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41、第四十一章 绝境

　　陆清月看着司马阳带着敌军往城门推进，长叹了一口气，大哥，我让你失望了。
　　司马阳行至城门下，勒住了缰绳，抬起头来，从左往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城楼。
　　“众将士听令！”司马阳举起长刀，朝守城将士大喊，“誓死守卫宝庆，应天军绝不投降——！”
　　“住手——！”赫连览的喊声传来。
　　长刀抛向空中，司马阳接过长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清月，刀口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热血瞬间让身体温暖起来。
　　“大哥，你看看四弟，武艺又有精进啊。”
　　“不错，假以时日，我们比不过四弟了。”
　　“光耀司马家，就靠四弟了，哈哈哈哈。”
　　那时，阳光灿烂，鲜衣怒马，少年侠气。
　　凌将军，演武台之约，我可不是认输，我只是失约了。
　　大哥，我没有给你丢人，咱们宝庆城，一定能守住。
　　司马阳眼前模糊起来，失了颜色。
　　……大哥，我先走一步。
　　“司马阳——！”陆清月紧紧扶着垛口，看着司马阳直直栽下马去，霎时泪眼婆娑。
　　陆清月抬眼看向赫连览，明白了司马阳的用意，强忍着悲痛，从背上取下弓箭，道：“众将士听令，放箭——！”
　　箭雨从城楼洒落而下，敌军瞬间尸横遍野，溃不成军，四处退散，赫连览大惊失色，在掩护下，慌乱逃走。
　　陆清月杀红了眼，直到敌军已彻底消失，这才停手，将手中的弓箭一扔，踉跄跑下了城楼：“开城门！”
　　城门微启，司马阳的尸身映入眼中。
　　斜阳落下，余霞漫天，柔柔的光，盖在了司马阳的身上，用这种方式，无声地送别。
　　陆清月冲了过去，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管再如何呼喊，司马阳，也终归听不见了。
　　少年儿郎兮，马革裹尸。昨日共往兮，今不同归……

　　几日过去。
　　赫连览吃了大亏，恼怒异常，一心想出了这口恶气，攻城扰兵之举更加频繁起来。
　　宝庆城内只剩千余兵卒，苦守多日，不堪其扰。
　　陆清月面对士兵，胸有成足，但回到帐内，却愁容难展。
　　按原定计策，宝庆城勉强可守至荆州援军南下，但主将一死，士气低落，六千兵卒也全军覆没，战局瞬间被动起来，只靠剩下的这些人马，到底能守住几日，陆清月心中完全没有底。
　　赫连览的援军也恐怕已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就再无胜算了。现下，守城兵卒虽仍齐心协力，但陆清月明白，离压死骆驼，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接连派去荆州的信令官，也杳无音讯，去幽州求援又太过遥远，一时半会难有回音。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不行，若宝庆城破，赫连览阻断荆州后路，大哥就危险了。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清月，不要慌，镇定下来。如果大哥在这里，大哥会如何做呢。”陆清月努力让自己从恐惧中静下心来，看着帐外，出了神。
　　但陆清月不知道的是，荆州战场，这一个月来，也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派往荆州的信令官，能否平安抵达，又能否平安归来，还是个未知数。

　　时间回到一月前，短兵相接的荆州战场，金鼓连天，血流成河。
　　江陵城。
　　陆瑾在帐中研究攻防图，见冯澈进帐，道：“如何？”
　　冯澈摇头：“还是没有消息，将军不会有危险吧。”
　　凌琅玉和陆瑾定下攻城方略，由凌琅玉在前，一旦攻下城池，则陆瑾接管，确保城池不失，若未攻下，陆瑾所在守城，也可作为后方援军随时支应。
　　进入荆州以来，神胄营势如破竹，如今只要再攻下襄阳，赫连余在荆州将无立足之地，不攻自退，陆瑾守城江陵，不容有失，否则神胄营一旦遇险，再难突围而出。
　　在三日前，江陵与凌琅玉失去了联系。
　　陆瑾道：“看来赫连余已经改了计策，想要先切断江陵辎重供给。”
　　冯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如此一来，将军就孤身在外，陷入死地了。”
　　陆瑾道：“也不全然是坏事。若江陵能拖住赫连余的兵力，凌将军攻破襄阳，胜算更大。”
　　冯澈担忧：“可江陵守军只有三千，围在江陵城外的敌军，起码有两万。”
　　陆瑾心里清楚，江陵绝不能丢，必须死守直至凌琅玉归来，但兵力悬殊，若一味闭门不出，非但无法消磨敌军兵力，反而让自己陷入困境。
　　“冯将军，若守城不出，你有把握可守几天？”
　　冯澈有些为难：“军师，江陵城防空虚，若我们守城不出，赫连余大军压城，以我的能力，只能保江陵五日。”
　　陆瑾道：“好，那就五日。五日之后，待敌军士气有所懈怠，我们将三千人马分成五队，每队六百，从早到晚，轮次从不同方向出城。再准备六百好马，必须是最快的。”
　　冯澈疑惑道：“军师此计，是打算主动进攻？可……六百兵力，是否以卵击石了？”
　　陆瑾点头道：“卵的用法很多，自不必以卵击石。赫连余全军出击，是必然之势，不过，士气高昂的两万人，与士气低落、疲惫不堪的两万人，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冯澈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就去安排！”
　　果然，翌日，赫连余派人叫阵，大军集结，鼓声响了半日，江陵城依旧毫无动静，赫连余便退守驻地，次日再来，如此往复，直到第五日，鼓声与叫喊声听上去，已没有前两天那般亢奋。
　　正当赫连余将围住江陵城的兵力悉数收拢，准备休息一晚，正式攻城时，营地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阵声，两万大军以为有敌军偷袭，连忙整合列阵，准备迎击，谁料等了半晌，也不见半个人影，天都快亮时，终于摸清楚，周边什么埋伏都没有，大军这才敢稍作休息。
　　刚打算打个小盹，岗哨发出了遇敌警报，说是在侧方发现了敌军的人马。主将派了两队人马打头阵，却发现只是几百兵卒来犯，追击了一段路程，发觉这几百兵马溜得飞快，主将又担心这是诱敌之策，只好收兵待战。
　　从这一日起，这两万大军就没有一刻安宁，不是西边有人防火，就是东边有敌军撩扰，要么就是晚上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或是断断续续的杀喊声。几天下来，遇到敌军骚扰，也习以为常了，看上去，已没了最开始的斗志。
　　冯澈将此事报给了陆瑾，道：“军师，你是没看到，真是解气！敌军营地里那群人，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眼珠血红，萎靡不振，倒头就能睡着。还有他们那个主将，孬样，不成气候。”
　　陆瑾微微一笑，道：“是时候了，此次，全仰仗冯将军了。”
　　冯澈郑重点头，道：“军师放心！”
　　是日晚上，冯澈带着两千人马，偷袭敌营，敌军失了警惕，待冯澈杀入其中，才发现这次是真的袭营。杀喊声四处想起，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敌军摸着兵器四处乱窜，营地内一时兵荒马乱，一夜过去，损失惨重，丢盔弃甲，只剩了一万人马。
　　冯澈凯旋，心情大好，江陵城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陆瑾看着城外，稍稍送了一口气，看来，江陵城，能多守住一些时日了。
　　敌军自此之后，人心思退，不知这江陵城里到底还有多少人马等着，连敌军主将也已经开始准备撤军之事了。

　　这一日，夜，江陵城外，西宁王大营。
　　主将正在与手下商议退兵路线，一人行色匆匆，从帐外进来。
　　“将军。”来人跪倒在地，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了信物。
　　主将有些吃惊，迟疑道：“是你？”
　　来人垂首，道：“小的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来传信，今日趁着江陵城换守，这才舍命出来的。”
　　主将气恼，道：“你现在来有什么用？！”
　　来人连忙道：“大人莫急，小的敢问，大人是否想撤军？”
　　主将道：“不该知道的你别问，小心你一家老小的命。”
　　来人道：“是，是。小的想用一条消息，与大人做个交换。”
　　“什么消息？”主将低头看着。
　　来人犹豫了一会儿，道：“……江陵城内只有不到三千守军，此刻，江陵城守军心情……警惕有所放松，若大人这一万兵马，从西南攻入，正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主将捉摸不定地看着来人，在帐中踱了几步，道：“好，若你所言为真，我会立刻放了你和你家人。”说罢，令人将来人拿下，绑在了一旁。
　　“传令下去，今夜攻城！”

　　江陵城楼。
　　卫兵眯眼仔细看向前方，眼神一变，忽地大声道：“有敌军！快通知冯将军！”
　　“怎么回事，他们竟还敢攻城？”冯澈收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望了望城外，道，“快去请军师。”
　　卫兵匆匆离开。
　　冯澈正在指挥防守，方才的卫兵又快步赶回，道：“将军，军师……歇下了。”
　　冯澈茫然：“歇了？”
　　“属下唤了军师，军师应了一声，又继续睡过去了。”
　　冯澈也顾不得多说，挥挥手示意知道了，道：“所有人马到城楼列阵，弓手就位，准备迎敌！”
　　一瞬间，江陵城楼附近，人头攒动。今夜，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