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蛟》卿伈

4、第 4 章

　　雨停了，清凉的空气让人倍感舒心。

　　夜已深沉，村子里不见一丝灯光，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当中，一阵细微的咯吱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响起，顾云回牵着卓阳走进卓家，而他们身后的木门就这样敞开着迎接夜风，一直到天亮。

　　卓阳是被一阵叫骂声吵醒的。

　　他一手揉眼，另一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床边，结果却摸了空。

　　姐姐？
　　这一下，他彻底清醒了。

　　穿好衣服下了楼，他看到自己的伯母站在大门口，双手叉腰，不知道是在骂谁，听到“小偷”的字眼，他暗暗瑟缩了一下，完全不知道，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为他和顾云回昨晚没关大门的举动背了次黑锅。

　　喝了小半碗的稀饭，卓阳跟着卓家老爷子去地里拔草。

　　“爷爷，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在卓老爷子的身后，他突然抬头问道。

　　“什么？”卓老爷子没听清。

　　“我爸爸是坏人吗？”

　　“……”卓老爷子跨出去的步伐慢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低头斥道，“你个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卓阳抿了抿嘴，陷入了沉默。

　　“爷爷，我小时候经常哭吗？”难道是因为他长大不哭了，所以妈妈才不要他的吗？他忍不住又问。

　　可是那天妈妈丢下他自己走时，他明明也哭了啊，为什么她还是不要他？姐姐说了，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会哭是正常的，不哭才不正常，那他……是正常的吧？

　　他也有哭的，只是不像阿蛋那样哇哇大哭而已。

　　“谁小时候不哭？”卓老爷子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还有，你以为你现在就已经长大了？还不是一个什么重活都干不了的拖油瓶？不过在你刚出生那会，你爸妈的确被你闹得不行，那哭得呦……只要你一哭，你爸就把你抱起来出去散步。”

　　爸爸……
　　原来小时候，他也是有人疼的。

　　在爷爷和大伯他们的眼里，他就是个拖油瓶，如果爸爸还在的话，他会对他很好很好吗？就像大伯他们对阿蛋那样的好？

　　卓阳低垂下头，闷闷地跟在自己爷爷的后面，一双小短腿要时不时地跑几步才能追上卓老爷子。

　　这一天，他都乖乖跟在卓老爷子的身边干农活。

　　吃过晚饭，卓阳洗完脸和脚就早早地爬上阁楼，他本以为顾云回会像前面两晚那样出现在他的房间，可是他等啊等，等到他撑不住困意一觉睡到天亮，她也没有出现。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又是一个夜晚，卓家一片黑暗。

　　一道瘦小的黑影很小心地爬下楼梯，然后走到客厅，再蹑手蹑脚地爬到凳子上，对着摆放着佛像的位置别扭地开口道：“你们见过我的云回姐姐吗？她说是我的守护神哦，我一个人的。”

　　供位上的佛像一动不动，没人回应他。

　　“她是回到天上去了吗？可她自己说的，她是我的守护神，为什么要说话不算数？”他低下头，一张小嘴高高嘟起，小奶音里满是委屈，“为什么神仙也会说谎骗人？”

　　黑漆漆的客厅，静得没有丁点声音。

　　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他并未就此放弃。

　　“那……你，你们要是看到她，能不能告诉她卓阳想她了，而且我有很乖，一直都在家里帮忙干活，我……我真的没有偷钱，我不是小偷……”他绞着手指，一张小脸在黑暗显得异常落寞，“听说神仙不喜欢坏小孩，可我没有偷东西，所以不是坏小孩，那……你们可不可以……帮我找她回来……”

　　胡乱地抹了把脸，将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抹掉，他从凳子上滑下，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咱们拉钩。”他抬起头，朝着佛像的方向伸出小指，末了，他还乖巧地道了声谢谢。

　　*

　　现在是六月底，卓阳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出门了。迈着一双小短腿，他哼哧哼哧地往村子后跑去，而通往镇上的路就在村后。

　　沿着小溪走，溪边有不少的柳树。

　　卓阳一棵树一颗树地找过去，找到不少蝉蜕，可惜他的个子太矮，手臂不长，那些够不着的蝉蜕，他只能望而兴叹。

　　陈爷爷说七、八月份的时候，蝉蜕会有很多很多，到时他就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有了钱，他要给云回姐姐买礼物。

　　想到顾云回，卓阳开心地扭了下腰，可是下一秒清醒过来，就只剩下无声的寂寞和失落。

　　姐姐是个大骗子！

　　捡起脚边的一个蝉蜕放进塑料袋里，他脸上的兴奋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直到从陈爷爷的手里接过三块五毛钱，他才开心地眯了眯眼。

　　将钱珍而重之地放进衣袖上的那个破洞，他和陈爷爷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

　　回村的路上，他又重新扫荡了一遍溪边的柳树，谁知道就在他踏进村子的那一秒，天空忽地下起瓢泼大雨，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卓阳匆匆忙忙地提着袋子里的蝉蜕往村子跑，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卓家，而是去了那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屋。

　　呼呼，好累好累……

　　坐在常坐的黄泥墩上缓了缓气，之后，他将蝉蜕一只只拿出来放在松针上，生怕它们受潮，万一发霉就不能卖了，他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亏。

　　下雨天，卓老爷子不用去地里。

　　如果他这个时候回去的话，少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卓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陈爷爷给他的糖塞进嘴里，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卓家吃中饭，谁知道被他关起来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踢开。

　　看到来人，卓阳吓得浑身僵硬。

　　卓家伟的老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扫视了圈屋子里的东西，随之突然朝他发难，毫不留情地拎起他，大掌啪啪啪地拍上他的后背。

　　“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不好？上次偷自家的钱，这次偷自家的盐，下次你想偷什么？”刺耳的嗓音直破云霄，“你说，你是不是还想学你那死鬼爸去偷别人家的东西？”

　　卓阳被打得脸色发白，却一直倔强着不求饶。

　　门外站着两位看热闹的村妇，谁都没有进屋劝一劝，其实就是她们看到卓阳冒雨进了这间屋子，然后跑去卓家告密的。

　　“我没偷，我不是小偷！”卓阳眼眶发红。

　　“你还敢顶嘴？”

　　“我没偷钱，我没偷。”

　　大掌又一次落下，而且越来越狠，伴随着卓家伟老婆的叫嚣声，倏然，一道蓝色的身影从门外闪入，一把扣住她的手，下一秒，她那略显肥胖的身躯就被甩飞了出去，掉落在松针堆上，同时发出一阵惨叫。

　　“敢动我的人，你活得不耐烦了？”冰冷的声音落下，天空恰好闪过一道霹雳。

　　黑暗里，卓家伟的老婆摔得七晕八素的，好不容易抬起头，看到正背对着光的顾云回，即便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那冷冽的眸光却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你你你……你谁啊？我教训我家孩子关你什么事？”

　　“你家？”顾云回嗤笑，声音冷了几分，“你有把他当自己人么？”

　　“姐姐！”卓阳双眼乍亮，顾不得身上的疼，立马上前抱住她的腿，“姐姐，云回姐姐。”

　　姐姐回来了，是天上的神仙听到他的恳求，将她送回来的吗？

　　“小不点，别怕，有姐姐在。”

　　“嗯，我不怕。”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你你你们认识？”卓家伟老婆惊疑不定地开口。

　　“姐姐是我的守护神，我的，我一个人的，你们都没有，只有我有。”卓阳冲着自己的伯母宣告完，仿佛担心顾云回被别人抢走般，抱着她双腿的小手又加重了力道，抬头看向顾云回，他奶声奶气地问，“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没错，小不点这么乖，所以姐姐愿意做小不点的守护神。”

　　卓阳开心地咧了咧嘴。

　　“什么狗屁的守护神，你谁啊？你想对我们家孩子做什么？”他们的村子里可没有她这么一号人物，莫不是……“你说，你是不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什么？人贩子？”门外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姐姐，什么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就是把小孩子拐跑卖钱的坏人，不过别听她胡说，我可不是什么人贩子。”

　　卓阳似懂非懂，但他听懂自己的伯母说顾云回是坏人这一点。

　　“你才是坏人，姐姐是好人。”他噌地站起身，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对他的伯母说道，“云回姐姐是我的守护神，我的，你们谁都不可以骂她。”

　　顾云回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的面容满含欣慰。

　　小屁孩一个，没想到还挺会护人，就是……为什么别人欺负到他自己头上时，他却只会忍气吞声？也是，他这么小，怎么会是大人们的对手？

　　这感觉怎么有点怪怪的？
　　顾云回暗自嘀咕。

　　卓家伟的老婆在村子里就是出了名的凶悍，岂能容卓阳对她大吼大叫，当即怒不打一处来，气势汹汹地冲向他。

　　“你想干什么？”顾云回一把扣住她的手，“若你敢再动他一根汗毛，相不相信我会将你这只手拆下来？”

　　卓家伟老婆害怕得抖了一下。

　　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卓家伟骂骂咧咧的声音。原来是先前在门外看热闹的妇女偷偷溜走了一位，跑去卓家搬来了救兵。

　　看到顾云回，卓家伟愣了一愣。

　　“什么都不用说了，带我去见你们的村长吧。”顾云回轻松地将卓阳抱了起来，对门外的众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