事儿，只管差人来寻奴婢便是。”
良妃温柔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我的脸。
“说你像敏姐姐，这瞧久了，倒又不是那么像了。怎么说好呢……”良妃一手揉着额角，“嗯。是神韵像。”
“娘娘。奴婢……奴婢只是奴婢，敏妃娘娘身份尊贵，奴婢怎敢与敏妃娘娘相提并论。”
良妃停下手中动作，掩嘴轻笑，“你这丫头……奴婢长奴婢短的，听着怪别扭的。也不必在我这儿拘着了，往后我就叫你的名儿。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不过，这些话，若换了个人听去，只怕就不那么单纯了。”
我自知失言。此番等于是驳了主子的话。
“多谢娘娘提点，奴婢日后一定谨言慎行。”我福了一福，无辜笑道，“良妃娘娘一向待人宽厚，自然不会与奴婢这般小人物计较的。”
良妃笑弯了眼，招呼语秋取来一对玉如意和一对珍珠耳环，交到我手里。
不容我开口，抢先说道：“我这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对珍珠耳环，是当初敏姐姐赠予我的结义礼。那时候，我们的身份也送不起贵重的礼。这珍珠耳环对我意义非凡。今日送给你，一来，是我与你结缘；二来……我相信，这耳环对你会有帮助的。”
“娘娘……奴婢……”
“收下吧。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翊坤宫找我。”
我拒绝也不是，收下也不是。只能捧着那对耳环，手足无措。
良妃自取了一杯茶，悠悠然小饮一口。抬眼，微笑着看向我。
“你也不必诚惶诚恐，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谢良妃娘娘赏赐。”
良妃握着茶杯晃了晃，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你比我的八阿哥还小几岁，做我的女儿也不为过……”
我正不知如何接话，良妃放下杯子，又问：“皇上万寿节的礼，你备好了么？”
“回娘娘。奴婢……还未想好献什么礼。”她如何知道这事？那日她并不在场啊。
良妃似乎看出我的疑虑，“宫里人多口杂，一点小事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你在乾清宫里受皇上关照颇多，这在后宫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良妃一句话点醒我。我在乾清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事当差，没事回屋。外面人如何议论，我是当真没听说过。这无疑暗示我，我已是后宫众矢之的。
“我想……你在乾清宫，也待不了太长时间的……”
良妃站起身，亲自为我带上耳环，凄凉一笑。
从翎坤宫回来，我闷在屋里整整一个下午。良妃有意无意的话令我心惊不已。
我一直将皇上视作自己的父亲一般，但我从未想过皇上是如何看待我的。难道，我的命运将是这高墙之内逃不过的寂寞……
一夜无梦，日上三竿时我才起身出屋。
向宛真姐高了半日假，只为不知如何去面对皇上。
不论命运如何安排，至少我要为自己争取自由。我要让皇上明白，我不愿做这金色牢笼里的百灵鸟。
站在宫门前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小高子的身影。也不知他找到十爷没有。我来回踱着步子，心焦不已。再抬头，却见小高子领着另一个小太监匆匆行来。
“宁姑娘，我家主子让我来瞧瞧姑娘可是有什么麻烦。”
“你家主子是……”
“是十三爷。”
我疑惑地看向小高子。不是让他寻十爷么？
“十爷正和皇上谈话呢，我传不上话，却碰上了十三阿哥。”
也罢。找十三也是一样。
“劳烦你带我去见十三爷。”
一路跟着那小太监七弯八拐的，来到一个凉亭中。十三、十四二人皆是一派清闲，回头看向我。我径直上前拉过十三。
十四怪呛怪调地横插一句，“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见了爷也不请安。”
我白他一眼，福身道：“奴婢给十四爷请安。”
十四懒懒向身后柱子靠去，双手交叠与胸前，“怎么不向我十三哥请安？”
“十三爷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大架子。”
十三笑着拍了拍十四的肩，“得了，老十四。你不是也说，这丫头若是中规中矩地行事，就少了那分灵动了。”
十四迅速站起身，大喊：“我几时说过这话！不与你们一处瞎闹，我回去了。”
看着十四一副大爷架子晃出了凉亭，十三回过头来看住我，似乎颇有不悦。
“方才十四弟在，我也不便说。为什么有事不来找我？”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
“以后只能找我。”
十三微蹙着眉凝视我，一脸严肃。我忍不住喷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知道了，十三爷！”
十三立时愣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笑倒在一边。这家伙真是可爱的少年。
“你有办法帮我找几位乐师么？”
“乐师？”
“我想……排一支场面盛大的舞蹈。需要乐师奏乐。”
“这不难，打听打听就有了。实在不行，我和四哥、八哥都可以帮你。”
十三精于乐器，我是知道的，但四爷和八爷我倒没听说过。
“我的箫可是四哥教的，四哥的琴艺也是一流的。八哥是兄弟里横笛吹得最好的。所以，奏乐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那……我还需要你单独帮我一个忙，你可愿意？”
从阿哥所回来，我抱着琴闲坐鲤鱼池边。这几日奔波于阿哥所、乾清宫和住所间，为万寿节的寿礼忙碌，累得精疲力竭。倒该感谢我在现代所学，只是没想到这琵琶竟在古代派上了用场。
眼下，我不求这寿礼能讨来多少掌声与赏赐，但求这琴音可以将我心中所想传达出去。
手指有意无意轻拨琴弦，幽幽传出几串音符。身后忽然响起八爷温润的声音。
“你会弹琵琶？”
我抱琴而起，“给八贝勒请安。”
八爷抬眉，笑道：“你在这宫里原就扎眼得紧，这会子抱着琴闲坐池边，更是教人想忽视都难了。”
我心知他是好意出言，提醒我不要太招摇，遂欲行礼告退。他却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盯住我。我能感到他鼻尖气息在我额前的温热。低下头，绷着身子向后靠了靠，不敢抬头迎视他。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八爷低声道：“你这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我可以理解为害羞吗？”
我大急，忙抬头欲解释。却不料，一抬头就与他的唇近在咫尺。唇角的弧度带出右脸颊的酒窝，很好看。他微微向前一倾，唇瓣由我额角而过，停留在耳际，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的。我等你……”
八爷和原来的那位兆佳氏之间，果然是有故事的。
如果说四爷、十三关照于我，是因敏妃；十爷、十四示好于我，出于好感；那么……八爷、九爷，就只能是因一段我不知道的过去了。
但我受不起。不论是他还是九爷，我都受不起。因为他们结识的是过去的兆佳氏，不是我。这份交情，不属于我。
看着他月白色长袍、衣角轻摆的背影，我怔在原地。
他说……等我？可我，却不是他要等的人。
皇上的万寿节，热闹地拉开了序幕。一大早就是群臣谒见、献礼。夜间又摆开了桌，饮酒看戏。这场面，比过年还要热闹百倍。
我站在皇上身后，细细打量这席上的众人。一溜的圆桌边坐着的都是衣着华丽的人儿。不光后宫嫔妃们争奇斗艳，就连各家皇子福晋亦是暗中比对。美是美，却美得太过刻意。我只觉这家宴的脂粉味太重。
皇上今儿兴致格外高，许是见着自己天命之年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心中的不快全都抛诸脑后。
待到台上的戏退了场，皇上偏头来寻我。
“丫头，你的礼呢？朕今儿收了一天的礼，还未见到你的礼呢。”
我笑着上前一福，“皇上别急，下面就是丫头的礼了。”
话音刚落，台上就响起了乐声。
十位着淡蓝长袍的男子在台上随鼓点而舞，尽显阳刚之气。待鼓点渐弱，男子身后二十位蓝裙女子舞袖而出。乐声忽转向柔婉。这二十位女子着的是汉家女子的纱裙，和着柔美的乐曲，舞动水袖，宛如天仙般优雅、轻盈。鼓点的加入，伴着十位男子的融入。台上是坚毅与柔美的交融、对比，台下是惊叹与赞赏的叫好、拍掌。舞蹈的最后，三十名舞者由里向外环成两个圈，模仿花开的阵形，由最外围的女子一一向后打开，直到中心的三名男子。三人踩膝而上，托起最后一名女子。乐声停歇，女子手中红绸展开，上书：吾皇与天同寿。
皇上朗声大笑，抬手喊赏。
“丫头，这舞是你编排的？当真是用了心了。”
“丫头不才，只有这么点能耐。”
“哈哈哈……这会子倒学起谦虚了。你这礼，朕很喜欢。只是……为何你没有参与其中？”
“回皇上。丫头还有一份礼，要亲自送给皇上。只是，要先请皇上莫怪。丫头自知才浅，便央着十三爷来帮丫头一把。”
皇上挑眉，兴致更浓，“哦？胤祥？朕不怪。你且献来给朕瞧瞧！”
我微一福身，转去寻十三替我准备好的琴。
待我和十三坐定台上，我迎上的是后宫众嫔妃各异的眼光，分明写满质疑和不屑。侧过脸，不去理会他们，正对上十三投来的鼓励。我笑了回去，垂眼，抚上琴弦。
十三抚琴，我弹琵琶。献的是曲，却又不止是曲。曲中除却缠绵、哀婉的情意，更有对曾经山盟海誓的绝望质问。我只想借这一曲，问问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他心中所爱，怎能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所能取代的？我不希望自己心目中那位用情之深的帝王成为我日后命中怨恨的对象。
“寒入罗衣香，蹙眉静看东风几度掩云窗，已成过往。初雪夜绽放，古镜对坐水粉胭脂点靥上，画红妆。”
“冬露坠清霜，落雪成白飘散灼热了眼眶，历经沧桑。惊诗烟蓑响，八仙桌前淡墨软锋浸宣张，洇惆怅。”
……
“青丝三千丈，丝丝点点为你结成双丝网，泪泛西厢。哀曲震笛羌，是否多情自古总被无情伤，彷徨。”
“远眺九天苍，万重疏影放眼何处是潇湘，枫花飞扬。犹记你发香，午夜梦回紫霄沁入了愁肠，寂寞浅尝。”
十三的歌声不知为何，竟渐渐略带沙哑。我能感觉到，他曲中的哀婉、凄绝。
待到曲终音断时，我轻声吟唱：“欢情羽纱薄，笺书裂白帛。子夜凋红萼，相思又如何。”
十三缓缓念道：“山盟难托，莫、莫、莫。此生别过，错、错、错。”
台上丝竹琴乐戛然而止，台下一片寂寂无声。
我抬眼望向皇上，他眼中竟泛起盈盈水光，月色下，更显苍凉。我凝视皇上哀伤的眼眸，坚定无比。我想，他懂了。
良久，皇上才抬手拍掌，大笑着称好。台下一时掌声雷动。
我跟在十三身后，下台领赏。
经过后妃的桌边，却听一位年纪不小的女人尖声道：“这大喜的日子，怎的唱这么凄凉的曲子呐！这不是摆明了招晦气嘛！”
皇上满是喜悦的面容微微僵了僵，冷冷扫一眼开口的女人。那女人忙闭了嘴垂了首，却仍是暗中狠瞪我一眼。
我心中忐忑不已，没心思顾虑她，只一心盼着皇上能为我解了心结。
那一曲之后，席间复又热闹开去。众人见皇上一如常态，皆纷纷赔笑饮酒。没有人再挑是非。只有太后时不时拿眼打量我。
我站在皇上身侧，依旧伺候着斟酒、上菜，心思却全不在此。也不知究竟替皇上倒了几杯酒。宛真姐连连向我使眼色，李德全猛拽我的衣角。我方醒过味来，竟差点灌倒皇上。
心知回去定要受罚，我只能暗向宛真姐求救，她丢给我一个忧心的眼神。怨着脸，站过一旁，将酒壶交给李德全。目光瞟见十三关切的凝视，回他一笑，却又撞进八爷失神的目光里，连忙偏了头。
大约我脸上的哀怨太重，连一向大咧咧的老十也是面色担忧地看向我。我只能再回一笑，心中却更觉苦闷无比。
夜间，皇上当真大醉。他支走李德全，独独要我伺候就寝。
我心中不安，抖着手替皇上宽衣。老爷子一下握住我停在盘扣上的手，我惊呼“皇上”。
他却笑了，那么单纯的笑。完全不似平日里的他。
“丫头，别怕。朕……明白你的心思了。是朕……配不上你啊。”
我慌忙跪地，“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是朕的错……你这样年轻、聪慧，怎么会甘愿在这深宫里过一辈子？”
皇上缓缓走到窗前，负手望向窗外的月色。
“当年，若不是朕自私地将她纳入后宫，她现在……说不定还活着……说不定更快活些……朕自以为爱她，为她封妃，给她赏赐，却不曾问过，她心中可是愿意接受这一切的。”
“是朕糊涂了……朕竟然还想让你也步她后尘。”
我跪在地上，转向皇上，“皇上，丫头相信，敏妃娘娘是真心愿意陪伴您左右的。她心中必然要有爱，才能心甘情愿做您的敏妃啊。”
皇上叹一口气，幽幽道：“是吗？是吗……”
“十三阿哥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女人不爱她的丈夫，又怎能做到倾尽所有的爱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十三阿哥必是承载了敏妃娘娘那么深的爱，才能成长为这样出众的皇子，不是吗？”
皇上回过头，深深地看住我。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良妃那日并非无意透露，她是有意试探我。如果我不能抢在皇上下旨前拒绝，我就只剩抗旨这条路可选。届时，即便皇上愿留我一命，太后也决计容不下我。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赌一次帝王的深情。
“丫头，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丫头……”皇上眼中迷蒙散去，又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
“朕乏了，快来替朕解了这身劳什子吧。”
我忙笑着起身，替皇上更衣，扶他躺下。
皇上看着我放下帘帐，阖了眼。唇边留有一丝微笑。
“是朕太老了……朕配不上你……”
“皇上……”
“丫头。日后，你若有了心上人，定要告诉朕……朕……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
“只要皇上不嫌弃，丫头愿一辈子做皇上的丫头。”
皇上唇角愈加上扬，沉沉睡去了。
我跨出暖阁，看向殿外洒满一地的银辉。
能得到这样一位宽容的“父亲”，我还有什么可求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琴音婉转诉情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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