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46、第四十六章 重创

　　一夜过去，西宁王陆续派了多人前来叫阵，但宝庆城依旧城门紧闭，毫无回音。西宁王冷静下来再做思考，很快就反应过来，昨夜大军劳顿，正是已弊彼利的时候，若城内兵力充足，以凌琅玉的魄力，定会主动出城交战，但竟一夜无事，只怕城内守军并不多。
　　“三军听令，即刻攻城——！”赫连余佩剑上马，领兵出战。
　　转眼，西宁王大军兵临城下，双方箭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众将听令，准备迎敌！”凌琅玉卸下披风，握枪而立。
　　陆清月紧紧攥着弓，屏住呼吸，待敌军推进至眼前，号令如山：“放箭！”
　　顷刻间，万箭齐发，向着敌军奔袭而去，一批敌军应声而倒，又一批敌军前仆后继，一瞬间，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
　　敌军架着梯子，靠着尸山掩护，慢慢往上攀爬，垛口处已被鲜血染尽。
　　顽抗了多时后，宝庆守军终是双拳难敌四手，有两处垛口被攻破，十几人迅速登上了城楼，短兵相接。
　　城楼上，顿时一片混乱，敌军越来越多，宝庆守军背水一战，杀红了双眼。
　　连沛被绑在角落，无处可躲，脚底下全是断胳膊断手，忽而有一小卒见到角落还有人，四目相对，连沛登时暗叫不好，那小卒果然举着大刀，向连沛砍来，连沛下意识闭眼，却没有等来人头落地，连忙睁眼去看，那小卒胸前穿过一箭，呜呼倒地。
　　陆清月手中握着弓，匆匆跑上前来，飞速捡起大刀，砍断了连沛手脚的麻绳，将大刀塞到了连沛的怀里，道：“刀剑无眼，你赶紧滚蛋！”
　　连沛刚想说什么，陆清月早已不见了踪影，便举着大刀，往一处退去了。
　　陆清月在垛口处，奋力阻拦城下的敌兵，背后忽地有人一撞，连忙躲开，回头看去，竟是一个敌兵正拿着剑指着自己，双眼还瞪大着，但胸前汩汩涌出鲜血。陆清月抬头看去，连沛正双手举着刀，指着地上的敌兵，看来，是连沛救了自己。
　　陆清月瞥了一眼连沛，转头搭箭拉弓，一句话也没有。
　　“将军，快守不住了！”一人靠近凌琅玉，奋力砍杀着，焦急道。
　　凌琅玉铠甲诸多破口，浑身是血，眉头紧锁，道：“坚持住！”
　　话音刚落，腿上盔甲被划破剥落，一阵刺痛传来，反身一枪，杀死了暗算的敌兵，忽觉左肩生风，连忙躲过，寒剑错开了要害，但一剑被敌兵刺穿了臂膀，凌琅玉肩膀一垂，另一只手拎起敌兵，甩到了面前，长剑拔出，结果了这敌兵的性命。
　　又十几人围上前，长矛朝凌琅玉刺来，凌琅玉俯身撑地，腿上不受控制，躲闪不及，背上的铠甲也被掀破，只得忍住肩上的剧痛，奋力挥枪，瞬间横扫千军。
　　“将军！你没事吧！”守军担忧不已。
　　凌琅玉纵是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一轮又一轮的围攻，渐渐有些吃力。正此时，敌军似乎停止了对城楼的攻击，垛口也不再有新的敌兵出现，压力瞬间减轻了许多。
　　凌琅玉朝陆清月道：“怎么回事？”
　　陆清月赶到垛口处望去，疑惑道：“敌军怎么在往回撤？”
　　凌琅玉一鼓作气，余下的敌兵眨眼被斩杀干净，硬撑着走到垛口，亲眼所见，西宁王大军正在往回推移，又向更远处望去，西宁王的后军处，似乎正在列阵待战，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道：“冯澈到了。”
　　眨眼间，行军声如滚雷奔来，冯澈率一万余援军抵达，包抄西宁王余下的大军，两军正面交战，西宁王再也无暇顾及宝庆城楼。
　　“来得好啊，来得好啊。”陆清月望着城外，又哭又笑，道，“凌姐姐，我们守住了！”
　　但无人应答，陆清月朝一旁看去，脸上笑容蓦地凝固，凌琅玉面无血色，跪倒在地。
　　陆清月急忙扑上前，扶住凌琅玉，手上却沾满了温热的鲜血，这才意识到，凌琅玉身上染的血，竟然是自己的！
　　陆清月急道：“凌姐姐，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别吓我……”
　　凌琅玉无力抬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微微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了一句“无事”，便一头栽倒在地。
　　“凌姐姐……凌姐姐！”耳畔陆清月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到，一切归于宁静。

　　仿佛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伴着周遭若有若无的关怀声，凌琅玉梦见了儿时趣事，梦见了父亲的耳提面命，转而铁马金戈，庆功欢饮，随着家园倾颓，浴血奋战，父亲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怎么也回忆不起父亲的五官轮廓了，恐惧袭上心头，画面支离破碎，凌琅玉如堕无边深渊，这深渊没有一丝光线，寒凉无比，下不着地，上不见天，不论如何挣扎，也停不下来，只能伸手四处乱抓，企图让自己停下来。
　　突然，一阵温暖从手心传来，凌琅玉下意识紧紧握住，耳边也有了呢喃之音，深渊上方，一点微弱的亮光闪现，凌琅玉转头看去，是一个宽袍书生拉住了自己，正带着自己往上空飞去。
　　“你是？”凌琅玉抬头问着。
　　宽袍书生稍稍偏下头，看向凌琅玉，没有说话。
　　凌琅玉挤了挤眼睛，虽始终看不清这人的面貌，但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卸下所有防备和刚强，任凭这书生拉着自己，朝光亮处飞去。随即意识渐沉，又安心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强光刺入眼帘，凌琅玉感知到踏踏实实的触觉，渐渐苏醒过来，睁眼打量着周遭，恍如隔世，手心还留着若有似无的温度，让人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床榻，这陈设……是大王庄。
　　“凌姐姐，你醒了！”凌琅玉想起身，五脏六腑却疼痛不已，动弹不得，陆清月正拿了伤药进屋，见到凌琅玉醒来，高兴地喊了起来，放下药盒连忙冲到凌琅玉榻边，蹲了下来。
　　凌琅玉见陆清月双眸氤氲，勉强笑道：“别哭。”
　　“我这是高兴的。”陆清月展颜。
　　“湘州怎么样了？”凌琅玉问道。
　　“你放心吧，都安全了，西宁王几乎被全歼，灰溜溜回西域去了。”陆清月回身拿过药盒，慢慢掀下凌琅玉的衣服，“我先帮你换药。”
　　凌琅玉这才彻底松气：“我睡了很久？”
　　陆清月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难过，一边上药一边叮嘱：“凌姐姐，你这次伤势太重，性命垂危，所有医师都束手无策，我们都吓坏了。幸亏老天有眼，让哥哥从池州找到了一位神医，这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知道不能劝你什么，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
　　这药十分管用，但也十分霸道，凌琅玉疼得钻心，却一声不吭，眉头也不皱一下，额角渗出的汗珠，如雨落下。
　　“你大哥……可有什么病痛？”凌琅玉想起什么，犹豫着问了一句。
　　陆清月笑道：“没有呀，我大哥好的很，一点伤都没有。”
　　凌琅玉欲言又止，没有再问下去。
　　陆清月收好药盒，玩笑道，“大哥在这里守了几日，见你状态好些了，才被劝回了屋，若她知道你醒了，一定很开心，我要赶紧去告诉大哥！”
　　凌琅玉刚道了一声“让你大哥多歇会儿”，陆清月早就欢欢喜喜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不多时，屋外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像是一大帮子人。
　　司马承快步上前，示意凌琅玉不必起身，道：“凌将军，你受累了。”
　　“将军啊，你可算醒了！”一个声音传来，冯澈三两步上前。
　　司马战、刘世伦等也凑上前来，七嘴八舌关心着伤情。
　　“将军，你可太厉害了，杀了赫连余一万余人，我赶到时，赫连余的表情简直是太精彩了，可惜，最后还是让赫连父子跑了。”冯澈神采奕奕。
　　“都让一让，让我看看。”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让出地方来，尊称了一声“皇神医”。
　　凌琅玉见到来人，有些吃惊，道：“是您？”
　　皇士安嘴里说着病人需要静养，将所有人轰了出去，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这才开始施针复断，道：“你底子不错，恢复得很快，只要再静养一月，按时用药，保管你又生龙活虎了。不过呢，伤口愈合后留的疤痕，我就无能为力了。”
　　凌琅玉笑道：“这些都不打紧，有劳神医了。”
　　敲门声响起，陆瑾推门进来，向皇士安行了礼，皇士安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捎门离开了。
　　“姑娘真是命大，神医说了，再晚两天，你小命可休矣，还不快多谢我。”陆瑾看上去格外高兴，神清气爽，开起了玩笑。
　　凌琅玉认认真真道了一句：“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
　　陆瑾有些愣住，嘴里碎叨着：“这个清月，把我给卖了。”
　　凌琅玉道：“什么？”
　　“没什么。”陆瑾看着凌琅玉，舒心一笑，“你没事了就好。”
　　对话骤然停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琅玉道：“……司马阳的事情，你知道了吗？”刚说完，凌琅玉暗自后悔，此等大事，陆瑾怎会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
　　“嗯，知道了。”陆瑾点点头。
　　“真是可惜了。”凌琅玉叹了一声，“主公也知道了？”
　　陆瑾点头，道：“司马阳战死湘州，埋骨他乡，主公知道后，什么也没有说，也看不出情绪，只给司马阳修了衣冠冢，每日仍是照常处理军务。我们都担心主公郁结于心，憋坏了身体。”
　　“主公不易，身边家人，只剩下司马战了。”凌琅玉道。
　　陆瑾道：“前路艰辛，只盼那日早点到来，了却所有人的心事。”
　　凌琅玉道：“……我们此次险胜，但算得上遭遇了起兵以来最大的重创，损失惨重，赫连山的兵力也大多折戟，双方均已无力再战，想来，这场战争，还得多延续几载了。”
　　“是啊，苦了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