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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八 ...

  •   “大人怕不是拿我开玩笑?”云微分毫不让。
      二人间的僵持如刀刃抵在紧绷的弦上,在那弦绷断的前一刻,洵望大笑出声。笑声间断之间他身后阴冷的杀气骤然拔高,在夜空下犹如厉鬼索命,终于渐弱渐止。洵望俯身凑到云微面前,笑意染进了眼中,化作幽幽冷光:“云微可真是聪明。若是让你擒拿儒家弟子,未免浪费了你从阿丘那学到的声术。”
      “你若跟我走,我便放过他们。”
      张良持剑的手猝不及防地一僵。
      洵望不等她答话,复直起身,而云微却开了口:“大人的玩笑可真是越开越大了,这儒家弟子于你有这么大用处,哪能因为我轻飘飘一句话就放得过?”
      洵望的瞳孔骤然紧缩。云微没有停顿,嗓音懒洋洋竟似毫不在意:“大人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彩啊。你道它小圣贤庄窝藏帝国叛逆,私自习武,而现下因你祭祀之时不可打扰的命令,军队外撤,桑海内空,假大秦之令以叛逆之名尽数收捕,名正言顺。桑海儒家武学渊源深厚,弟子一可敌十,这不正是你最需要的么?”
      “习武之人,正是最好的坯子,只消毁了神思成了无主的废人,再用声术加以操纵,秦国军队,何人能抵挡分毫?桑海与齐鲁以至于秦地,又有何处不可取?大人怕是不仅不会放过他们,还会把他们全部变成你后面那群人一样吧?”
      儒家弟子中有脑子清楚的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霎时惊得面如土灰。
      “——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任你随便使唤,是这样没错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惊愕的表情僵硬在众人的面上。而洵望却突然笑了,他打量着云微额前被吹起的发丝:“对,我不会放过他们。但是我,会放过你。”
      “你若跟我走,自是无事。”洵望继续道,声线是玩味的危险,“你若不跟我走……”
      他突然弯下腰,凑到云微耳边。
      “我很好奇你是否忍得了,将这几百儒家弟子神思毁灭的痛苦,尽数加诸你身的折磨。”
      云微眼神闪了闪,捕捉到这个变化的洵望嘴角勾起一抹笑,却听见冷泉般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小圣贤庄门下从未有不战而降的弟子,若须言饶与不饶、放与不放之辞,不妨等兵刃相交之时再作计量。”
      “子房!”伏念怫然低喝,慑得身后的弟子们不敢违抗其意念往前一步,而张良神色未变,一双凤眼中藏着刺骨冰冷。伏念一挥剑,太阿上流动之气如蛰伏的巨龙渐渐苏醒:“授业未竟门人遇劫,愧为人师;小圣贤庄屡经坎坷,赖前人奋力保全,今至存亡之刻,只要伏某尚在,儒家弟子有一人尚在,必不可使先贤受辱,儒门蒙羞!”
      洵望闻言大笑,笑声中的讽意激得弟子们敢怒不敢言。此时云微却将目光转回他脸上,穿过空地的风带起她的发尾:“大人可还记得,你之前在找的东西?”
      洵望拨弄着她耳侧头发的手一顿。
      “大人可是不记得了?”云微继续,声音放得轻而低沉,在场之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老掌门留给师母的玉石。”
      洵望默然,半晌后脸上逐渐浮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似猎人在揣摩着猎物奔跑方向忽然之间的转变,又似看着猎物终于奔向陷阱的所在:“你果然知道此事。”
      “我道是谁将师父的院子整个翻了过来,”云微不理会他,“想必是大人暗中下的令罢?”
      洵望不禁笑出声来,伸出右手将她的脸扳正面朝着自己,“你可知道,你这表情真是像极了程风。”他挑了挑眉头,“对,我确实想找到那块玉石,可是我也想找到你呵。阿丘之后无人可使出鹤唳,即便是用,也会因耗尽气息反噬而亡。纵使她将所有的内力都灌入你体内,然而你毕竟不是她,拦不得我的操纵之术。你身上声术的力量于我则为囊中之物,我又怎会甘愿放弃?”
      云微不答,洵望眯起眼,手上施力再将她的下巴扳高了几许,余光掠过她的肩头瞥见那个青衫的身影和他手中厉气难掩的长剑,冷哼一声,右手甩开她的下巴,转身朝黑衣人那边踱去,侧过脸朝身侧递过一个眼神:“带她走。”顿了顿,补充道,“儒家叛逆,一并缉拿。”
      仿佛有谁一声令下,小圣贤庄的弟子们齐齐将手中之剑横在了身前。洵望头也不回,抬起了右手正欲再发令,却在女声响起时猝然停止了动作。
      “师母曾教导我师门三矩,一曰入世不凭技,二曰同门不相残,三曰祸起不波及门外之人。大人身在师门,却入世倾覆天下,残害同门弟子,指意桑海儒家。师叔二字,云微断然不能叫,也断然叫不起!”音色冷冽,一字字掷入听见之人的耳中。洵望回头,却在目光触及云微从袖中掏出的一颗墨绿色玉石之时瞳孔骤然缩小。
      “将声术用于制造活人傀儡,师门三矩无一条能容。”云微未有停顿高声喝道,手执着的玉石映着火光竟耀眼得逼人,“受教一日,永为门下徒,清理门户,责无旁贷。师恩在上,师命难违——”
      墨玉崩裂破碎,碎片掉落在地光采全然灰败。
      张良的眼神陡然一变!
      “可惜云微不学无术内力不够,既然只有使出鹤唳才能清理你,我就借它一用咯。”
      语气猝然一转,云微唇角掀起一个得逞的笑,炫耀般地弹了弹之间已空无一物的食指与拇指。
      洵望面色霎时间冷如玄冰。
      “阿丘竟然……在方才把它教给了你!”
      一阵疾风横穿而过,原本渐成合围之势的三五人影纷纷倒地,张良死死盯着他们的前额,上面一支竹箭深深没入,放箭的人一闪身已在十步开外。
      “追!”洵望怒吼,飞身蹿出直追而去,“她体内的气息不会立刻稳定,趁这之前抓住她!”
      云微足尖点地,身影猛地一转飞身向左侧的树林。立于洵望身侧的黑衣人影听令紧随其后,对方的队伍短暂松动,张良眼神一凛,凌虚与太阿齐齐入阵,光影在夜空下拉长作道道划痕,几步之内便已有十余人不敌。儒家弟子纷纷冲入局中,一时间两拨人混战作一团,杀声震天。
      竹箭如暴雨梨花针般凌厉,灌入声术的剑尖不偏不倚地没入黑衣人的额头,后者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跌落在地。刀影重重将衣裙的下摆划开,带血的衣摆红得似枯木之林于寒冬落花。云微忽然加速向前蹿去,枯树在两旁朝身后退去如飞,一片广袤的深蓝便这般猝不及防地横在了所有人面前。
      云微眼中有什么滑过,脚步踏在崖边的石块上微不可察地一滞,下一刻身后飞来的竹箭便以极快的速度贯穿了她的后背,强劲的力道将她整个人生生扯出崖边,鲜血将衣衫彻底染红,如一只火鸟冲入空中。
      一声闷响散在这方圆几尺之地,张良闻声回首,目光触及那点赤红的瞬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奔涌至头颅。杀伐声仿佛在这一瞬静默,他听见凌虚在风穿过时发出的轰鸣。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生芽,而后势如破竹地击穿了他的一道道防线。
      洵望脸上笑意狰狞,投出竹箭的右手仍在胸前未收回,那个红色的身影却在空中躬起了身子,硬是将整个人转了过来,右手探过身后露出的箭尾,一寸寸将穿透了肩胛的竹箭从背后拔了出来!
      在贯穿身体的力道之下被掼到了最高的一点,她抬起了左手,执着的长弓上鲜血浇灌。拉弓,上弦,瞄准,一切快如闪电。气息的流动从缓慢经行,到湍急飞掠,转瞬间已在体内奔涌四蹿似要冲破束缚。隔着几尺远的距离,洵望分明看到了云微嘴角一抹计谋得逞的揶揄,指尖夹着的竹箭如一个黑洞,将奔腾的气息通统吸入,箭尖直直对准他的前胸,内力汇聚之下已烫得发红。
      洵望面色瞬如金纸。
      中计了……她根本没有用那玉石中的力量,而是把体内的所有气息抽出灌入竹箭。她根本不需要为了争取时间稳住突然灌入的力量而逃开,她只是为了……将他连同大半数的黑衣人引到一处!
      带血的竹箭洞穿夜风,铮的一声正正钉在他的心口!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消失,洵望的表情僵硬在脸上,胸前的竹箭流转着灼热的光,短短的凝滞,而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却骤然从他体内向外炸开!
      狂风呼啸席卷而开,洵望深紫色的身影在如泄洪般摧枯拉朽的力量中跪倒在地,风过如刃,交织成网将那身影绞作碎片。狂风所过之处,山崖上的黑色身影即刻被撕裂焚烧,火光夺目卷着枯枝与砂石一团团爆裂,如奔腾的万马向小圣贤庄扑来!
      张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耳畔的轰鸣似天柱折断苍穹崩塌,尘埃与火汹涌而来,却突然似撞到一堵屏障之上般向后翻卷搅作一团。
      爆裂之声如雷神震怒,胸口的衣襟之内似有什么微微发烫。心底破土而出的事物将他内心最后一层抵御击得粉碎,他疯了似的将它掏出,墨绿的玉石灼伤手心,莹莹微光照得木簪上的裂口似鬼魅的笑面。
      假的。
      她拾起簪子递给自己的那块玉石,是假的。
      她在所有人面前打碎的那块玉石,也是假的。
      她在一开始,便把它们掉了包。
      火光接近小圣贤庄之时被尽数挡回,掌心的墨玉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光。真相如匕首猝然捅在心口,涌出的淋漓鲜血红得决绝。
      她说了谎……
      张良唇上的血色骤然褪去。
      她抢先一步知道了来人的意图,他没有猜出;她说自己早就知情将把小圣贤庄出卖,他没有识破;她将玉石偷换以保他不受波及,他没有察觉。一切的一切,他都慢了一步。
      记忆如盛在玉盆中被掀翻,方才的场景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她面对他的诘问与进攻时一次次的退让回避,她双眼下流过汹涌巨浪却用空洞掩盖,她问他可否算第三个人情的那句话声音是那样低甚至是卑微,她将簪子拾起递给他时摊开掌心的姿势近乎乞求。
      一刀接着一刀,刀刀直插心脏,胸口的剧痛已使他近乎失去知觉。只差一步,脑海中剩下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拦住她。可他居然信了她扯出的漏洞百出的谎言,居然信了她一次次遇到棘手之事时将他推开只是因为那可笑的欲擒故纵,只丢下一句自此两清,便决然转身而去。
      然后任由她用自己的性命,去将这个死局击碎。
      他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
      他明明……
      凌虚从手中滑落,当的一声摔在地上。
      火光连绵似焚尽一切,似将整个苍穹连着海面一并燃起。半空中那点殷红被映得近乎透明,一格一格、一帧一帧,从空中缓缓坠下,越来越快带着不可阻挡之势。耳畔只有心跳撞击着胸膛的声响,鼓动着全身的血液。那影子笔直朝下,转瞬间便没入了腾起的浪花之中,海水汹涌拍在崖壁之上炸开成千万点水珠,裂石之声震耳欲聋。
      那个人影,已再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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