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风愁雪》楚危

33、绝杀二

　　赵海离开齐贤庄走得匆忙且无声无息，除了苏雪与严诚，并没有人知晓也根本无人在意。

　　武林盟大会在拖延了数日之后，终于顺利进行，每个人脸上均添上了几分喜色，缠绵在齐贤庄众人头顶上的阴霾被彻底吹散，林夫人的到来至死去不过是一粒投入汪洋的小石子荡起的涟漪。

　　擂台搭好，各路英雄豪杰纷纷上台比试，点到为止，唯武林盟主安坐一隅。

　　苏雪刚能下地走路，别说比武，他现在连剑都提不起来，可对于这一任武林盟盟主之位，却没有人有异议。

　　牧海舟与杜意微不见踪影，苏雪披着斗篷，抱着手炉，看着台上严诚与姚觐春三百个回合的你来我往，心思却早就跑远，揣度着那两人去了何处。

　　姚觐春余光瞥见苏雪正专注而出神地盯着严诚，连眼珠都不转动一下，心中怒气冲天，面上不显，下手却越来越狠，明明说好只是点到为止，杀心一起便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一剑朝严诚的心窝刺去。

　　面对姚觐春的突然发难，严诚没有准备，只能在仓促之间反手拿剑格挡住，虎口被震裂，鲜血直流。他的节奏一乱，被姚觐春寻到了破绽，一通穷追猛打，被逼到了擂台边缘。然而严诚不愧是苍擎山派的新秀翘楚，处于劣势时也没有丝毫慌乱，在几个回合之后，已经能够招架住姚觐春这轮猛烈且突然的攻击，但因为失了先机，始终没有机会反击。

　　“好了。”一直坐在苏雪旁沉默的牧寄空突然开口，以评判的身份叫停了这场比试，“春儿，你认输吧。”

　　姚觐春显然十分不甘，可不敢违背他师父的命令，收了攻势，退了几步，不再与严诚相斗，彼此都不在对方的剑招范围之内，手中的剑却始终没有收回鞘中，脸色也不太好看，看向他师父道，“我没有输。”

　　牧寄空面无表情，“你这与偷袭何异？而且也没胜，严师侄马上就要胜你了。为师此刻喊停已是在偏帮你，还不快向严师侄认输道歉。”

　　姚觐春紧抿着唇，看了一眼严诚，他此刻不笑的模样有些阴沉，同过去潇洒时判若两人。严诚不计较这些，他原本看姚觐春就不太顺眼，现在更是懒得搭理，也不在乎他要不要道歉，是不是认输。

　　“若是不服气，我们再比过就是。”

　　苍擎山派的弟子们在台下起哄，涂淼更是扯着嗓门大喊大叫，与武洛神山派的弟子吵作一团。

　　苏雪早就在两人拼个你死我活时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身边随侍他的小厮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推开，他慢慢走近擂台，但身体虚弱实在使不出轻功上来，只能站在下面，仰着头对台上那两人道，“这次比武大会，本就是为了切磋武艺，武洛神山派与苍擎山派都是我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两位少侠青年才俊，不该伤了和气。”

　　严诚直接跳下了擂台，将苏雪扶住，道，“你站都站不稳还想上来不成？”

　　他回过头，对姚觐春道，“我先下了擂台，算是我输。”

　　姚觐春看着他们两个人，严诚举止亲密，对苏雪轻声细语可谓体贴备至，几句话衬得他大气磊落，不图虚名。他忽地牵起嘴角笑了笑，也跟着下了擂台径直朝那两个扎眼的人走去。

　　接下来的比武理应由严诚与姚觐春的胜者同武林盟主苏雪切磋，但显然姚觐春不可能再同苏雪动手。他走到苏雪面前，微微低下头，语焉不详地说道，“无论谁输谁赢，最后都是你赢。”

　　苏雪平静地看向姚觐春，道，“待我身体好了，再同姚少侠讨教。”

　　齐老庄主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比武大会到此结束，请各门派大侠们移步议事堂，有事相商。

　　“我让淼淼送你回去休息？”严诚问苏雪。

　　苏雪摇头，“是我请齐老庄主这样说的。我等这么久，就是有事同各门派商讨。”

　　他推开严诚的手，四处张望，状似不经意地问齐老庄主，“不知海舟兄与那位杜少侠还在不在庄上？我醒了之后海舟兄就来探望过我一回，这几日都不见他们人影。难道……”

　　齐老庄主忙道，“先前都是误会，如今都解释清楚了，自然没有人还会再为难他们二位。似乎是那位杜少侠有些不适，牧少侠大概在照顾他吧。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也没顾得上他们，我这就叫人去看看，请他们过来，怠慢了苏盟主的贵客，实在是我的疏忽。”

　　苏雪道，“齐老庄主客气了，这次武林盟盛会您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不怕您笑话，您能揽过这桩事着实解了我燃眉之急，我一人力有不逮，得你全家上下照拂帮衬，我心中已是万分感谢。结果不但如此叨扰，还有人前来大闹，搅得您家宅不宁，都是我的错，我又惭愧又自责，哪里敢承您的这声歉。”

　　两人轮番客气了一番，苏雪病着弱不禁风，还没齐老庄主看起来精神，烦老庄主放慢了步子等他，幸好路途不远转眼就到了议事堂。

　　被打发去请远居客院的牧海舟与杜意微的小厮刚一到院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咣咣”利剑划破虚空的声响。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大着胆子推开了院门，结果一片雪白刺眼的剑光刎颈而至，他被那逼近的寒意吓得连退几步，脚下发软“噗通”一声，摔倒在了雪地之中。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杜意微收了剑，径直走了出来，一开门就瞧见一个仆役打扮的年轻小伙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他没有言语，朝地上的人伸出了手，那人却像是吓傻了，盯着他的脸半天都不眨一下眼。心脏在胸膛中“咚咚”乱跳，却分不清是不是仍在惊惧之中。明明不是第一次见杜意微，那时他在山庄门前被众人围攻也曾远远地望过一眼，可是如此近的距离，只一眼，便令人心旌摇曳，见之不忘。

　　“嗯？”杜意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那人方才如梦初醒，整张脸在瞬息间涨得通红，看了看杜意微修长纤细却有力的手摇了摇头，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敢揉摔痛的地方，也不敢再抬头看杜意微的脸，他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出了齐老庄主的邀约。

　　杜意微还没来得及回绝，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踩着雪吱呀吱呀，紧接着腰上便多了一只手，牧海舟见他不回就跟了出来，此刻自然地揽着他的腰，问道，“怎么回事？”

　　“武林盟主有请，有事相商。”杜意微言简意赅。

　　“今日不是比武吗？”牧海舟很了解日程，亲昵地在杜意微耳边嘀咕，“我俩比试不好吗？”

　　“别胡说八道，”杜意微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都红了，“你这几天越来越离谱了。”

　　“我怎么离谱了，嗯？”牧海舟手臂收紧，杜意微的肩膀撞上了他坚实的胸肌，他那只手暗暗用力，揉了一把掌中的细腰。

　　那小厮忽然喉头发痒，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

　　牧海舟转过脸来，对着那传话的小厮道，“比武我俩就不去了。”

　　那小厮忙道，“比武已经结束，是苏盟主有要事同各位武林英雄们相商，我家主人故遣我来邀两位同往议事堂。”

　　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要去吗？”

　　短暂停顿后，杜意微先开口，道，“我陪你一起去。”

　　牧海舟笑了笑，不顾还有旁人在，直接在杜意微的脸上亲了一口，“好。”

　　两人抵达议事堂时，众人正在恭维苏雪，“我们武林盟年轻翘楚还得看苏盟主啊，心怀家国天下，哪是我们这些只会刀来剑往的莽夫可比。”

　　“依我看来，北边那些蛮夷图谋我们中原之心不死，我们虽是武林中人，但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苏盟主说的没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们各大门派，根基在此，若是西平北洛之类的再攻打过来，我们又怎么能够置身事外？”

　　苏雪面容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行，他环顾一圈，发现牧寄空正在闲适地饮茶，对于周围的议论仿若未闻；严诚虽没有开口说话，但紧蹙着眉头，像是在仔细地思索；清月派的西清仙姑对这些凡尘俗事不感兴趣，看完比武压根就没有同他们一起前来议事堂。他虽是武林盟主，却远没有振臂一呼的能力，不得不依仗着武林盟这四大门派。结果，除了一个没有来的流思剑阁，其余三家竟全都打了哑炮。那些赞同他的小门派在江湖上又有多少分量？苏雪有些着恼，自己费尽心力拉拢，在关键时刻却没有成效。心烦意乱间，他瞥见了站在门口像是随时要走的杜意微，以及他身旁的牧海舟。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同他并不熟悉的杜意微，原因不外乎是这个男人实在过于漂亮。漂亮这样的词明明并不适用在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身上，可是每次苏雪见到杜意微时，依然最先想到的还是这个词。真漂亮。人间有无数诗篇歌颂美丽，可是只要杜意微轻轻地一瞥，所有尘世的辞藻都变得苍白，只有最简单的字眼才最直接也最有力。

　　这样的美人即使性格恶劣，也惹人喜爱，可苏雪却并不喜欢杜意微。

　　他不喜欢所有会扰乱他计划的人。

　　牧海舟其实一开始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因为这个游侠的身后没有任何门派势力，苏雪仔仔细细调查了很久，才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虽然牧海舟在江湖上呼朋唤友，走到哪里都能找出知己一二，却始终独来独往。这样的人，只能做朋友，帮不了苏雪想要做的事。然而，就在苏雪准备放弃在他身上花费过多心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牧海舟隐藏得很好的另一个身份，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身份。他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放弃，只是唯一棘手的是他现在身旁多了一个人，一个漂亮得会令人忘却仇恨放下一切的人。

　　他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试探，可牧海舟的不回应令他误以为他喜欢的是女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所向披靡，却也有折戟沉沙的一日。然而现在再看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来往，恐怕那层窗户纸，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彻底捅破了。

　　尽管那个叫杜意微的人心思极为单纯，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武功极高，又随心所欲，重要的是，牧海舟对他极为在意。

　　苏雪沉着脸，众人只道他是忧心国事，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所有谋划几乎快要完全搁浅。他曾经对陈大人发过誓，他一定可以做到。

　　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