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武林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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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炉中已蓄了一撮香灰，炉中的线香只余了最后短短一截。牧寄空起得太早，这会儿正抱着手炉眯着眼打盹，堂内静可闻针落，尽管整座山庄上下进出忙碌片刻不得歇，可仆人侍女各个走路都垫着脚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牧掌门，原来你在这么个好地方猫着呢！”
牧寄空听见有人喊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瞧见一个白胡子老道急冲冲地跑进了大堂，他衣着有些邋遢，一身夹棉布袄像灰色麻袋一般套在身上，且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上一双鞋也穿得快烂了，鞋尖被磨得极薄，可以看见顶出的脚趾形状。他先是在果盘中翻找一番一无所获，接着又在整个大堂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没找到什么吃的，最终只得悻悻作罢。他眨巴着眼瞅着牧寄空手中的手炉搓着手，嘴里开始直叫冷。
牧寄空装没看见，也没搭理他，老道绕着他像猫似的踱了几圈之后，终于一屁股在牧寄空对面坐了下来，开始大声抱怨，“哎，这大清早的，怎么连口热茶都没有？苏盟主怎么挑了这么个落魄地方。”
“道长消消气，”牧寄空还犯着困语调慢悠悠，说起话来也拖拖拉拉，“这齐贤庄还算是落魄地方？”
“哼，都说齐老盟主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修了个堪比世外桃源的齐贤庄待着，我看也不过如此。”老道嘴上嘀嘀咕咕，瞅了瞅端坐对面不急不躁的牧寄空又闭上了眼睛，也不情不愿地学他的样子，结果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像是终于忍耐到了极点，一拍桌子，冲门外大叫起来，“你们齐贤庄就是这么招待武林各路英雄吗？不说鸡鸭鱼肉好吃好喝了，现在连口水都喝不着？从昨天晚上饿到现在，让我……让我们牧掌门吃屁啊！”
“哎哎哎，同我有什么关系？”牧寄空彻底被他那两嗓子赶走了睡意，睁开眼看见老道暴躁得直跳脚，不得不叹了口气，安抚道，“昨晚忙了一宿，他们也不容易，你且多担待一些。”
那老道扒着门往外瞅，仿江南的庭院之中连一只落脚的鸟都找不着，他骂骂咧咧，懊悔不已，“若是早知会出这么多事，我才不来这劳什子的武林大会！苏雪到底是个黄毛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瞧瞧这事办的！”
“前几日你还说齐贤庄的酒好喝，菜也好吃，不过几天而已，就翻脸了？昨晚吵闹也是在正堂，你住厢房，离得那么远怎么也睡不好吗？”
老道长叹一声，终于消停地窝到了椅子里，同牧寄空对坐着，安静得像是供在大堂内的两尊石像。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在大堂内等待，一直等到太阳已经彻底升起，阳光透过窗格落了进来，晒得半边脸都有些发红。
“你徒儿什么时候能把盟主带回来？”老道有气无力地问道。
牧寄空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认真地计算了很久，才给出了一个不被期待的答案，“来回最少三日，所以最快也得明天吧。”
“太慢了！”
“春儿昨日刚走，骑马最快也要今日才能赶到永州，就算是能立刻找到苏雪，马不停蹄地赶回，回到玉潭也要明晚了。更何况，苏雪去永州是几天前的消息，谁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若是不在，春儿难免还要花些时间寻找。”
“我就该像苍擎山派那群小鬼一样，早点开溜，现在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着实难办。”
牧寄空不置可否，脸上显得十分平静，对于这场在武林大会上惹出的大风波似乎并没有过分在意，他语气保持着平淡，仍是耐心地劝慰道，“你着急什么，且再等一等吧。”
武洛神山派的掌门好似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牧寄空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长廊上响起了木轮撵过青砖时轮轴咯吱咯吱的声响。老道大喜，开门一看，果然是紫阳谷江谷主，连忙问道，“那女子如何了？可是一头撞死了？”
年轻的医圣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老道士，“怎么，元青道长也与那女子有仇巴不得她昨晚撞柱而亡？”
“哎，我和她哪有什么仇，老道平生最怕得罪女子，哪敢同女子结仇？”老道士摇摇头，“我看就算是圣莲教这种邪教都没有她厉害，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搅了整个武林大会，还扬言要苏雪这个武林盟主偿命，齐贤庄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传出中原武林欺负一个弱女子的丑事，折辱了广大英雄豪杰的颜面。昨晚听说她又寻死觅活冲进大堂要撞柱殉夫，一哭二闹三上吊，老道睡在厢房，也整晚都被吵得睡不着哇。”
“她要真想寻死，半夜里自己在房梁上挂一条白绫悄无声息地自尽就是，非要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搅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自然不是真的想死。”
“啧啧，俗世女子猛如虎啊。”元青叹了一声，又反问道，“既然江谷主超绝医术帮不上忙，可为何今日来得这么迟？”
“今天起得晚了些，毕竟我也是个病人。”江柯脸色青白，精神萎靡，他看着老道突然笑了起来，“我来得也不算迟吧，这等着的不就只有元青道长和武洛神山派牧掌门吗？”
牧寄空被点到之后才懒懒散散地从门里踱了出来，目光落在江柯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发现他只是有一些疲惫，脸上终于露出了点轻松笑意，问候道，“江谷主。”
“牧掌门。”
两人一声招呼却偏藏看不见的机锋。论年龄，江柯是晚辈，他父亲还在时也要称牧寄空一声牧兄；论武功，紫阳谷在江湖上是异类，谷中子弟虽然精通医术，也会些奇门遁甲用以自保，但除此之外与普通人无异，而江柯更是沉疴在身，毫无缚鸡之力，别说是哪个门派习过武的弟子了，就算是精壮一些的普通人他恐怕都敌不过，可他面对四大门派之一的掌门牧寄空时态度却不显丝毫恭敬，甚至有些过于矜傲。
然而这只是表象。江柯紧扣着衣袖的手指指节发白，因为过分紧张两条孱弱不支的腿掩在衣袍之下正轻微地打着颤。
元青老道并不是一个细心又体贴的人，自然没有察觉到江柯的异状，可他是个人精，对于危险有一种天生融在骨血中的机警，他适时地开口，令三个人之间显得不再如此紧张，“江谷主，你吃过了吗？”
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抛出吃饭问题无疑是一种绝不会出错的话题。果然，江柯略有僵硬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他点点了头，道，“吃了一碗酸辣汤粉。”
江柯说得轻描淡写，也不算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在元青听来，却颇为刺耳，老道气道，“我连口清汤都没喝着！”他忿忿不平，深觉自己被齐贤庄怠慢了，打算放下客人的“尊贵”身份去厨房大闹一场。
牧寄空自然不会同他一起胡闹，更不会因为少了一餐而气恼，他静静站在廊下，目光始终都未曾从江柯身上移开，直到江柯准备转动轮椅离开，他才开口，“你不是不吃辣吗？”
“以前不吃，不代表现在不吃。”
牧寄空笑了起来，他走近江柯，弯下腰双手抓住了他轮椅的把手，将人牢牢按在了原地。岁月待这个男人十分宽厚，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年少成名，一直都是名动江湖的风流剑客，红颜知己无数，多少美人为他春心萌动，夜夜辗转反侧都想要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道一声真爱，可直至岁月都蹉跎光，也不见他为谁停留过脚步。江柯不为所动，垂眸避过他近在咫尺的视线，仿佛只要不接触他的目光就可以避免被蛊惑，他语气透着嫌恶地警告，“离我远点。”
“有问有答，小柯至少还没有不理我。”没有旁人的时候，牧寄空终于可以亲昵地叫着江柯，“我可是一直都在等你呢。”
江柯冷笑，“你是在等那个女人昨晚有没有死的消息吧，可她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齐贤庄也不会让她死，她必须活着等到苏雪，到时候看你如何救得了苏雪。”
“我为什么一定要救苏雪？”牧寄空疑惑地问道，“我不过只是同他睡过几次而已。”
江柯被噎了一下，凉凉道，“牧伯伯真是绝情。”
牧寄空当然不喜欢这个称谓，可他脸上笑意却未减分毫，不似作假，更没有生气，“你那晚可不是这般叫我的。”
江柯怒目圆睁，恨恨地盯着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牧寄空轻轻抚了一把他隐隐有些开始泛红的脸，被他一扭头躲过。
“外头风大，我送你回去吧。”牧寄空语气温柔，却根本没有江柯可以拒绝的余地。
他推着江柯的轮椅穿过江南园林式的后花园，那些不算宽阔的石子路并不平稳，可江柯却没有感觉到来时的颠簸。白雪压着青枝上，虽是没有一路繁花相陪，也算是别有一番风情，可两个人都怀揣心事沉默着，或许是因为彼此之间已无话可说，牧寄空低下头，发现江柯更是已经闭上眼睛。突然，几个人正穿过月洞门急急走来，一见他俩便像是见了救星。
“牧掌门，江谷主！”领头的那人冲着两人跑了过来，“那林夫人怕是疯了，她正在庄子围墙上写血书！”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武林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