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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七 ...

  •   红色的火焰灼烧着天空的一角,似凶兽啃噬猎物。巡逻的士兵透着密林的缺口瞥到数十里开外的山上,通红的火光掩过了整座城内残余的灯火。
      一人惊呼出声:“那……那莫不是儒家的小圣贤庄!”
      “这……”几人面面相觑,齐齐望向不远处的屯长,后者转头剐了他们一眼:“不长脑袋,忘了上面有令,今日城郊的队伍,不论如何都不得擅自离开东南山区半步吗?”
      年轻的士兵们只好低头应是,屯长内心却开始琢磨。也不知道上面的那些个老爷们在想什么,方才祭典被打断,现在又不允许军队下山增援,就好像……就像这桑海城、他们这些兵卒就进不得了一般。
      他倒是奇了怪了,堂堂大秦铁骑,有哪里是踏不得的?
      屯长一边想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林子里,余光忽然瞟见山下一队黑影正沿着林间的小路朝桑海城逼近。屯长疑惑,刚想看清楚是哪一队士兵不知好歹,却感觉那队伍中有一道刀锋一般的目光朝自己刺来。
      屯长倏地转过身藏在树干后面,背后的冷汗沿着脊梁淌了下来。他逃也似的跑出了林子,直觉告诉他,那目光是个警告,警告他不要看见了什么他不该看见的东西。

      小圣贤庄的大门。
      朱漆被焚烧得剥落了一角,发出噼啪一声响,背对着门和面对着门的两拨人却均是一言不发。
      儒生那边,现在还撑得住的多半是在庄里待了一些年的大弟子们,手中执的早已从原本的木剑换成了要人命的佩剑,二十多柄长剑剑刃泛着冷光,却不及面前之人的太阿一半的威严。伏念长身而立,身形稳如山岳,太阿已然出鞘,冷峻的脸上神色却一如平常。
      “祭司大人此番连夜造访,怎不先同伏念打声招呼,让小圣贤庄上下好生准备一番,恭候驾临?”
      对方却只低头摆弄着的手指,笑容礼貌甚至有些许客套,而半垂的眼睑掩过的双目之中却是森森冷光。数百个黑衫武士立在他的身后,刀鞘中的长刀藏着随时喷薄而出的杀意。
      “伏掌门是主,洵望是客,客人本应谨遵儒家礼节在拜访前先行告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洵望抬了抬眼,将右手背在身后,凉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的懒意,“既然已为伏掌门添了麻烦,那此行的目的就还是直说了罢,免得叨扰您太久。我此番来,只为向小圣贤庄讨要一个人。”
      “哦?”伏念出声,脸上却分毫不见疑惑之色,“小圣贤庄内均是儒家弟子,伏念眼拙,竟不知祭司大人所言乃是哪一位弟子?”
      “伏掌门莫要同我说笑,”洵望摇头,围墙内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勾勒出一分扭曲与诡异,“此人并非儒家弟子,”话语至此顿了顿,“而是藏身于小圣贤庄的帝国叛逆。”
      话音一落,二十几个儒家弟子惊得面面相觑,却不知是何意。伏念面不改色:“恕伏念愚钝,不知祭司大人何意。小圣贤庄除了师公与求学的弟子,未有他人。”
      “伏掌门竟是不知情?”洵望佯装惊讶,“若是如此,便不麻烦伏掌门了,我自行入庄寻出此人便可。”
      此话一出即刻引爆了大门前本就紧张的局势,弟子们纷纷惊怒而起,手中的剑爆发出的敌意汇聚成夜空下的杀机。洵望背后的黑衣人虽没有动作,而那一柄柄的长刀在这一瞬齐齐苏醒,如猛兽睁开双目,杀机骤现。
      “祭司大人,小圣贤庄并不比桑海城,若非庄内弟子,不得随意入内。”伏念语气没有起伏,身侧的太阿剑却隐隐现出一丝光芒。
      “哦?”洵望扬了扬眉,狭长的双目闪过一抹揶揄。他笑着看向伏念,声音放低,似软罗藏着刀刃:“伏掌门可是觉得我入庄有不妥之处,不欢迎我这个客人?”
      伏念眼底一凝,体内的气息已经开始运转,而正是此时,一侧的树林中传来了脚步声。
      “伏掌门与祭司大人都是大忙人,似乎没必要为一个无名小卒耽误时间。”清冷的女声字字干脆利落,从层层树影内传出。两人的目光转过去,须臾,一个人影便从中走出来。
      “祭司大人,你要找的人在此。”云微笑容冰冷。

      六艺馆内现下与平日相比可称得上是一片狼藉。习练剑术时用的软垫横七竖八地铺着,上面躺着负伤的弟子们。颜路一人穿梭在一片混乱之中,脸上的表情一如平时,淡蓝色的衣袖束起,行走间衣袂飘然浑似出尘的仙人。方才处理了一小弟子腿上的伤,颜路将伤口包好,站起身欲去接门外弟子打来的清水,却发现门外不知在何时站了一个人。
      颜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吩咐了身边几个大弟子几句,走出了门外。
      张良似没有听见他走来,只望着那牌匾出神。颜路余光瞥见馆内弟子们有些许忙乱的身影,不再询问,只沉默地站在他旁边。
      心似乎被千万把利刃刺穿,张良定定看着那现实中不存在的一点,六艺馆三字虚化成三团氤氲的雾气,下方是橙黄色的灯光。来来往往的人影在这团光雾中摇晃着,而心中传来的却是搓揉挤压得支离破碎的痛意。
      颜路见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子房,若有难当头,小圣贤庄上下,理应也必会一同承担。”
      “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张良的眼神明显地颤了颤。

      小圣贤庄大门前的气氛似被冻住了一般。
      洵望看着云微的脸很久,脸上一直是淡淡的玩味的笑容。有一些儒家弟子认出了她,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她不是那个客栈的……”
      伏念眼中阴翳多了几重,目光扫过云微染着血的衣裙,定在了对面的洵望身上。
      洵望终于是笑了,打破了沉默。
      “呵,”他低头摇了摇,复又重新看向她,眼中带了一丝别的意味,“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贺云微。”
      “晚辈不敢,不过是见师母为人所缚,接近时却被大人误伤,”云微接过话,末尾的两字带了若有若无的重音,“蒙好心人搭救,才得以在此地见过大人。只是大人今日这番动作当真不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人是和儒家有怨,以公报私呢。”
      话音刚落儒家这边的数十人即刻心下一沉,洵望闻言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是了,你是阿丘的徒弟,论辈分,你还得称我一声师叔。”他抬起脚踱步上前,停下时堪堪面对着她,“不过阿丘本也是嬴姓之人,你若叫我一声舅父,亦是适合。她为你师,想必你也不会拂了她的意愿。”
      人群中仿佛被扔进一颗炸弹,细碎的低语中尽是震惊与仇恨。小圣贤庄遭人胁迫,平日朝夕相处的弟子们负伤,此人却安然若素地站在这里,竟与这罪魁祸首是同门且关系甚近。洵望脸上的笑更加明显:“今日这般劳师动众,实非我所愿。只是别人不知你本是大秦的人,若是一声不响地把你带走,恐怕会生出误会。你游走于叛逆间甚久,却仍能全身而退,阿丘若泉下有知,想必会十分欣慰罢。”
      “你!卑鄙小人!”一个弟子怒不可遏锵一声拔出佩剑,却被伏念一个眼风吓得忙退后一步把长剑放下。气温瞬间跌倒冰点,洵望身后的数百把长刀的杀气一刹那尽数外溢,骇得弟子们克制不住地想要退后。云微脸上并无表情:“师母与师父二人退隐,本无意于帝国诸事。师母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不希望我这般漫无凭据地揣测她的想法罢。”
      她余光扫过身后带着愤怒与咬牙切齿的目光,却在收回视线时一怔,视野的边缘是一抹熟悉的青。
      身后有弟子已兴奋地低呼出声:“三师公!”
      她没有回头。
      “你这性子,可真让我看见了程风的影子。”洵望眯起眼,对云微这记软刀子似有不满,“过了这些年,不想他的嘴也是越老越毒了。”
      “大人可真是自谦了,”云微接话,语调起伏拖着尾音听着懒懒的,却又字字分明,“家师的嘴刀子我没学成分毫,如何比得过大人黑白为之颠倒的功夫?”
      在场之人闻言均是打了个寒颤,洵望却不怒反笑:“阿丘的眼光一向独到,看来她和程风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授业之恩,无以为报。”云微一哂,而后笑意便如冰雪消融般从脸上褪去,字字随意又字字着力:“只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愿,不想教出来的是我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弟子。”
      字句往来间如刀光剑影交错,守在大门前的儒家弟子们已是冷汗浆出。人们似是感觉到了这二人的话语面上风平浪静地下暗潮汹涌,却半点猜不着个中含义。
      夜空染上的火红勾勒着他下颔的轮廓,洵望抬头望了望天,待他重新开口时,语调中已多了一份怅然:“叛逃帝国,罪当诛满门。只是作为她兄长,却含着私心,希冀着能了却她的心愿。”
      云微不做声,等着对方继续,而洵望在这个时候却停了下来,像是在等着她说些什么。一时间言语变为静默,似有什么微妙的事物聚拢而又散去。
      “大人用心良苦。”云微终是先开口,声音中复又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阿丘虽有罪,为兄却不可不念亲情。”洵望声音中似有一声叹息,注视着海面。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洵望向前踏了一步,正对着云微:“阿丘如此看重你,想必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得归于师门之下。只是虽我顾念旧情,然大秦律令严甚,株连之罪,却不是儿戏。”
      “这便是大人来找我的缘故?”云微轻飘飘地问道,“倒是不知大人是更喜欢就地正法呢,还是更喜欢将我押回大牢再算一笔呢?”
      “云微可真是喜欢说笑。”洵望不答,而后幽幽开口:“你既然已知道,又何必再问我?”
      云微不语,略侧着头不看他。洵望见状不以为意,从她身边踱开去,缓缓走近后方的数百个黑衣人影,几步后停了下来:“桑海小圣贤庄,窝藏帝国叛逆,私习剑术,杀伤帝国士卒——”
      洵望略一回头,瞥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儒家弟子们,冷冷启唇:“——通统缉拿入狱!”
      锵的一声响,数百把长刀齐齐拔出!
      伏念提手将剑横在身侧阻隔着身后的人群,在任掌门多年积累的威严此刻完全迸发而出,剑气如雷震得太阿嗡的一响亮得惊人,剑气盘旋若游龙,竟生生将那数百柄长刀散发的杀气逼退了几尺。
      洵望仍不回头,恍惚间似发出一声蔑然轻笑,而身后却突然传来云微的声音,似还能听出此时她脸上正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祭司大人交付给我这差事,就不怕云微办不好?”
      此话一出在场儒家弟子均是心下一沉,只见洵望缓缓回身看向那一动不动的姑娘,脸上终是露出了阴冷笑意:“云微既已对儒家叛逆甚为熟悉,区区将其擒拿一事,又有何难?”
      空气似骤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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