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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绝杀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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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海舟倚着门站得歪歪扭扭,一只手在拨杜意微腰带上垂下的络子,苏雪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懒洋洋地盯着杜意微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显露出了一个略带暧昧的笑容。
苏雪连唤了他三声,才得他一个回眸,一开口就是,“人都散了,你还特意把我留下来,你大病初愈,身子也不太好,不如多去休息,伤口正长肉呢,你就到处乱跑,有事也别操之过急,过两天再议也不迟。”
苏雪一噎,沉默了半晌,牧海舟一开口那么长一串话,乍一听是关心他,实则是埋怨他,咽下心头的苦涩,他淡淡一笑,“看来是我打扰你了。”
牧海舟嚷道,“那可不?”
苏雪敛起笑容,“我是真的有事同你说。”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上被风吹得透着些红的杜意微,有些酸涩地说道,“我想单独同你说。”
杜意微这才有了些许反应,却是先去看牧海舟,牧海舟握住了他的手,对苏雪道,“我没有什么事是意微不能知道的。”
见苏雪面露难色,杜意微轻拍了一下牧海舟的手背,道,“我在堂外等你。”
牧海舟摸了一把他的脸,将他的披风系紧,“你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我和苏雪说几句话就好。”
杜意微站在廊下,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雪,雪落在地上却积不起来,很快就化成了雪水,湿了台阶。但齐贤庄的佣人们忙碌了起来,清扫地面,擦拭栏杆,为各个客房烧送热水,他们低着头脚下生风,路过他身边时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是匆忙地鞠躬示意,仿佛总有做不完的事。
这世上的人,大概没有像他这样的整日无所事事。
他过去想要离开无量岛,可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对牧海舟说过他想要创立一个门派,可如今齐贤庄走了这一遭,这个念头也早已烟消云散。
杜意微有些茫然,视线追逐着半空中的雪花落下、融化、消逝,周而复始。忽然,腰上一紧,他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牧海舟从背后抱着他,在他耳边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我走近了都不知道。”
“没有,我在等你。”杜意微道。
牧海舟吻了一下他的侧脸,“我们回去吧,下雪了。”
一向不爱刨根问底的杜意微突然道,“苏雪和你说什么?”
牧海舟一刹那的犹豫落在眼中,杜意微没有说话,他站在风雪中,被牧海舟紧紧拥着,他们明明曾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可是杜意微的心一点点在往下沉,那些翻涌起来的失意犹如一根刺,提醒着他们总有横亘在彼此间无法消弭的距离。
牧海舟将怀中的人转了过来,低头抵住杜意微的额头,两人鼻尖轻轻贴住,彼此气息纠缠,他叹了口气,道,“胡思乱想些什么?一些江湖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感兴趣。”
杜意微掀了掀眼皮,他纤长的睫毛扫到了牧海舟,惹得那人轻笑了一声,将他的腰身搂得更紧了。
“江湖上的事?”
“不过是些……”
杜意微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你不想报仇吗?”
简单的问句令牧海舟脸上的笑容凝固。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牧海舟对上杜意微固执的目光,叹了口气,将他抱进了怀里。
“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吗?”牧海舟自问自答,“是那个阉人崔充。”
杜意微从他怀中猛地抬头,语气坚决,“我替你杀了他。”
牧海舟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在风雪中将杜意微抱紧了。
他们之间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牧海舟如往常一般,夜里缠人耍赖,抱着杜意微不肯撒手。将他赤裸的手臂塞回被中,手臂上那枚鸿雁刺青小而模糊,牧海舟亲了一下,杜意微闭着眼累得靠进了他怀里,耳边是牧海舟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犹如催眠一般,让他一直往黑甜的梦乡里沉,可是理智一直在提醒着他,该睁开眼看一看。
脑中一片喧嚣吵嚷,杜意微骤然睁眼,只见牧海舟正低头端详着自己。两人视线交织,牧海舟的手顺着杜意微的发一路拂过,最终停在他的腰间。
情热瞬间散去,杜意微问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牧海舟吻了吻他的额头,答非所问,“你发现我是个懦夫,还会爱我吗?”
杜意微不答,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牧海舟继续道,“谋害朝廷命官,是要满门抄斩的。”
“除了你我,你家还剩谁?”杜意微问道。
牧海舟把怀里的人好一阵揉搓,笑了起来,“嗯,你是我的家里人。”
他的心情因为杜意微的一句话瞬间放晴,叹了口气,将白天苏雪告诉他的事细细向杜意微解释。
苏雪成为武林盟主之后,曾暗中探查当年孟雪臣之事,结果却遭到来自朝廷的阻力,他危难之时得一位姓陈的大人相助,才得以脱险,事后那位陈大人劝他不必再查,因为此事事关当朝的九千岁。孟雪臣当年成名一战便是与久志律的临渊崖一战,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剑客在三十招之内便将这个中原武林的噩梦轻松击败,武林盟各大门派不但颜面尽失,更是失去了朝廷的信任,可这其中却是有些猫腻。
苏雪查出那场比试是久志律佯败于孟雪臣。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没有任何世家门派背景的年轻剑客轻松压在了整个中原武林之上,而举荐有功的小太监则平步青云,成为了皇帝的心腹,从此一帆风顺。西平不过是输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试,却在往后的二十年里同中原结了一个隐形的盟约。
那个小太监帮助皇帝挫败了兄弟的阴谋,保住了皇位,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而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中原与西平之间的盟约便越来越坚固。
“你的意思是,那个崔充是西平国的人。”杜意微问道。
牧海舟点头,“这是苏雪多方暗中调查出的结果。”
杜意微想起曾在藏丰山庄见过的那些西平国特有的红花,如果藏丰山庄是崔充的隐秘之所,那么在那里种植一些家乡的红花以慰思乡之情,确实合情合理。
西平国虽然与中原达成了共识,可是那时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北洛在一旁虎视眈眈。西平小国夹在两者之间只能如草迎风,不得自我。一旦北洛攻打西平,中原皇帝软弱,结盟又如纸薄,必然不会出兵帮助西平。
于是便有了祸水东引之策。
“我阿爸被参有不臣之心,北疆九州有数十万的军民,他们拥护信任我阿爸,早已是皇帝的心腹之患。加上崔充的怂恿与煽风点火,皇帝觉得我阿爸比北洛更危险。西平人假扮北疆人杀了不少北洛平民,抢了他们的羊和粮食,在中间挑拨。北洛那时幼主刚刚成年,正是要从监国的太后手中收回权力的时候,此事犹如瞌睡碰上了枕头,正是幼主亲政重掌军权的好时机。”
后来的事,杜意微也能从秦三娘当日叙述与众人的交谈中拼凑出一二来。
朝廷打的主意就是要北疆与北洛两败俱伤,内忧外患可以一同解决,这一石二鸟之计对于崔充来说不过是故技重施。他派去的心腹非但不会协助北疆的士兵抵御北洛的侵犯,反而会从中作梗,粮草军备被切断还只是掣肘於其间,不断泄露的军情,才是北疆失去九州的重要一击。
“崔充诱骗了与我父亲素有嫌隙的叔叔,说我阿爸早就与北洛人达成了交易,只为了养寇自重,还给他看了西平人伪造的证据,以此来说服他将军情直接传回朝廷,允诺他一旦北疆击退了北洛的进犯,就封他做北疆王,代替我阿爸。”
杜意微想起崔充那个义子做平海军节度使便是如此行事,反过来却是栽赃给了牧海舟的阿爸。
“可是结果却是皇帝险些南逃,还割让了北疆九州。”杜意微皱眉,“你父亲死了,中原也元气大伤。”
“北洛吞并了九州并不如他们所愿,九州的军民始终不愿归顺,软硬兼施皆不肯就范。这些年来北洛派往九州的官员总是被暗杀,总不可能真的把人全都杀光吧。而北洛的王庭离北疆有些遥远,一入冬,大雪覆山,隔绝了道路,他们的马根本过不来。那几座城池对于北洛而言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反倒是西平,孱弱小国,却是得以喘息。这场战争,从中挑拨的是西平,从中获得休养生息的是西平,渔翁得利的还是西平。”
话已至此,杜意微已然全部明白,夜已深,只剩了一点残烛还在发着微弱的光,他抬头看着牧海舟,道,“杀崔充不仅是为了报仇。”
牧海舟点头。
杜意微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我要同你一起,我帮你。”
牧海舟笑了,亲了亲他的唇,抬了抬手,一股劲风而过,那点羸弱的烛火彻底熄了。
此厢两人终于歇下,与此同时,却有人趁着夜色披着星月正朝着苏雪的小院而去。姚觐春原本是想直接推门而入,可是一抬头,却见两道交叠的人影映在了窗格之上,令他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背过身,冬天的夜风格外刺骨,略过耳边呼呼地像是嘲笑他。
他面无表情,听清了里面牧寄空的笑声。良久,直等到屋子里彻底没了动静,烛火也熄了,他才抬起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的腿,缓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