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21、第二十一章 义断

　　自从神胄营建成后，应天军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日子愈发简单起来，实力大增，再无覆灭之忧。无非是在驻地操练兵马，有人投奔的就继续收编。偶尔定个小目标攻伐几个小城池，扩张扩张势力范围，因有凌琅玉在，也是手到擒来从未失手，神胄营屡立奇功，战无不克，再次威震沙场，短短时间，江东实则已是应天军的地盘。
　　再或者，就是司马战、司马阳两兄弟守在神胄营附近，盼着凌琅玉能出来接受新的挑战，但往往也是被凌琅玉几招打发走了。再后来，司马战彻底服气，再也不以打败凌琅玉为目标，换成了比比看谁能在凌琅玉手里坚持更长时间，而司马阳依旧是不服输的刚直性子，凌琅玉有时不胜其扰，下手重了些，想早点把他打发走，司马阳便经常被打得满头包，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大营。

　　秋分，北方早已叶木凋零，扬州附近，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倒是枫叶红染，美不胜收。
　　枫林下，涓流旁，一人躺在枫叶堆上，头枕着左手，正望着天空发呆，藕白袍子在红叶中，显得甚是好看。
　　陆瑾对着天上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神胄军，哪能这么快就真的成了天降神兵，你莫要太过苛责自己。”
　　“现在不是安稳日子，下一个劲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我们必须早日做好准备才行。”一个声音从上方穿来，原来枫树杈子上还挂着一人，随性盘着一只腿坐着，看着远方。
　　陆瑾慢悠悠道：“难题是解不完的，神仙也要休息，既然随我来了，就什么都别想，好好看看天看看水，放松放松吧。你已经答应给我两个时辰，堂堂神胄将军，可不能出尔反尔。”
　　凌琅玉还想说什么，却被陆瑾打断。
　　“我的凌大将军，你就信我这一次，你闭上眼睛，挂在你那杈子上，好好躺着睡一觉，保管你醒来之后，什么烦恼都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斗志昂扬。”陆瑾闭眼笑道，凌琅玉这段时间为了募兵、练兵，夙兴夜寐，铁打的人也吃不消，这还没到大战的时候，先把身体熬垮了，岂不是憾事。但想让这位凌大将军安心休息真是太难了，于是只能找了个借口，把凌琅玉从军营里引了出来，这才能逼着凌琅玉休憩片刻。
　　凌琅玉不再答话，也似乎放弃了从陆瑾手里逃走的想法，乖乖在树杈上换了个姿势，躺了下来，看着透过红叶漏下的斑驳日光，看着红叶缝隙中流动的白云，渐渐静了下来，心中有了久违的轻松和安宁，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微风拂过，枫叶林沙沙作响，更添静谧，仿佛与林外的世界隔绝了一般，令人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枫叶落在陆瑾的脸上，陆瑾脸上痒痒，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睡着了。陆瑾眯着眼睛，抬着额头，看了看树上睡着的凌琅玉，不禁会心一笑。
　　“好你个司马昱，你敢嘲笑我，你看我厉害。”
　　“哎哟，疼，小清月，你下手真不留情啊。”
　　“站住！”
　　远远有打闹的声音传来，陆瑾稍稍起身看去，司马昱正在拼命到处乱蹿，看起来是在躲闪，后面跟着陆清月，手里似乎拿着弹弓正在瞄准。
　　陆瑾轻轻一笑，坐起身来，静静看着两人追打。
　　司马昱绕着树躲闪，到处找可以遮蔽的地方，目光一瞥，看到了一脸看好戏的陆瑾，忙飞快奔过来，喊道：“瑾兄，快管管你家妹子，她疯了！”
　　陆清月听到大哥也在，也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树下坐着的陆瑾，也收起了弹弓，朝这边跑来：“哼，就知道找我大哥。”
　　“瑾兄，原来你在这儿啊。”司马昱跑近了，打着招呼道。
　　“嘘。”陆瑾稍稍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声。
　　司马昱忙降了声音，四处看去，悄声道：“怎么了？”
　　陆瑾指了指天上，司马昱顺着看去，才发现树上还挂着一人。
　　“凌姑娘怎么睡这儿了。”司马昱明知故问。
　　树上的人有了动静，凌琅玉本是行伍中人，警觉异常，稍有动静便能醒来，这一觉不知为何，睡得格外安心踏实，这才没有立刻被吵醒，直到司马昱走近了，才清醒过来，坐起身来看了看树下。
　　司马昱笑道：“叨扰凌姑娘美梦了。”
　　陆清月走上前来，平时都见凌琅玉严肃认真的模样，像这般恣意放松也是少见，倒有些吃惊，开心地向凌琅玉打了个招呼：“姐姐，你也在。”
　　凌琅玉被陆清月的活泼感染，也忍不住舒展了眉色，带着笑意点了点头。这个小丫头比自己小上好几岁，自从袒露身份以来，就格外喜欢与自己亲近，口中整日叫着姐姐，性子也讨人喜欢，现在看来，多一个妹妹也不错。
　　陆瑾道：“怎么，你在找我？”
　　司马昱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函，面有愁色，递给了陆瑾，道：“连沛大哥给我的信。”
　　陆瑾接过信函，稍稍展开看了一眼，便见“永从此诀，各自努力”，大概已明白司马昱为何发愁：“连沛兄这是……”
　　司马昱叹气道：“是啊。赫连空死于应天军之手，而且是我大哥动的手，我怎么也辩白不了了。赫连空对连沛大哥有知遇之恩，是连沛大哥最崇敬的人，唉，我……”
　　陆瑾只能宽慰道：“昱兄，且别太过忧伤。连沛兄也只是一时愤慨，才会出此一言。你和他多年情谊，岂能说割袍断义就能真的舍弃的。”
　　司马昱摇头，回忆道：“连沛大哥是个孤儿，从小讨生计，心智比同龄人看上去成熟很多。为人仗义，古道热肠，但他虽然厚道，却从不会吃哑巴亏，我们那儿很多弱小的孩子和老人，都被他保护默默保护着。他年龄与我大哥相仿，而且我大哥和三弟、四弟舞刀弄枪的，我不甚喜欢，所以我经常会跟在连沛大哥后头，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我都是跟他学的，甚至在我心中，我与连沛大哥更亲近。后来我与他各为其主，本就势不两立，早晚会有此局面，但真的发生时，我亦是非常难过的。”
　　陆瑾也不再多言，默默点了点头。凌琅玉垂头看着树下惆怅的司马昱，心中也颇有感触，既然选了这条路，终归有很多东西，就要舍弃掉了。
　　陆清月见司马昱愁眉苦脸，便倚在树旁安静听着，看司马昱实在难过，想了想，开口道：“连沛大哥乃仁义之人，他写这封信，恐怕心中也不好过。既然如此，昱哥哥你也莫太过伤心，若是早晚有一战，那索性就战，看看到底孰对孰错。赫连空之事，的确是令他愤怒，但转眼看看，他若仍还效力朝廷，恐怕也并不是明智之举。待你们再有机会见面时，再好好解说一番，我相信连沛大哥会理解你的。”
　　陆清月这番话虽有些直接，但却是在理，司马昱点头：“只能如此。”
　　“凌将军——凌将军——”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好似在四处寻人。
　　陆瑾抬头看了一眼树杈，站起身来，笑道：“看来是找你的。”
　　凌琅玉撑着树杈，利索地一跃而下，扬起几片枫叶，朝那头答了一句：“这。”
　　小卒闻声张望，看到树下站了几个人，便小跑过来，停在凌琅玉前：“凌将军，有人来投。”
　　凌琅玉道：“投军者现今一律由司马阳将军分派，为何禀我？”
　　小卒摇头道：“是司马阳将军令我来寻你。投军之人说是带了三千兵马，但不愿意报上姓名，说是只有亲眼看到凌将军才可。”
　　凌琅玉不自觉看了一眼陆瑾，又转头看向小卒，奇道：“有这事？好，待我前去会会。”说罢便令小卒领路。陆瑾等人也颇为好奇，也跟上前去。
　　到投军大帐后，刚准备进去，旁边司马阳带着司马承也恰巧赶来，想来是叫上司马承一起来看看，唯恐有何闪失。
　　几人相□□点头，便进了大帐，里面早已候了若干人，背对着门口，站在帐内的军事图前正在讨论着什么。
　　领路小卒指着其中一人，向司马承、司马阳道：“就是那位来投。”
　　众人看去，那人着了劲装，头发有些杂白，但与一旁的年轻人相比，身姿挺拔毫不逊色。这人腰间佩剑，右手习惯性地按在剑柄上，正在专心地听旁边几人分析着军情，看行头动作，应是久经沙场之人，旁边几人，应是他的部下。
　　司马承示意凌琅玉上前。
　　凌琅玉靠近了些，脚步愈发慢下来，先是疑惑，再是迟疑，后便欣喜起来，带着一丝期待，开口道：“请问阁下……”
　　那人听到问话，肩膀一滞，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饱经风霜，看上去比凌琅玉要大了不少岁数，眼中满是热切，看到凌琅玉，更是不敢相信一般，心情复杂，单膝跪地，郑重行了军礼，道：“大将军！神胄军刘世伦归队！”
　　身旁若干人，也面有喜色，一起跪地拱手，恭敬道：“参见大将军！”
　　凌琅玉大喜过望，连忙扶起面前众人，用力拍了拍刘世伦，道：“刘伯！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