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44、第四十四章 急智

　　翌日，卯时，城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打量了周遭并无危险，便朝里头挥了挥手。几小队不起眼的人马，趁着暮色未消，从门缝中鱼贯而出，四散逃走。
　　东行的若干人，刚行至城郊隐蔽处，一个跛脚大叔凑了上来，这几人踉踉跄跄立在原地，酒醒了一大半：“什么人？”
　　那大叔捂着鼻子，道：“官爷，这宝庆城不是打仗吗，你们怎么出来了？”
　　一小卒打了个酒嗝，道：“关你什么事。”
　　大叔退了退身，害怕道：“小的原本是宝庆城里的住户，这不是打仗了，就赶紧跑了，我就想跟官爷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小卒看了看大叔，又回头瞧了瞧江陵城，苦笑道：“不打仗了，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大叔面有疑惑：“官爷可当真？昨儿个不是还打着么。”
　　小卒身子晃晃悠悠，拍了拍大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城里一千多人，都跑光了，没人了，还打什么打。”
　　“官爷，你、你这是要逃……”大叔躲得远远的。
　　“主将死了，副将自己溜了，我们不逃，留下来送命吗？起远点，你这跛脚汉子，别挡路。”
　　看着几名醉酒兵卒的离开，跛脚大叔吹了个口哨，一匹快马跑来，这大叔利索翻上了马，扬鞭而去。

　　赫连览帐外，一道影子撩帐上前，道：“将军，宝庆城一片缟素，方才开了城门偷偷撤兵，一个个丢盔弃甲垂头丧气，浑身酒气，跑了得有一千余人。”
　　连沛在一旁听着，看了看赫连览，道了一句：“昨夜那几人呢？”
　　小卒回禀：“昨夜那几人，的确往周遭城镇去了，没有再回宝庆。”
　　赫连览看着连沛，道：“如何？”
　　连沛摇摇头：“这般看来，宝庆城的确无人了，将军不妨到江陵看看，就算宝庆还有守军，但所料不过千余，此城已是囊中之物。”
　　赫连览大喜过望，立刻整军，领着剩下的六千人，朝宝庆城浩荡进发。

　　宝庆城就在眼前，赫连览按捺不住，加快了行军步伐，并令先锋队前去城楼下打探。
　　先锋赶至城楼下，叫阵半晌，无人应答，城楼空无一人，又尝试破门，没想到城门并没有下钥，轻而易举被打开。先锋官心中忐忑，领着几百兵卒进了城，仔仔细细打探了一番，发现这果然已是空城。
　　赫连览还在城外等候消息，见先锋官折返，又回禀了所见，立时喜上眉梢，振臂一呼，大摇大摆占了宝庆城。
　　城内满地狼藉，一眼望去，全是残破的兵器铠甲和应天令旗，可以想象应天军逃跑时的狼狈模样。
　　“太好了，有了宝庆，湘州的路就打通了。全军听令，今日先在此整顿休憩，看好宝庆城，所有人都重重有赏！”赫连览高兴极了。
　　“谢将军——！”兵士们也喜不自胜。
　　连沛带着人前去部署城池防卫，赫连览则留在城内巡视着战果，行至城防军的临时住所中，发现正厅内，竟还有酒宴残局，说是残局，只是桌椅陈设看起来混乱，但桌上好酒好菜却还剩了许多，有的甚至是原封不动。如此看来，昨夜这宝庆城守军，果然喝了散伙酒。
　　赫连览嗜酒如魔，忍不住凑上前闻了闻，不禁道：“嚯，好酒啊，没想到他们竟有这上好的沉泉酿！”
　　“将军，一切都安排妥当。”连沛安排好守卫事宜，前来回禀，见赫连览正在厅内观赏。
　　“连沛，你来闻闻。”赫连览招呼道。
　　连沛凑上前，稍稍一闻，眼前一亮，道：“此地竟有沉泉酿，我只喝过一次，终生难忘。”
　　赫连览道：“哈哈，沉泉酿是我们那儿的特产，每日不喝一杯，浑身难受。我这出门在外多时，你别说，这里还真有些过不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连沛笑了笑，道：“将军离归乡之日不远了。”
　　赫连览看了看这满厅的好酒，实在过意不去，道：“尝尝？”
　　连沛摇头：“将军，行军在外，不便饮酒。”
　　赫连览道：“死板。我们西域军队可不讲这么多规矩，讲究的就是一个畅快。”说着，拿起一坛未开封的酒，掀开油布，一股浓郁的香味，迅速包裹住了二人。
　　连沛拦住赫连览，赫连览有些不悦，道：“别扫兴。”
　　连沛笑道：“将军稍等。”又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盒，掏出一根银针来，在酒坛里沾了沾，拿出来一看，这银针并未变色。
　　赫连览指了指连沛：“还是你考虑周全。”
　　连沛请了请，道：“将军请便。”
　　赫连览少年英豪，仰起头来，一番豪饮，酒坛子顷刻见底：“呵，好酒啊。一个人喝太没意思了，此等好物，可不能浪费，你去叫他们一起进来喝上几口。”
　　连沛有些为难，道：“这……这恐怕……”
　　赫连览大手一挥，豪爽道：“城防既已布置妥当，就不必担心。这些兵士，都是我从西域带来的，他们也甚是想念家乡味道，喝几口，误不了事。在我们那儿，反倒是出阵前喝上几盏，杀敌才更酣畅。”
　　连沛只得遵从习俗，不便多说，传了赫连览的令，不多时，兵卒蜂拥而至，排着队堵在门口，就想领上一口美酒，一解思乡之情。
　　几杯下肚，飘飘欲仙。
　　“啊——”正当众人喝在兴头上，几声惨叫传来。
　　“有叛……”话还没说完，又一颗人头落地。
　　“杀——”杀喊声忽然从身旁近处传来，众人看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一千余叛军，趁着大家不注意，竟然就这般杀到了眼前！
　　“将军！”
　　赫连览听到屋外骚动，酒醒了大半，正准备起身出去，走了两步，却头晕眼花，酸软无力，跪倒在地，用力地甩了甩头，慌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酒……”
　　“全军听令，西宁王军中，若有缴械投降者，可免一死，否则，格杀勿论！”少女铿锵有力的号令声传来。
　　“是！”
　　赫连览倚着墙，走到了门口，见一少女，身着缟素，飒爽而立。这些西宁王的兵卒们，果然还是忠心于旧主，誓死不降，硬撑着抵抗，凭借一层层的人肉盾牌，拼命将赫连览护送至城门前。但城门处，早已被应天军夺回，去路已断。
　　几百人守在赫连览的前面，殊死搏杀着，但所有人都是浑身无力，怎能抵挡得住多时，一眨眼的功夫，应天军就杀到了眼前。
　　赫连览撑着长刀站立在阵内，看着兄弟们一个又一个送命，看着应天军越来越近，双手紧紧攥住了刀柄，等候着命运的降临。
　　马蹄声疾驰而来，赫连余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拉上了马。
　　“你是……？”赫连览朝这位救下自己的瘦弱男子问道。
　　马上之人没有回话，双刀生风，打开了一条血路，趁着城门还未关闭，驼着赫连览冲出了宝庆，消失在远方。
　　陆清月下令不出城追击，抓紧时间，将城门下钥，余下的所有敌军，都变成了瓮中之鳖。应天军又在城内搜索了一番，将所有敌军悉数歼灭后，这才收手。
　　“副将大人，在一个角落里，抓到了一个书生，看起来不太像行伍之人。”一小卒前来通报，应天军军纪严明，绝不殃及无辜百姓。
　　陆清月点点头：“我去看看。”
　　小卒引着路，来到一处角落，角落里的人，被堵得严严实实，手脚被绑着，无法挣脱，只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偏身侧对着众人，盯着墙不吭声。
　　小卒道：“大人，就是他。”
　　众人让开了一条路，陆清月走上前去，蓦地脚下一滞，小声道：“……连沛大哥？”
　　连沛侧回身来，看向来人，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清月示意众人退下，看着连沛这副模样，心里也了然，连沛在赫连览军中效力，宝庆城如今这番惨状，司马阳的惨死，恐怕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又凑近了些，无奈道：“……没想到，咱们再见面，是这样的情景。”
　　连沛有些窘迫，道：“你……你大哥呢，我见见他。”
　　陆清月摇头，道：“我大哥若在这里，宝庆也不至于这般九死一生。”
　　“你大哥不在？”连沛略有诧异，苦笑几声，摇头道，“我原以为这是你大哥的杰作，没想到，你陆姑娘的霹雳手段，也不输你大哥。”
　　陆清月也道：“连沛大哥过誉了，这还要谢谢你出的主意，我只是如法炮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再多手段，也比不过有的人铁石心肠。”
　　连沛喉头一动，顿了顿，道：“……司马阳的事情，我……”
　　陆清月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说再多也没用了。昱哥哥若是知道，该有多伤心。”
　　连沛目光歉疚，道：“昱兄……若我能侥幸不死，定亲自到他面前请罪，要杀要剐，绝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