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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绝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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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意微一夜未眠,奈何他不想牧海舟知道他失眠,闭着眼一直熬到了天亮。他一向有主见,可是偏偏整晚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了在无量岛上与师父的那场对剑,一刻不停地动摇着他。师父的话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他甚至能回忆起师父当时说话时的表情与眼神。
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不要入世,不要去中原,不要离开无量岛。
红尘滚滚,人间情苦,多的是求而不得,身不由己。
他有些恼,不知为何此时反复想起过去,像是个不详的征兆。
天蒙蒙亮时,杜意微实在躺不下去了,又不想总是翻身搅了牧海舟的美梦。他小心翼翼地从熟睡的牧海舟怀里爬了出来,穿衣洗漱,走出暖洋洋的屋子,正是他往日晨起练剑的时辰。
一条细剑自腰间而出,只见剑上锋芒,刺破晨雾,杜意微一如游龙破空而现。他早已与手中剑融为一体。当今武林甚少有人会将软剑作为主要的武器,总觉得不如一般刀剑的杀伤力,可是杜意微手中的软剑凡是见识过的却没有人会觉得它没有威力。这把寻常的软剑犹如天神手中劈出的闪电,一触即死,而它只有在杜意微的手中才得以变得如此不寻常。
杜意微练了一会儿,周身都热了起来,完成三轮吐息之后,他收回剑,想要回房看看牧海舟醒了没有,却隐约听见院子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齐贤庄的下人都不会这么早来客院,他快走几步追出去却只见一人背影在晨雾之中影影绰绰,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谁。杜意微沉吟片刻,索性运了轻功,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没想到的是,那人的功夫竟然不错,杜意微不敢跟得太紧,直追到那人在一处屋子门前停下。杜意微没有再跟,他隐去身形,眼见着那人警惕地张望,在门上轻扣了三声,那道木门开启,一张熟悉的面孔显露出来,杜意微眯了一下眼,他认得那是苏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人便很快就从苏雪的院子里出来了,他一直低着头,缩着肩膀,离开时,脚步匆匆,没有半点停留,却依然警惕地偷偷抬一眼观察四周。杜意微这才能远远瞥见他的面容,那人长相极为普通,身上穿着的也是粗布棉袄,看上去就是一名极为普通的杂役,但神情与举止却不像普通人,那人身上有些功夫,恐怕真实身份可能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要不是这人从他们小院门前经过,杜意微根本就不会跟来,这里的闲事杜意微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现在,杜意微望向树林的另一头。
那里有个人一直在监视着苏雪小院的动静,杜意微来时便注意到了,那人应该是早就候在苏雪的院外。他五感敏锐,所以方才见那仆役打扮的男子敲门入院时才没紧跟上,免得被盯梢的人发现。正在他一边思忖着监视苏雪的是什么人,一边盘算如何在不惊动对方的同时悄然脱身时,那人已经走了出来,直接径直入了苏雪的小院,还将院门关上了。
这变故突如其来,杜意微屏住呼吸,看清楚了那人正是姚觐春,远远就能看见他两眼熬得通红,神情阴沉诡异,像是在极力压抑忍耐,杜意微见状,思忖片刻后,连忙跟上轻轻跃入苏雪的小院。
一落地,杜意微便听见屋内传来姚觐春激动的声音。
“昨天晚上谁在你房里?”杜意微透过未关紧的窗户看见苏雪正背对着姚觐春,而姚觐春行若癫狂,正冲着苏雪的背影大吼大叫,根本无所顾忌,难以想象他居然能够忍耐整整一个晚上,“是不是牧寄空?还有刚刚来了又走待了好一会儿的男人又是谁?一晚上服侍两个……哈哈哈,你可真是……”
“这么欲求不满吗。”姚觐春咬着牙骂道。
苏雪端坐在镜前,一头长发如瀑,铜镜中映着他淡漠的脸,他瞥了一眼镜中的姚觐春,对方的侮辱牵不动他半点情绪,他勾了勾嘴角,挽起长发,潦草地扎了起来,却不愿搭理他一句。
姚觐春气急败坏,他用各种污秽的词语辱骂苏雪,骂他下贱、肮脏、不知羞耻。可苏雪却是充耳不闻,“痛快了?骂完了吗?骂完就出去。”
姚觐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两只手紧抓住他的肩膀,一双怒目似要喷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种人,连一个低贱的下人都能从你房里出来……你明明谁都可以,可我……到底为什么?!”
两边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姚觐春的手劲不小,几乎要将他的肩膀捏碎。苏雪有些吃痛,他一向绝不忍耐,甚至三分痛还要表现出七分来,可这回却没有人怜香惜玉。“你轻一点,抓得我肩膀好痛,”他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委屈与媚意,可他看着姚觐春扭曲的表情,吐出来的字却冰冷无情,“你看,我也不是谁都可以,至少你不行。”
他话音未落,那双铁掌瞬间移到了他的脖颈处,姚觐春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却不敢用力,就连眼睛都红了,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寻回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可那些谩骂难听的话,他却无法再对苏雪说出口,两瓣唇颤抖着,只逸出几句无意义不成调的呜咽,像是只濒死却又不甘心的野兽。
“姚觐春,抬头看看镜子中的你,现在的样子多难看啊,”苏雪讥笑道,“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带着一点温度,贴着姚觐春的虎口,眼神带着轻蔑的挑衅。他慢慢能感受到窒息带来的痛苦,可是表情还是带着笑,眼角却逸出一滴泪来。
“你哭什么!”姚觐春冲他吼道,手却再也无法收紧,他下意识想要松手为苏雪拭去眼泪,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想他姚觐春在江湖中的风流名声不输他的师父牧寄空,什么样的美人都来者不拒,每日睁眼闭眼身边都是面目模糊不清的陌生人,偏他与苏雪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未曾相拥不曾亲吻,甚至连一声甜言蜜语都没有,可为什么,今日像是个疯子跑到一个从来没有与他有任何瓜葛的人面前发疯。
“你对那些男人都是笑脸相迎,千依百顺,可为什么对我总是那么冷淡无情?”姚觐春捏着苏雪的脖子,表情扭曲,“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告诉我!”
苏雪没有出声,只是从被扼住的咽喉出发出几声呜咽。
“呵,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牧寄空、严诚,要不是姓段的不喜欢男人,恐怕也是你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你以为你出卖身体能换来你想要的吗?天真!牧寄空根本不会帮你,他睡你跟睡娼妓没什么区别!”姚觐春俯下身,贴在苏雪的侧脸上,轻轻蹭着,唇轻吻着他的耳垂,若不是他吐出的字锋利无比,光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诉说亲密的耳语,“啊,对了,还有一个牧海舟,其实他才是你心中挚爱,对不对?你对他敬之重之,爱之慕之,你常说你们两个是脾性相投的至交好友,我看不止如此,你想睡他想得快发疯了,可他是个正人君子,看不上你这种下贱东西。”
“我是下贱,可与你无关,我喜欢谁,更不关你的事。毕竟在你心里,我和娼妓也没有区别,你就是这样看我的。”苏雪眼中泪水涌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倔强地盯着姚觐春。
两个人对视着,姚觐春的手开始有些颤抖,那些恶毒的话像是毒药,后劲连绵,令他自己痛苦不堪。可真正痛苦的根源却是眼前那个人。
“你明明知道我……”
我什么,我爱你吗?姚觐春苦笑了一声,这句话对于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意义。姚觐春的手慢慢往上移,捏住了苏雪的下颌,泪水落在他的手上,带着温热的体温,但很快就变凉了。
“你明明知道为了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做,不过是具肉身而已,只要……”苏雪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睫,“我的性命都可以随时拿去。”
姚觐春哈哈大笑,“我真后悔,我后悔当初救你,后悔把你送进这个江湖。你现在已经是武林盟主了,可是你那个陈大人自己自身难保,我听说他已经被贬出京城,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你还想依靠谁来报仇呢?牧寄空还是严诚?一个只愿与你玩些虚情假意,一个没有头脑连自己的门派都还没有彻底掌控,苍擎山派确实对你很好,可你要是叫他们一起陪你去反抗朝廷,一起送死,你猜猜他们还会理睬你吗?”
苏雪没有反驳,他慢慢闭上眼睛。
“你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牧海舟身上了,是不是?”姚觐春道,“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了,知道他可能还能组织联络起他父亲旧部军队便后悔当初没在他身上使劲下功夫,嗯?”
他语速极快,尾音上扬,“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吗?你会死,你的牧海舟也会死,啊,也对,也就只有牧海舟可能真的会陪你去死,毕竟你们俩有一样的仇要报,是生死与共的挚友啊。”
姚觐春狠狠地咬在那两个字上,在屋外的杜意微听着直皱眉,他对着有些冻僵的手呵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