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45、第四十五章 死战

　　陆清月道：“省省吧，昱哥哥如今下落不明，你想磕头都难。”
　　连沛疑惑道：“什么意思？”
　　“与北仁王秋山一战后，昱哥哥就离开应天军了，虽然司马大哥说他是去四方游说，但我知道，这与你中了埋伏有关。”陆清月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了。
　　连沛一愣，道：“……昱兄……秋山埋伏之事，昱兄不知情？”
　　陆清月道：“我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若说与你性命有关之事，昱哥哥定不会袖手旁观。他内心一直视你为亲大哥，敬你爱你。”
　　连沛七尺男儿，眼眶忽地一酸，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道：“我不配他敬爱，我竟还一直怀疑，是他……”
　　陆清月道：“怀疑什么？”
　　“没什么。”连沛收敛了表情，道，“今日落败，我甘拜下风，你且处置吧，我绝不投降。”
　　陆清月盯着连沛，打量着。
　　连沛不太自然，道：“你看什么？”
　　陆清月摇头，啧啧两声，道：“我想看看，你这个人，脑子里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真是无药可救。”
　　连沛不做辩驳，闭上眼，道：“你不必嘲弄，给个痛快。”
　　“你这个朽木疙瘩傻大个，昱哥哥要是知道了，非被你气死。我可不能便宜你，你别想死，也别想逃，我偏要带你回去，让你每天都待在应天军中，每天都遭受内心的折磨。”陆清月看了看连沛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脸嫌弃，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踩了一脚连沛，负气离开。那个仗义正直的连沛，怎么变成了这副讨人厌的模样，若不是看在爹和昱哥哥的面子上，我才不要管他！气死我了！
　　“来人呐，把这人书生给我绑来城楼上，跟着我们一起守城！”
　　“是。”
　　连沛脚背生疼，呲牙咧嘴地望着陆清月离开的方向，心情复杂。
　　陆清月一刻不敢耽误，来到了城楼上，与众将士商议守城之策，这次宝庆城池虽虎口脱险，但赫连览很可能会再纠合兵力卷土重来，若那一日真的到来，恐怕，除了慷慨赴死，也别无选择了，可不论结局如何，都要竭尽全力，虽然赢不了，但也不能输。
　　连沛被绑在一旁，静静闭眼站着，头侧向一旁，本不想关心这些人的举动，但这些言语就在耳畔，不能充耳不闻，陆续也听进去了一些。
　　接连几日，陆清月殚精竭虑的情景和守军们奔忙的身影，连沛看在眼里，微有触动。这些人，这么团结一致，就为了给宝庆城争取一丝转机，连沛忍不住默问自己，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纤巧少女变得如此刚毅坚强，又到底是什么，能让宝庆城的守军，这般视死如归绝无后悔，而自己这么坚持，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日后。
　　陆清月正在城楼下检查工事，城楼上一小卒快步跑下，道：“副将大人，发现敌军。”
　　“知道了。”陆清月镇定回答，心中实则忐忑，跟着小卒上了城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连沛，连沛有些慌张，把目光转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陆清月并未搭理，疾步走到垛口眺望，果然，城外稍远处，有一行人马正翻过小山包，朝宝庆城直直冲来。
　　守城众人面色不改，但心内已如鼓。这批人马，少说也有三千，数量虽不多，但想来应是先锋部队，后头还有主力。
　　人马渐渐近了，但令旗挥得奇怪，绕着军队大旗的队形不停变换，引人瞩目。陆清月仔细看去，那大旗迎风飞舞，随着一阵大风袭来，大旗招展，旗上的字终于变得明朗。
　　“凌姐姐……”陆清月瞬间看清了旗上的字，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辨认错了，仔仔细细再看了几遍，才向众人通报，“诸位弟兄，神胄营来助我们了！”
　　“太好了。”
　　“援军终于到了！”
　　宝庆城瞬间一片欢呼雀跃，鼓声也骤起，以此来迎接援军的到来。
　　城门大开，神胄营奔涌而入，宝庆城，终于迎来了一线转机。
　　看到凌琅玉的那一刹那，陆清月的心惊胆战、疲累委屈翻涌而来，千言万语都化作如释重负的一个熊抱：“凌姐姐，你来了。”
　　这一抱，扎扎实实，倒把凌琅玉吓了一跳，歪头轻声唤了一句：“清月。”
　　这一声呼唤，宛如一道机关，打开了陆清月万千情绪，埋在凌琅玉肩上，身子忍不住颤动起来。
　　“不怕，没事了，我来了。”凌琅玉柔声安慰着，匆匆扫了一眼，这城内竟只剩下了这么些人，看着宝庆守军脏破的盔甲，感受着众人殷切期盼的炽热目光，这里发生过的恶战，可想而知，大家又是如何挺过来的，恐怕只有这些幸存者们自己清楚了。
　　陆清月强忍着情绪，放开了凌琅玉，头垂得很低，道：“司马阳……战死了。”
　　凌琅玉惊愕万分，来的路上，设想了很多结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万万没有料到，这突然而来的消息，比最坏的结果更糟糕万分。纵是如此，凌琅玉很快平复了心情，温柔抚了抚陆清月，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全力了。”
　　陆清月听到这番话，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凌琅玉关切的目光，眼珠忽然如断线珠子般滚落，蓦地又想起来什么，立马抬手胡乱抹去了泪珠，道：“我堂堂守城副将，这眼泪也太不争气了，停不下来。凌姐姐，你怎么忽然来了，荆州怎样了？”
　　凌琅玉伸手帮陆清月揩了揩眼泪，心疼宽慰道：“荆州无碍，你大哥也无碍，你不必担心。我收到宝庆被西宁王大军围困的急报，前来支援。”
　　陆清月破涕为笑：“太好了。”
　　凌琅玉道：“我来的路上，并未遇到西宁王的人马，他们撤军了吗？”
　　陆清月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悉数说给了凌琅玉，边说，边跟着凌琅玉上了城楼。被绑在城楼一角的连沛，见到凌琅玉，挺直了身子，有些犹豫地朝凌琅玉点了点头，以表礼貌，凌琅玉微微点头回敬。
　　“赫连览被人救走，逃了出去，但他既然已知道宝庆城内守军空虚，我猜想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以最快的速度整合湘州所有残军，再赌一次。”陆清月道。
　　“你的担忧恐要成真。西宁王从荆州退兵，若他真准备从湘州重新来过，算时日，大军也快到宝庆附近了。”凌琅玉面色微凝。
　　“那可如何是好，咱们现在守军不到五千……”陆清月秀眉紧锁。
　　“我带着三千人马先行一步，后头还有冯澈的一万人马。”凌琅玉道。
　　陆清月振奋道：“好，那咱们只要再多坚持几日……”
　　凌琅玉点头，转身朝兵将道：“宝庆守军听令，所有人轮班巡卫，加强戒备，做好迎敌准备！”
　　“是！”宝庆守军迎来了新的主将，士气大振，声势如虹。

　　是日，傍晚。
　　砂石震动，黑压压一片人马杀到了宝庆城外，大旗上展着“宁”字，原来是西宁王赫连余带着两万大军南撤至湘州，遇到了从宝庆逃出的赫连览，知道宝庆城内兵力空虚后，便打算一鼓作气，攻下宝庆，再图后话。
　　谁料到，快至宝庆城下时，见城墙上四处都是“凌”字令旗，一时之间受了惊吓，竟全军停步，原地待命。
　　“凌琅玉怎么这么快就到湘州了！”赫连余望着城楼，莫名有些发怵。
　　赫连览道：“父亲，宝庆城那个副将，诡计多端，只怕这次也只是虚张声势，咱们有两万兵马，不如……”
　　赫连余抬手止言，道：“不可冒进。”
　　回想着荆州战场摧枯拉朽的神胄营，赫连余心有余悸，纵使身后是两万大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咱们先去探探虚实。”赫连览朝一旁道，“来人，去叫阵。”
　　几人打马而出，奔向城门下，朝正在观察军情的陆清月喊道：“守将何人，前来回话！”
　　赫连余也忍不住凑上前了些。
　　凌琅玉出现在陆清月身旁，掷地有声：“宝庆守将，凌琅玉。”
　　赫连余看得真切，凌琅玉的身姿，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得，霎时脸色微变，朝大军道：“后军为前军，后撤五十里，原地扎营待命！”
　　赫连览连忙打马上前，不甘道：“父亲，这是做什么？就因为凌琅玉吗？咱们近十万雄师折于她一人之手，实在是奇耻大辱，她在此，咱们正好能一雪前耻！”
　　赫连余严肃道：“览儿，谋定而后动，浮躁难成大计，教过你的话，又忘了吗。凌琅玉不好对付，绝不可大意轻敌，我们连夜赶路，人困马乏，待休整一日，再作打算。”
　　“是，父亲。”赫连览从小崇武好斗，再加上年轻气盛，见到对手，一时失了冷静，被父亲一通训斥，只好乖乖听令，跟着大军暂时撤退。行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凌琅玉岿然不动，静静看着前方。
　　“凌姐姐，他们居然退兵了！他们被你吓破胆了，哈哈。”陆清月十分诧异，高兴道。
　　凌琅玉神色未松，如临大敌，道：“西宁王此人，戍边多年，胆魄非凡。作战麻利，但行军谨慎，绝不打无准备之仗，现下他不知城内兵力虚实，不敢贸然来攻，如我所料不错，他此番只是休整军力，不日就会有后续行动。”
　　陆清月恍然大悟，严肃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