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37、第三十七章 断臂

　　半月过去，两军竟再无动静。
　　北仁王当日险些命丧秋山，逃出升天后，怒不可遏，要杀连沛这个奸细以儆效尤，全军上下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连沛通敌卖主，群情激愤。
　　但却不知为何，连沛竟被曲宏和尉迟方保下了，曲宏亲自来见过连沛，想要收为己用，似是无所收获，悻悻而归，留了尉迟方看管着连沛。
　　这尉迟方恨连沛恨得牙痒痒，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未对连沛的性命如何，只是处处刁难，似乎想让连沛也一尝被当初自己被视作过街老鼠的感觉。但凡连沛的举动，都视若无睹，但凡连沛呈上的行军方略，充耳不闻。
　　想来，连沛连遭冷遇，也是郁郁不得志，终于再也无甚动作了。又一段时日后，听说被尉迟方派往了南方一个小兵营里做了随军杂役，从此杳无音讯。
　　朝廷军似乎也随着连沛的离开，一块沉寂了下去。
　　应天军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大军从秋山归来后，众人便发觉左将军不见了踪影。司马承亲自出面解释过，说是司马昱周游天下、游说各方势力去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左将军治下将士，悉数被分派至了其余大将麾下效力。
　　自从秋山大战以来，众将士终日忙于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和解诈降已是打草惊蛇，北仁王受了重创又逃脱了，更是放虎归山，现下朝廷军的偃旗息鼓，恐怕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这宁静里酝酿着的滔天巨浪，不知什么时候就铺天盖地而来。
　　陆瑾一人在屋内坐着，看着棋盘，手中摩挲着棋子，迟迟没有落子。平日里，这棋局，定是要等司马昱来杀上几回合，才能酣畅。
　　“昱兄，你要走？”
　　“你怎么找来了？”
　　“今日之事……我想着你可能需要找人说说话，所以我到处在找你。你这是要去哪儿？不跟我们一起回大王庄？”
　　“……瑾兄，谢谢，恐怕也只有你能顾及我此时的感受了。”
　　“你大哥也不愿见到这样的局面，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定是最希望得到你的理解……”
　　“理解……我理解他，但他从未试过理解我。”
　　“主公他……”
　　“瑾兄，我想问你一句，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
　　“算了，事已至此，答案已经不重要了。瑾兄，我祝贺你们的胜利，也劳烦你替我转告他，我司马昱感谢他对我还能手下留情，饶我一命。接下来的路，恕我无能，不能奉陪，他也且放心，今后我决计不会再横生枝节误他大事。祝他……祝你们早日达成大业。”
　　“昱兄，你……”
　　“瑾兄，各自留些体面，咱们这便分道扬镳吧，多多珍重。”
　　陆瑾看着棋盘对面空荡的位子，轻叹了一声。
　　多多珍重。
　　手里的棋子划出了一个弧度，“啪嗒”，清脆一声，落回了棋盒。
　　陆瑾起身，朝军机帐走去。
　　刚进到帐内，就听到卫戎已领了令，退身离开。
　　“主公。”陆瑾上前道。
　　一旁的司马阳见陆瑾进来，难得地打了个招呼：“军师。”
　　“偏将军。”陆瑾点点头，看了看离开的卫戎，问道，“这是……？”
　　司马阳指了指卫戎，道：“南定王不太安分，时不时给我们使使绊子，虽说没什么大事，但老这么被他吊着兵力，也不是个事儿，干脆让卫戎去解决掉。”
　　陆瑾道：“北仁王迟早反扑，还是得多调些兵力过去才是。”
　　司马承道：“除了北仁王，西宁王出手也是迟早的事，所以解决南定王宜早不宜迟，一旦战线太长，我们可就耗不起了。”
　　陆瑾道：“南部地势险峻复杂，蛮荒之地较多，只怕我们很难一劳永逸。”
　　司马阳烦道：“确是如此。这南定王总是游而击之，断续骚扰，跟那打不死的苍蝇一样，怪恶心人的。”
　　陆瑾向司马承道：“主公，文正公庄南与南定王也有些渊源，若是文正公出面，也许能让南定王消停一会儿。”
　　司马阳道：“这南定王首鼠两端，就是个墙头草，谁得势就帮谁，我看也不必跟他多费口舌。”
　　司马承摇头：“应天军目前驻城太多，北、西、南三面都要防，四处分兵，已然是顾此失彼之境地，若有一线希望，也得试试。”
　　陆瑾道：“庄南独子庄连海还在我们手上，庄南非常看重他，庄连海消失后，庄南可没少花力气找寻儿子的下落。庄连海之贤名已在庄南之上，庄南对他说的话，总是会听上几分，若能由庄连海出面说服庄南，这事情也能多一些转机。”
　　司马阳道：“这酸夫子整天板着个臭脸，拉得老长，他能帮我们？你有把握吗？”
　　陆瑾耸肩，道：“没什么把握。”
　　司马阳想了想，向司马承和陆瑾道：“大哥，军师，你们且先试试，若谈不成，也不必担忧，还有我呢，我定为咱们应天军拍死这只烦人的苍蝇。”
　　司马承欣慰地点点头，看向陆瑾：“军师，死马当活马医吧。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瑾道：“主公，趁这个时候，江夏王家，该动一动了。”
　　司马承稍作思忖，道：“军师是想赶在北仁王恢复气力前，再掐断他们一条财源？”
　　陆瑾点头：“不错，据我所知，朝廷可是靠王家的买卖撑起了不少军需储备。”
　　司马承道：“可江夏乃赫连山直隶，王家在赫连山眼皮子底下，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能答应此事吗？”
　　陆瑾微微一笑，道：“与其说是赫连山直隶，不如说是曲宏直隶。这江夏，就是灯下黑，曲宏一手遮天，可比咱们这里更不见天日，如同火烤。”
　　司马阳道：“照你这么说，这王家更没胆子反抗了吧？”
　　陆瑾道：“那咱们就借他几个胆子，再添一把柴火，让他不得不反抗。”
　　司马承道：“但……江夏位置太过深入，军师不宜犯险。”
　　陆瑾点头，道：“主公放心。”
　　司马承道：“看来军师已有妙计，那承就静候佳音了。”
　　此后，陆瑾与庄连海一番恳谈，将庄连海护送回了湘州宝庆城文正公家，庄南见到儿子回来，喜不自胜，又听儿子说了一路的见闻，颇有感慨，但听儿子之政见，始终无法认同，激烈辩论了整整三日，终是被儿子劝服，主动出面，去临湘拜访了南定王淳于和。至于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在庄南离开临湘时，江夏，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夏巨贾王靖山家被团团围住，说是资敌叛国，要抄家灭族。这番还是曲宏亲自带兵捉拿，足见问题之大。但没料到的是，留给曲宏的，竟是一个空壳王家，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物，空空荡荡。更可气的是，桌椅摆放有序，似乎是有条不紊地撤离，想来是早已被人通风报信，做了准备，且这么一大家子人，能在曲宏眼皮子底下消失，看来也是靠旁人相助才能做到。
　　曲宏急红了眼，亲自提着刀上街抓人，但一无所获，吃了个哑巴亏。
　　奇怪的是，江夏城内，另外两家老字号商铺，也人去楼空，不见踪影了，不知与王家撤离之事有无关系。
　　这件事情来得快去得快，处处透着古怪，倒是便宜了街坊说书人，又多了一道谈资，一番添油加醋之后，更是说得离谱，甚至还有人传言，说这王家凭空消失，乃是阴兵相助，让王家借道地府，躲过此劫。
　　此话传到曲宏耳朵里，更是气得他几天几夜吃不下饭，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家的人找出来，底下的人听了，赶忙连夜把王家“掘地三尺”，土都堆出来一丈高，也愣是没找到什么密道暗室。
　　此事又被说书人听了去，编成了这故事的下一章回。
　　曲宏气得杀了几个下人，才稍微平息了一些怒气，但对此事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王家就这么消失在眼皮子底下。
　　朝廷连失柴家、王家，如被断臂，一时财力不济，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报——”
　　朝堂之上，有卫兵快步上殿，呈上军情。
　　赫连山揉着眉间，眯眼看了看殿下之人：“又是何处？”
　　卫兵道：“叛军已进犯荆州边界，请求援兵。”
　　赫连山阴沉着道：“朕不是令北仁王调去两万大军了吗，怎么还要援兵？”
　　卫兵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北……北仁王回禀陛下，幽州也近失守，担心叛军从幽州南下，威胁京师，故暂无法调兵。”
　　赫连山青筋暴起，抬手指向卫兵，道：“安的是什么心！幽州离京师尚有距离，若荆州失守才是大事！”
　　卫兵连连匍匐在地，颤抖着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赫连山一挥手，这卫兵便被拉出了大殿，看来是难逃一死。
　　殿下鸦雀无声，生怕成为下一个刀下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