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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六十六章】细数从忆当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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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莺儿被逐出了府,胤祥又不在府上,未央便派入了我房内顶替着。祝嬷嬷和燕儿这几日自然没少劝,左右铺了几层台阶让我下,我却始终没有依她们心思饶过莺儿。太医来瞧了宵灵几回,诊了脉,回说是前儿一阵病了一场没好利索,耗伤了肺气,加之平素体弱,这才引起了病症。又说并不是难治之症,服了药,将养些时日便是。我于是另遣了个妥帖人儿去给她煎药,几日下来倒是见了好,总叫我也放了几分心。
这日我正要去偏院瞧宵灵,过游廊时,见几个丫鬟聚在一处说话。我原没放在心上,却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不由顿了脚步。
但见当先那个丫头说得眉飞色舞,“这阵子不是都说燕姐姐家里来了人么?我听说呀,家里人倒不是紧要,只是来了一位表兄,那才是要紧呢!”
“我道什么稀罕事,谁家还没个表兄啊,这算是个什么要紧事儿?”一旁一个年纪稍大的丫头不屑道,似是觉先前那丫头的说法颇有几分无趣。另几个丫头纷纷附和,当下就要散了。
起话头的那丫头一摆手,将众人都招了回来,“嗳,你懂什么!我听说,燕姐姐家里一早就给他们二人订了亲啦!若非当初家境窘困,迫不得已才将燕姐姐送入了福晋母家,怕是早就成亲了。”
一群丫头们一听这话都是哗然,纷纷央着她说细致些。
“燕姐姐的那位表兄也真是争气,听说是因家境贫寒,才将燕姐姐送了出去,便发狠起来挣钱,听说眼下已有好几间铺子了,家业不小,只等着燕姐姐点头,便向福晋禀明了,回乡办亲呢!”
几个小丫头听着无限向往,都应道:“真的呀?燕姐姐可真有福气!”
年纪大的丫头却是不以为然,嗤一声道:“偏你有这些个听说!又是打哪儿听的?别是你自个儿胡诌的罢?”
被围在中间的丫头听了这话,自然不依,扬声道:“千真万确的事儿!前一阵燕姐姐和莺姐姐说话时,我恰好路过听见了!”
年纪大的那个慌忙上前掩了她的嘴,“哎哟,你个作死的小蹄子!人家的墙根你也听,听过也就罢了,还跟这儿嚷嚷!仔细犯了规矩,一会儿也将你拖去挨几下才好!”
一旁另有丫头接话道:“你不说这话也罢了,哎,如今府里可是人心惶惶。福晋连身边儿人都办了,一点情面不讲……往日莺姐姐跟在她身边,亲得什么似的,外人瞧了以为是亲姐妹呢,哪知道,一转眼成了这模样……”
又有丫头应声:“快别说这话了!你们也不想,福晋管着这府里上下多少人,身边人犯了事更是要重罚的呀!要不以后怎么给咱们立规矩?”
“可不是?何况这次牵连庶福晋,传出外头去,还道是福晋指使下人这样做呢!”
未央在一旁见说得越发宽泛了,忙低咳了几声,“手头事儿都忙完了?倒在这儿聒噪起来。”
几个丫鬟一回头,一时皆是愕然,纷纷福身道:“奴婢给福晋请安。”
我挥手让起,走至近前,对着方才当先说话的那个丫鬟道:“才刚你说起燕儿的事儿,可是真话?”
那丫头吓得跪了下去,“奴婢知错,福晋饶命,奴婢断不敢再听人墙根、四下胡说了。”
我扑哧一笑,拉她起身,“我难道就这样苛刻么?无端端的,却来这里寻你们的错处。若说无意听了人家说话也是犯规矩,那我方才听去你们的闲话,又如何算?”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只不知回什么话。我笑了笑,接道:“规矩,说白了,是为那些犯事儿的人定的,若是平日安分守己,又怕什么犯规矩呢?何况我也不是凶神恶煞,见了人就要罚。你们自问心无愧,好生担着差事,哪里会有这样惶惶之色?”
她们听了这话,许是安了心,方嬉笑着福身答:“奴婢谨记福晋教诲。”
我摆摆手,依旧拉起当先那个丫鬟,“你先告诉我,方才说的事儿,可当真?”
那丫鬟点点头,应声道:“奴婢不敢胡诌,确实是燕姐姐亲口说的。”
我略一思量,不由将眉梢一挑,笑着对她们道:“得了,都忙去罢。”
入了宵灵的屋,先是关照了几句,尔后遣了个丫鬟去取了每日服的汤药来,展开一瞧。太医开的是保元汤加五味子,调养身子确是合宜。我并不十分通药理,瞧着无甚不妥,便吩咐了她的丫鬟好生伺候着。末了又是寒暄几句,方退出屋来。
一整日在府内,闲来无事,寻了弘昌来跟前。眼下这大阿哥还小,但葛兰却教导得十分用心,早早就让他背诵了三字经,小小的人儿往跟前一站,背着手摇头晃脑,开口就背了起来。我笑弯了眉,细细听着,竟是只字不差。
“昌儿,来。”我冲他一招手,将碟中去了壳的核桃抓了一把来,塞进他肉乎乎的掌心,“这是额娘奖给你的。”
弘昌冲我咧嘴一笑,“谢嫡额娘。”
我照旧拍拍他的头,唤了奶娘来带他去玩儿。见他捧着核桃,欢欢喜喜地出了门,不由想起了十四家的弘春。那孩子,眼下也该有六岁了……不知他如今可晓得了亲额娘的事儿,十四要如何告诉他,嫣琳又要如何面对……
念及嫣琳,禁不住苦笑起来。她虽得了一子,可现如今外头都传,如今府里得宠的是那舒舒觉罗氏及伊尔根觉罗氏。因着四十七年同她闹僵了,我已有近一年没去过十四府上,耳朵里听到的唯一消息,也不过是胤祥在朝堂里的一二闲事。
日子是如白驹过隙一般,匆匆地就去远了。我以为,这一辈子,兴许就只是如此了,哪里知道,白纸黑字的历史,不过是后人的追寻,却并非是我真实的生活……
慕翎的新戏上了台,她邀我去瞧。我心知女子入不得那样的地方,只得翻找出胤祥从前的旧衣,往身上一套,拉了燕儿一同扮个男装,只管大喇喇听戏找乐子去。
进了茶楼,只将碎银打赏了小二,要他寻了雅间带路。他见我出手大方,忙得乐呵呵点头哈腰地引我上楼。我衣袖一拂,自觉颇有几分豪爽气派,又将前摆一撩,落座椅中。燕儿在一旁禁不住掩嘴笑起来。我回眸将她一睨,她忙收了手、敛了容。
坐不大多会儿,台上乐曲悠然而起,慕翎着一身湖蓝,背身相对。待曲声稍弱,她方开腔,一边咿咿地唱起来,一边缓缓转过脸来。其时,微微柔光正打在她眉目间,将她清水双眸印得分外澄澈,似是泫然欲滴。她水袖一甩,扭头从另一边旋身而来,仿佛一朵青莲绽放台上。
我一时也看住了,忘了有所反应,倒听燕儿在一旁吸了一口气。
“这慕姑娘,当真是——当真是——”
我笑这丫头一时磕巴起来,调侃问道:“当真是什么?”
燕儿红了红脸,正开口道:“奴婢——”我紧着瞪了她一眼,她才醒过神来,道:“奴才,奴才。”我这才点点头,端起一杯茶,示意她将话说完。
“奴才不比主子识文断字,说不出好话,倒惹主子笑话了。”
我只一勾唇角,道:“听你方才的口气,倒像是先前见过她?”我只记得,我虽带着燕儿去寻过几次慕翎,可每回都只让她在车里候着我,并未让她得见慕翎其人。
她将头低了低,方轻声道:“是莺儿曾跟奴才提起这位慕姑娘……”
我手中动作一滞,笑也敛了,只是不再应声。燕儿见我如此,怯怯地又道:“说起莺儿,也当真可怜……她如今无依无靠的,上回挨了那几杖,至今还下不来床,又没个人照应着,却还心心念念地要见您、向您请罪呢……往日咱们总在一处,奴才见着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我将手中茶杯放在一旁小几上,慢悠悠开口,“几时你也学会使心计了?我只道往日唯她一人嘴贫,原来你们个个儿的,如今也都学会了这套。”
她不答话,我眼角余光仅见她两手攥着衣料子不放,便又道:“你和祝嬷嬷每日里轮着班儿去瞧她,还瞧得不够么?”
她有些讶然,抬头来看我,我亦扭了头细瞧她面色。不过片刻,她便又镇定起来,微微一笑,道:“奴才早知逃不过主子的眼……可是主子,奴才斗胆,请您去瞧她一瞧。她虽犯了大错,总归念在她对您从无二心的份上罢……奴才和她二人打小跟着主子,说句没上没下的话,咱们都拿主子当亲姐姐一般,这样的情分,莫说棍杖打不散,便是刀剑也是割不断的呀!”
她说着,应声便跪了下来,只望着我,眼里透着的皆是渴盼。我叹了口气,只得扶她起身。
“你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知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忙点头,说:“奴才晓得,主子是寒了心。往日您那般疼她,她却犯下这样的错来……”
我不再说什么,却也想起了日里总有莺儿在身侧说笑的日子。她总有那么些个俏皮话,引得我笑。
静默良久,我拉着燕儿,道:“我何尝不惦记她?可又能如何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双耳朵听着,她怎么敢、怎么敢——我又能如何呢……”
燕儿亦无话可对,只是垂着头,眼睛里满是盈盈的泪光。我转过身去,只看着台上一对璧人仍旧唱着悲欢离合。戏子的人生何其匆匆,转眼是爱,转眼是恨,相对是聚,相背是离。短短的时辰,已唱罢了情爱,唱断了归路,徒留痴痴守望的看客,迟迟不肯离去……
戏散了,慕翎很是欢喜,拉着我直说今日这一出反响极好。纵是台下皆是男子,看至末尾亦是喟然长叹。她赞我这戏改得好,我不由笑了,只说这里间没有我分毫功劳,不过白说两句行外话。
夜渐深了,我才与燕儿上了马车回府。一路上,我听着车轴碌碌,心里生出几丝怅然,随口问燕儿,莺儿的名儿是如何来的。
燕儿怔了怔,方笑道:“奴婢原想,主子怎么忘了,一思量,才想起来,原先给莺儿改名时,主子还不知这事儿呢。”
我来了兴致,便问:“哦?这不是她本名?”当初穿越来清朝,我便好奇,因何这两个丫头名字这样有趣。
燕儿道:“当初莺儿入府时,是卖身进来的,同奴婢不一样。奴婢是因家境贫寒,实在没了对策,才将奴婢送入兆佳大人府上,做些粗活,领些银饷,好赖不至挨饿受冻。莺儿当时卖入府内,早不知父母是何人,只听说是转手卖了好几户人家。老爷仁厚,见奴婢二人年纪小,不忍给咱们做粗重活,福晋便说,小姐屋里正缺两个做伴的小丫鬟,这便将咱们分入了您屋里。”
她说着,目光似望着极深远的地方,“当时主子也只七八岁,咱们都不知如何唤莺儿,起先的几户人家,不过大丫、大丫的唤着。福晋觉得不雅,老爷一想,奴婢本名就叫燕儿,何不若给她改名叫莺儿,正巧凑了一对。”
我亦笑起来,始知,这原来是阿玛的杰作。她絮絮地说起了往事,净是年纪尚小的时候,同从前那位兆佳氏三人在一处的趣事。我只是听着,并不去插话,亦不截断她。仿佛那也是我的过往,只是被我遗落在了深处,从未被提及。
好容易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府门前,小厮上前来扶,我搭着他的手臂跳下了马车,回头去瞧燕儿。那夜月光正明,她晶亮的眸子像是熠熠生辉,姣好的面庞如水沉静。我笑起来,只觉得她正像是幼时的玩伴,是我的家人,如影随形,无法缺少的依赖。
我在月下望着她,慢慢地说:“燕儿,你说得不错,我们就是亲姐妹。我们这样亲……我该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