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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虎口 ...

  •   赫连王朝开国后吏治清明、轻徭薄赋,人人安居乐业,一片盛世情景。谁料老皇帝殡天后,传位给了跋扈残暴的儿子赫连山。
      这赫连山骄奢淫逸,好武好斗,扬言天底下没有强权及酷刑不能解决的事情,近年来性情越发暴戾,只大成十二年这一年的死囚数量就比先皇二十年间还多几番,一时间民不聊生,人人自危。
      赫连山见有这么多死囚,索性别浪费了,于是将死囚集结在一起,组成了死囚营,一旦运气好,就能有逃离虎口、免去死刑的机会,于是将这死囚营美其名曰虎口营。一有战事或山贼暴乱,就让虎口营打头阵,朝廷的官兵在后方指挥即可。
      这些死囚除了亡命徒,更多的是犯了小错的小老百姓,哪里会沙场手段,哆哆嗦嗦上了阵,大多都有去无回。
      有时赫连山想体验沙场杀敌的快感,也会挑一队死囚与他一一厮杀,供其消遣,输了的当场毙命,赢了的免其死刑,但至今都没有见过谁从那里活着出来。里头的女囚倒不用杀敌平乱,但大多数成了官兵们的娱乐之物。
      虎口营里的人基本没有撑过一月的,不是死在战场就是死在皇城,当然,也有死在官兵帐中的,但就算死囚们大量地被消耗着,也总会有新的成员被源源不断补充进来,长盛不衰。虎口营,成了这个王朝臭名昭著的特有产物。
      三月后,湘州虎口营。
      一百余人正拿着刀枪你送我推,懒懒散散操练着兵器,显然,负责监督的小卫兵又躲出去消遣了,这里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根本没有谁关心,只留了一队人马装装模样巡个逻,再在营地最外头设了卡哨威慑威慑,防止他们逃跑罢了。
      今日是每月的恩典日,死囚的亲人们都能前来探望半个时辰。
      远远地从营外走来一个蓝衣书生,正是司马昱,低调地穿过了整个营地,径直走进位于角落的营帐,熟练地跪坐在了桌子前,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水,喝了几大口,道:“伯父那边,我找了连沛大哥去说情,谁知还没能见到皇帝的面就被曲贼的人拦下了。”
      见坐在一旁的陆瑾面色担忧,赶忙接着道:“不过你放心,连沛大哥为人仗义,且是裕亲王的得意门生,他已经去找裕亲王帮忙求情了,定能救下伯父来。”
      “裕亲王赫连空?”陆瑾有些意外,道,“连沛是你的少年好友,自然信得过。至于这位裕亲王,可是当初武宣公被定罪时,佩剑上殿、以死血谏的那位?”
      “正是。瑾兄,你可别看他虽是皇叔身份,但却是朝廷里难得的明白人,为人正直,很多老臣都靠他来维系着关系,连沛大哥对他可是敬佩万分的。”说到这里,司马昱露出喜色来,道,“有他出面,事情很快会有转机的!”
      陆瑾沉思半晌,心中愈发觉得不妥,但现下被困囹圄也是无计可施,况父亲还在受苦,更不可轻举妄动,只得长舒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司马昱说完喜事,看着陆瑾脏乱的衣裳和残留的血渍,想着陆瑾所处的境遇,情绪忽地低落下来,低头道:“瑾兄……你受苦了。”
      陆瑾倒看得开,安慰道:“我爹在北疆遭难,你们提头过日子,我在这里有吃有喝,怕是比你还睡得踏实,何苦之有。”
      司马昱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倒会安慰人!对了,清月也好?”
      陆瑾自责道:“每日这个时辰都要跟着去浣洗衣物,一双手都泡烂了,这丫头从小没吃过一点苦,现在遭了这劫难,竟还反过头来劝我宽心,我心中滋味难言。”
      “在这虎口营里,能保清月平安,你怕是下了大功夫的。”司马昱深知这如地狱般的地方,要想活下去该有多难。
      “我也只有这等本事了,接下来会怎样,我心中也无把握。”陆瑾叹道。
      司马昱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瑾兄,我大哥说你是‘王佐之才’,唯独缺了点火候,他果然说得对。”
      陆瑾奇道:“什么火候?”
      司马昱道:“他说当你心中有了火,你的才华才不会受你自己的束缚。”
      陆瑾似懂非懂,苦笑道:“什么火不火的,我只想一把火烧了狗皇帝才好。你大哥真是自信,才见了一面就对我下了如此定论。”
      司马昱道:“你可不知你的事迹传得多远,外头都在说虎口营里有个神仙,其他队的人都死了好几拨了,只有你这个队整整三个月不仅一人没死,反而还平了好几次乱,把朝廷军都给比下去了。现在虎口营里的人都嚷嚷着要换到你的队伍呢。”
      “这可不妙,我可不想惹祸上身,我只想等着我爹得救后,在这死囚营里立点功,让朝廷把我给放了。”陆瑾汗毛直立。
      “瑾兄,我大哥上回找你谈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不会真得还寄希望于这个朝廷吧?难道你真的想让清月和你一起一直在这个死囚营里朝不保夕吗?你为何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呢?”司马昱着急起来。
      陆瑾想到上次的见面,对方心思缜密而深沉、胸怀宽大却又自负,玩笑道:“你大哥是乱世英雄,他的胆量和魄力都非常人能及,我敬重他。不过他和你太不一样,光是和他说说话就累,还是算了。”
      “你这张嘴啊。也罢,你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累及伯父,待我们救出伯父,你再加入我们也不迟,我大哥说了,他的帐门永远为你打开。”司马昱无奈摇头,说到一半攥了攥拳头,期待道,“若你来了,我们必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过街老鼠四处逃窜,到时我可要好好出一口恶气!”
      外头催促之声传来,时辰已到,司马昱只得道了一声“瑾兄保重”,便拱手离去。
      陆瑾琢磨着未来的路,不知该何去何从,但不管到底是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继而扳倒曲宏,还是走了极端投军起义,总归都是先要救下父亲的,这也是目前苦苦坚持的唯一理由了。
      司马昱走后,湘州虎口营中出了稀罕事。
      自陆瑾来了后,声名鹊起,所在小队的人数与日俱增,到现在竟达到了百余人。
      通常各地的虎口营中都会编多只小队,每只小队都不超过三十人,每个死囚在战前都有机会选择队伍,由于他们平时作战都无战法可言,更谈不上排兵布阵,所以也无所谓人少人多或如何组队,坐在幕后享福的朝廷军也自然由他们去了。但这百余人的队伍惊动了官兵,兵头亲自前来查探情况,并没发现什么猫腻,心中竟开始高兴,破例给陆瑾封了个“领队”的虚衔,盘算着让这小子领着虎口营镇压暴乱去,自己倒省的清闲。
      这之后平了几处山贼,更是名声大噪,人人都在传湘州囚犯堆里出了个救世主。大家都等着救世主来救命,却都忘了这位救世主一直都自身难保。

      一月后,恩典日。
      陆清月早早站在帐口守着,焦急不安,来回走动。一只手轻轻按在肩头,示意她放松。
      “哥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别担心,昱兄最近也正处境艰难,怕是什么事耽搁了。”陆瑾安慰道,但远望的眼神也透露着内心的担忧,拍了拍清月,道,“先进去吧。”
      营口小道上一抹蓝色急匆匆前进着,快到帐口时,却忽然止住了步子,深吸了一大口气,撩开帐子缓缓走了进去。
      “昱哥哥!”陆清月见司马昱到来,惊喜万分,快步上前笑着迎接,发光的眼神似是期待许久的最心心念念的好消息就要来了。
      司马昱局促万分,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
      “昱兄……”陆瑾看着司马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道,“说吧。”
      司马昱抬起紧紧攒住的右手,摊开手掌,露出了一小截扳指。
      陆清月瞪大眼睛,飞步上前夺过了碎扳指,捂嘴惊道:“爹爹的扳指!”
      陆瑾内心狂跳起来,疯狂地在心中祈求着,微微抬起的手也止不住颤起来。
      司马昱眼眶微红,内疚万份,终是鼓足勇气道:“陆伯伯……去了。”
      “爹————!!”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划过了整个营地,最终一切归于死寂,安静,安静得可怕。
      悲痛突来,无法自控,陆瑾竟一时不由自主地失语笑了起来,道:“什么啊?不可能……”
      看着低头难言的司马昱,看着跪在一旁的妹妹捧着碎扳指目光呆滞怔怔不语,蓦地胸中一阵绞痛,双眼一黑瘫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见颜色,缓缓看向失了魂魄的妹妹,柔柔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清月回过神来,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再也无法抑制,抓着陆瑾的衣袖,沙哑道:“哥哥……我没有爹了。”还未说完,胸中的痛苦一瞬间喷涌而出,泪眼婆娑,终于埋在陆瑾臂弯痛哭了起来,向这个不仁的世界大声宣泄着。
      陆瑾如鲠在喉,轻声道出来:“还有哥哥。”
      清月听了这话,更是伤心难当,攥着陆瑾的衣襟哭道:“哥哥啊,我们没有爹了。”
      陆瑾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咬牙紧紧抱着妹妹,低头哽咽起来。
      呜咽声久久才平息,帐子里许久没有动静。三人对坐无言。
      外头催促的声音再次传来,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昱哥哥,我爹如何去的?”陆清月啜泣着,肿着眼睛看向司马昱。
      司马昱看了看陆清月,又看向陆瑾,慢慢道:“裕亲王拿着圣旨去救伯父,曲贼抢先一步下了手。”越多说一个字,内心的愤火、自责就更多一分,此刻偏不能久留,千言万语也只能吞回去,转身欲走。
      “昱兄,多谢。”身后传来陆瑾颓败疲倦的声音,像是顷刻间变作了另一个人。
      司马昱听了此话,心中的愧疚、担忧再也难忍,不再回头,只哑声道:“瑾兄,你多保重……撑不住了,就来庐江找我。”撩帘离去。安静的营帐内,显得格外冷清,这帐子衬得偌大,仿佛能装下世间一切,却从此只留的两兄妹在这世间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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