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5、第五章 山匪

　　天色已晚，夜幕早已降临。黑暗中，陆瑾怔怔地看着帐门，慢慢冷静下来，眼神回到了妹妹身上，双手按在清月肩膀，温柔道：“清月，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要振作起来，父亲遭了难，接下来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
　　陆清月勉强收了啜泣之声，咬牙道：“我们该怎么办？”
　　陆瑾凑近了些，靠着耳边道：“跑。”
　　陆清月道：“哥哥，我听你的。”
　　“这些时日我已看好了逃走的路线，本是怕连累父亲，所以不敢离开，现下……”说到这里，陆瑾稍稍平复了情绪，继续道：“东南方向有一条极隐蔽的小道，通往山下，今日我们简单收拾下物件，休息片刻，丑时那一次的交班换岗戒备最松人手最少，是我们的好时机，我们小心行事，定能躲过，只要到了暗渠，我们就安全了。”
　　陆清月点头，心有灵犀道：“我来添点乱。”

　　丑时。
　　换岗的士兵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站稳，半梦半醒间闻到一股焦味，揉揉眼睛外前头看去，慌张道：“起火了！快来救火！”刹时间营地忙做一团。
　　背光处，两团黑影飞速奔向了营地另一角，身后救火声渐渐远去。二人逃命要紧，一口气奔下了山，从山谷翻上另一座山丘，终于摆脱了追兵。

　　天微微亮，陆瑾二人何时有这般体力，到此时已是筋疲力尽，腿一软双双跪倒在地，手掌摸着坚实的泥土，心里这才真正的有了一丝真实感。
　　陆瑾费力站起来，眺望着远处云间透过的晨曦，忽然一阵恍惚，仿佛自己的前半生都活在了看不见的牢笼中，谨小慎微，无处泄愤，憋得喘不过气来，此刻却真正有了一种自由的畅快，可以大声喊叫，可以大口呼吸，看着广袤无垠的天际，却又生出莫名的悲凉感，昨日陆家之兴盛，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今日天地之宽阔，明日却不知何去何从。
　　陆瑾宽大的袍子在风中鼓出一个弧线，衣带也随之飞舞，越发显得萧索孤单，陆清月何等聪敏，知道哥哥心中苦闷，不忍再添负担，上前道：“哥哥……那时，我没有能力保护家人，却不顾你们的安危，冲动冒尖出头，引来滔天祸事，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弥补的过错。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一定不会再给你徒增烦忧。”
　　陆瑾心中恸然，看着曾经率真飞扬的妹妹变成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道：“妹妹，这世间不缺明哲保身之人，但缺赤子之心，你能在那种情况下，还仗义为武宣公伸冤，已经让很多龟缩之人汗颜，若当初朝堂上少一些攀附，多一些直臣，武宣公也不会势单力孤，曲贼也许也不会这般只手遮天再无敌手。何况，就算没有你那日之事，陆家早晚也会有别的飞来横祸，曲贼看上的东西，他岂会轻易放过。”
　　陆清月心中了然，大哥这般境遇下，尚能振作，自己也绝不能再拖累大哥，一定也要振作起来，便坚定道：“哥，从今往后我俩相依为命，有苦有难都要一同面对，只要兄妹同心，定无畏惧。”
　　陆瑾心中既宽慰又心疼，道：“我家小妹长大了。”
　　陆清月沉思片刻，道：“哥，接下来打算如何？要不要去找昱哥哥？”
　　陆瑾点头道：“早该去了。以往我畏首畏尾，不肯与他同行，今时这番模样，再无牵无挂……小心！”
　　还未说完，两旁窸窸窣窣，从密林里围上来八人，其中一位虽蓬头垢面，但身形魁梧，粗发冲天，铜铃大目，手拿着兵器摆手止步，显然是领头人。身后一人道：“快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不然送你们上路！”
　　陆瑾扫了一眼，知遇上了山贼悍匪，却也不反抗，招呼陆清月就地坐了下来闲话家常。领头山匪一头雾水，以为有何陷阱，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兄妹二人真的只是在聊天，他何事受过这等轻视，哪个路人不是对自己哀求饶命的，这下怒不可遏起来，挥刀就往下砍，见兄妹二人竟连眼睛都不眨，丝毫不挣扎，顿时泄了气，了无兴趣地道：“他娘的，一点杀人的快感都没有！”
　　陆瑾看了一眼，道：“兄台，你看我俩的模样，恐怕还没有你身上的物件多。”
　　领头的啐了一口，道：“呸，这年头真晦气，到处都是流民，还不如本大爷的寨子！”吆喝着弟兄们准备撤。
　　陆瑾不经意间道：“司马兄现在应还在庐江境内，但不知何时会转移地方，我们连夜赶路，兴许可以赶上。”
　　陆清月会意，道：“那咱们快走吧，司马哥哥该等着急了，听说他们正跟朝廷军打得不可开交呢。”
　　领头的听到“司马”二字忽地顿住脚步，侧耳听了起来，听到这里忍不住三步走回去，恶狠狠问道：“你们说的司马是谁！”
　　陆瑾轻描淡写道：“还能有谁，现在有哪个司马敢反抗朝廷的？”
　　领头的道：“你们认识司马承？”
　　陆清月道：“岂止认识，他还邀请我大哥去他军中呢。”
　　领头的笑道：“就你？就你们？别笑掉你爷爷我大牙，那里都是精兵强将，你们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去了只能添乱！”
　　陆清月反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领头的敬仰道：“司马承没见过，但是他父亲司马雄可听说是个大英雄，狗皇帝南巡作乐的时候，司马雄大英雄带着死士去刺杀，差点就成了，可惜朝廷里太多阴险之人，最后功亏一篑，被绑到他庐江老家当众绞杀，想想真是太他娘的让人憋屈了！”说到这里，忍不住重重挥了一拳。
　　陆瑾道：“我兄妹二人准备投奔司马承，可要一起？”
　　领头的哼道：“跟你们一起？！我还不如守着我的寨子，杀杀狗兵，抢枪狗官来得畅快！”
　　陆瑾摇头道：“卫戎，原以为你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人呢，现在看来，我可真是高估你了。”
　　领头的一惊，杀气毕露，把刀架在陆瑾脖子上，道：“你是何人！怎知我姓甚名谁！”
　　陆瑾轻轻把刀拨开，道：“卫寨主，每天只能守着自己寨子不能出山的感觉如何？”
　　卫戎皱眉想了半晌，试探道：“陆瑾？”
　　见陆瑾不置可否，卫戎忽地大喝一声，怒道：“你他娘的，我以为是谁把我逼得这般窘迫，原来是你小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我非宰了你不可！”
　　陆瑾道：“你可服气？”
　　卫戎听得这话，手中的刀竟一时砍不下去，想了片刻，便丧气地把刀丢在一旁，恼道：“你小子每次都使阴招！我不服！”
　　陆瑾见事情将成，起身劝道：“卫寨主，你虽是山匪，除了偶尔抢枪维持生计，其它时候做的都是天理正道之事，你的‘威名’可是传遍了湘州，赤子之心，一身武艺，你真的甘心在这个小角落里浑噩度日吗？你甘心看着朝廷这样鱼肉百姓吗？你一个人小打小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为何不加入我们奋起抗争呢！”
　　卫戎不言语，琢磨起来。
　　陆瑾道：“你犹豫什么？卫戎，想想你的家人，有多少是枉死在虎口营的，你从虎口营里逃走的时候，心中就没有恨意吗！”
　　卫戎憋了许久，跑到山路旁大吼一声，终是平静下来，转身道：“当然恨！我恨不得把狗皇帝扒皮喝血！”
　　想到这里，卫戎满腔怒意，眼前这陆小哥看上去的确颇有本事，且所言字字在理，遂有了决断，看了看陆瑾身后的弟兄们，走下来道：“弟兄们，你们都是苦命的人，跟着我也没过过好日子，你们……”
　　小兄弟们赶忙道：“卫大哥，兄弟们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的，绝无怨言！”
　　陆瑾道：“卫戎，他们若无处可去，不如也一起去庐江吧。”
　　小兄弟们高兴道：“是啊大哥，你可不能丢下我们，我们与其在这个地方受鸟气，还不如去战场撒撒火！”
　　卫戎笑道：“好小子们！”
　　陆瑾道：“那就这么定了，不过这么多人一起太显眼，我现下怕是被通缉了，为免连累你们，我们不如兵分两路，到庐江会合。”
　　卫戎听这话不高兴了，道：“你这贼小子，我得跟你们一起，监视你们，我这些兄弟们武艺不错，可以自己过去。”
　　陆瑾听这话，知卫戎是担心自己手无寸铁，在路上出了意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同行，好照应兄妹二人。这山匪与自己萍水相逢却仗义相助，心中不免感慨，也不再拒绝，道：“那你先回寨子安排妥当，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此会合。”
　　卫戎点头答应，抱拳离开，领着弟兄们匆匆往寨子里赶去，向寨中兄弟说明原委，安排妥帖后，又好一番千叮万嘱，方才回到密林，同陆瑾兄妹一同出发，随手给了兄妹二人两个水囊，又抛了两个包裹，里面竟是足够好些时日用的干粮。
　　三人一路不多客套，相互照应，倒显真意。十五日后，有惊无险，乔装到了庐江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