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别跑》汪不深

44、灵堂

　　第四十四章/灵堂

　　一家殡仪馆的灵堂内，一张笑得和蔼的老人的照片挂在正中央。

　　那是周一不久之前刚刚为奶奶照的相片，没想到竟成了最后的遗照。

　　她独自一人跪在灵位前面，身上穿的还是面试时的黑色西装，吊牌依旧没摘，咖啡不明显的痕迹还停留在肩头，谁能想到这一身的精心装扮，到头来竟成了丧服。

　　周一目光呆滞的看着对面微笑着的奶奶，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前来祭拜的友人，混到这一地步她实在是愧对奶奶。

　　她苦涩的扯动嘴角，垂眸望着手中紧攥的牛皮信封，是护士交给她的奶奶留下的最后物件，她一直没敢打开，她怕看完信之后没有力气去处理事情，而现在奶奶的身后事差不多处理妥帖，周一终于可以没有顾念的打开信封了。

　　她抚平表面褶皱，封面六字，爱孙周一亲启。

　　打开，是一张字体娟秀的信，但字里行间仍能明显感受到执笔人书写时气息的虚弱。

　　【一一呀，奶奶的好孙女！祝贺你面试成功。】

　　读到这里，周一嘴角微扬，面容柔和，她的奶奶总是以她为傲，充分的相信她。

　　【你可能会惊讶你都没讲，奶奶怎么会知道，但是奶奶就是知道你一定会被录取。因为从小到大，你想要做的事你都能做到，这次也不会例外。

　　这些年，你一直很辛苦，为的就是要让我们过的好。

　　可是一一呀，什么才算过的好呢？

　　奶奶比起日日夜夜待在这‘富贵窝’里，更希望和你一起生活，哪怕只有一周，也想。可是奶奶知道你不会同意，你想让我一直陪着你，所以才选择相隔两地的生活。我在这里，或许能延长更久的生命，可是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呀。

　　金钱可以延续生命的长度，可是一一呀，你忘了，没有爱去浇灌的生命，一样会枯萎的。

　　奶奶说这些给你听，不是在抱怨，更不是在责怪你，我是希望我的孙女不要再活得这么累了。慢一步，差一步，退一步，生活都不会停止，如果累了，停下歇歇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小时候的事让你一直害怕与人相处，以后的路，剩你一个人走了，你也千万不要害怕，因为一直向前走，一定会遇到和你并肩同行的人的。如果有人愿意伸出手，你也不要因为恐惧而立刻拒绝，要尝试着打开心门，尝试着接受好意。

　　一一，从小，你的朋友就不多，他们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们。

　　但即使这样，不要给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太多，也要给你自己的心留下一些呼吸的空间。现在你身边，我知道的，就只有初五这个朋友了。初五这个孩子我看着是不错的，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顾虑太多，会失去很多的。

　　奶奶的心肝一一呀，我多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功成名就，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你笑你闹，你调皮，你开心……

　　可是，奶奶终究还是累了。

　　奶奶罗嗦了这么多，你也别嫌我烦，我还是要好好叮嘱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交些朋友，不要因为我走了而懈怠了工作，再把你给辞了。

　　奶奶我会一直在天上保佑你，知道嘛，我会一直守护你的，所以我的一一不要害怕，要记得多笑笑呀！

　　再见，一一。】

　　信纸上斑驳的泪痕冲花了字迹，洇开成一朵间隔着一朵的墨色花儿。周一慌忙用手背擦拭那信上水迹，可那泪珠却无法控制的成串滴落，越积越多。

　　泣不成声的她将信拥进怀中，护着那信的动作仿佛是在护着她最亲的奶奶，无助到让人心碎。

　　“奶奶，奶奶……”周一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可现在却没有能应答她的人了。

　　哭声延续了整晚，直到天刚刚破晓才停歇。

　　椅靠在灵位前哭累睡着的周一，在睡梦中还在抽泣，时不时轻喊一声“奶奶”。她眼角挂着的泪珠风干成白色的泪痕，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连做梦都是悲伤的。

　　阳光照射进灵堂之中时，周一才睁开了眼睛，她艰难坐直身子时，一件外套从身上滑下。

　　她疑惑地拿起观察，灰白色的牛仔夹克，看尺码是男生的尺寸，衣服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

　　周一连忙抬头，环顾四周，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她缓缓起身，向着大厅走去，询问了前台的工作人员，他们也都不清楚衣服是谁的。

　　“周一。”

　　旋转门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

　　周一闻声回望，发现是金丽。再望过去，她发现金丽娇小的身躯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材高大，一身正气。

　　是沈嘉林。

　　金丽走近周一，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干裂上火的唇，以及疲惫的神情，心中难过，“悲伤可以，但是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嗯，我知道。”哭了一宿，周一嗓音沙哑，费力地回答她。

　　金丽看着勉强微笑的周一，忍不住上前拥抱了她，温柔拍拍她的后背。

　　许是累了，周一竟没有避开金丽的亲密，实实地贴近她，靠在她的肩头。既然奶奶希望她变得柔软一些，那么就如奶奶所愿吧。

　　沈嘉林默声看着两人，随后双手从黑色长款风衣里拿出，走向旁边商店，买了两束白菊过来。

　　“金丽，我们先去祭拜一下吧。”

　　金丽闻言，伸手将眼角泪水拭去，从周一身上离开，道了一声，“好。”

　　两人将手中纯白的菊放在灵位之前，庄重地俯身叩拜。

　　起身后，周一回礼。却看金丽仍双手合十，面向奶奶，嘴中轻声道，“周一奶奶，很遗憾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您。不过您放心，我们都是周一的朋友，以后也一直是周一的朋友。”

　　周一木然，呆愣愣地听金丽诉说，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这些。

　　“所以您不用怕周一会受欺负，我们会保护好她的，无论什么事，我都站在她这一边。”

　　金丽说完，冲周一微笑。

　　周一望着金丽真诚温暖的笑容，心中一暖，酸涩之情涌上鼻头。

　　奶奶一直不放心她，怕她没有朋友，怕她会受欺负，金丽此时在奶奶面前表忠心的一番话，无论真假，她都感激她。

　　“谢谢你，金丽。”周一红了眼眶，哑着嗓子道。

　　拜祭过后，金丽怕周一过于悲痛伤了身体，于是硬拉着她去旁边餐厅吃饭休息。

　　三人坐定，金丽前去点餐，只剩周一和沈嘉林对坐。

　　沈嘉林看着对面面容憔悴，了无生气的周一，犹豫开口道，“这段时间你一直没有见他吗？”

　　他，指的是叶流。

　　周一没有抬头看沈嘉林，只轻轻摇了摇脑袋，“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沈嘉林叹息一声，自责道：“对不起，都是我，若不是我拜托你作饵诱陈盛上钩，你们也不会到今天这一地步。”

　　他口中的“陈盛”，便是马从明麾下的心腹“猛哥”。周一从监狱出来之前，沈嘉林便来探视过她，告诉她由于马从明派去养老院偷取证据的范红昭失利，所以他重新派陈盛，也就是“猛哥”回国摆平此事。

　　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陈盛这次很可能旧计重施，以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若不能操纵活人，那么就让活人永远闭嘴。而周一作为重要人证，这次出狱很有可能遭遇危险，所以沈嘉林在找寻陈盛的同时，派人暗中保护周一，但不到必要时刻，他们不会出头。

　　但这件事沈嘉林是瞒着叶流的，他怕叶流关心则乱，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之前的枪伤导致高烧一直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很久都没能好完全。

　　这些，周一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她同意了沈嘉林的提议，愿意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危险。诱敌深入，必须要先露出破绽再行，所以周一选择了荒凉的郊外居住，为了给陈盛趁虚而入的机会。

　　所以那晚她着急的赶走了叶流，不惜动用任何绝情的言语中伤他。当时那看似无意的坠落物，砸向她时，她着实是怕了，虽然她没办法确认是否真的是陈盛所为，但是周一深知不能让叶流再入险镜。

　　所以即便有深深的误会，周一也不能解释，因为那误会恰好可以让叶流远离她，远离危险。

　　周一回想之前种种，抬眼看向沈嘉林，轻声道：“不用道歉，其实没有这一茬，我当时也会拒绝他的。”

　　沈嘉林不解，“为什么？”

　　“因为不配呀。”周一眼眶湿润，笑了，“他从头到尾都配不上我。”

　　沈嘉林一怔，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呀，叶流除了长相，物质、社会地位、人际关系没有一样能与周一匹配的。

　　他看着眼前“冷静”到让人心寒的女人，还是问道，“那现在呢？你怎么想？”

　　“现在？”周一低头抚摸着怀中的灰白色牛仔外套，缓缓轻言，“现在大概是，我从头到尾都配不上他吧。”

　　没错，就算金丽和沈嘉林没有告诉周一，他们的到来是受叶流所托，但周一也大概猜到了。

　　周一还猜到，叶流他昨晚一定来过。

　　穿着灰白色夹克的他进门前，就将手指间的烟掐灭，悄无声息地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张望着跪在地上的周一。

　　看着她打开奶奶的信，看着她哭得泣不成声，看着她狼狈睡在地上的样子，看着她做梦呼喊奶奶，看着她冻到蜷缩，而最终没忍住，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周一哭了一晚，叶流就陪了一晚。

　　三年后，K城某公墓。

　　一个身穿黑色长款及膝大衣，头戴一顶黑色钟形帽的女人，怀抱一捧鲜花，踩着黑色高跟鞋走在两排公墓群间的石板道上。

　　虽然帽檐遮蔽了她的双眸，只露出一张红唇，但浑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是能让人认出是周一。

　　她在一处墓前站定，低头从怀中鲜花里抽出两只白菊放在墓前，然后走向另一旁墓碑前，面带微笑的将一捧鲜花轻轻摆在墓碑旁边，并伸手将墓碑前零落的两片杂草捡走。

　　这两个墓里，一个躺着的是周一的奶奶，而另一个……是周一的父亲。

　　周一按照奶奶的意愿将墓地选在这里，她知道奶奶希望她可以顺带来看看这个男人。既然是奶奶所愿，她也不想再计较了。

　　周一将帽子摘下，蹲坐在奶奶墓碑旁边，轻轻道歉道，“奶奶，对不起，我昨天没能赶回来。”

　　因为工作，周一这一周都在国外，原本可以在昨天奶奶忌日时回来的，但因为飞机延迟，直到现在才回来。

　　“周一？”

　　一个厚重的女声传来，带着些许惊喜。

　　周一转向声音的源处，看到那人时，不由怔住了。那粗犷高壮的身材，细长的小眼睛，不正是看守所的“0128”吗？

　　她跨步走近周一，周一也起身相迎，微笑道，“好巧呀。”

　　女人摸摸脑袋，笑得朴实，“对呀，好巧呀。好久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了。”

　　周一浅笑，“你也是来祭拜的？”

　　“对呀。”女人憨笑点头，“我是来替别人祭拜的。”

　　“替别人祭拜？”周一问道。

　　“嗯，我朋友在外地，今天有事不能过来，就拜托我来扫一下墓，祭拜一下。”女人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呀。”

　　这时，女人环顾四周，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惊讶的道，“这两个墓碑是你认识的人吗？”

　　“对呀，是我的亲人，奶奶和父亲。”周一笑得和蔼。

　　女人听到突然兴奋，“我也是来祭拜他们的欸！”

　　“嗯？你认识我的奶奶和父亲？”周一疑惑，“不对，是你朋友认识……”

　　话说一半，周一忽然意识到什么，双眸闪动，拿着帽子的双手不觉攥紧，犹豫开口，“你朋友……是叶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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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转折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