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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出征(三) ...

  •   谢在欢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边关的安危和百姓的存亡会落于他一人的肩膀上。

      他捂着胸腹的伤口,忍着身上传来的不堪重负的痛意,再次穿上了盔甲,早先年他萌生从军想法的时候,是因那说书先生的话本,还是因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如今已说不清楚了,但他不会后悔,就算今日战死也不。

      戴七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惊愕道:“你就打算这样上战场?”

      谢在欢拎过自己的佩剑,嗓音略带中气不足,但他的眼神异常坚定:“陛下至今没有传来消息,不知是我的密报出了差错,还是京中有变,你粮已送到,今日就启程回去吧,告诉陛下和昭林,若我有不测,季修定然撑不住,·还请他们早做打算。”

      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戴七随着陆卿在颍川上过一次战场,但无端的,他觉出了此话不详,好像谢帆在同他交代什么后事一般。

      帐外的号角还在催促,谢帆没再同他说什么,拖着这身伤病,吸了口气,缓缓的直起了脊梁,疼痛掩埋在盔甲之下,帘外是止不住的风沙。

      边境之中,不再有那个京城的公子哥了。

      “谢帆。”戴七素来瞧不起读书人宣之于口的那份忠肝义胆,说实在的,那些飘忽之上的玩意儿根本没有命和钱重要,可此时此刻,他嗅到了诀别的味道,可能是杀伐气息太重,以往的蝇营狗苟都消失不在了。

      他心里一热,脱口道:“我跟你上战场。”

      不是谢公子,谢大统领,而是谢帆,这么指名道姓倒是头一回。

      “敌军来袭,剩下一队人马看守粮仓,切记严防死守,其余人前锋列阵,步兵上城楼,绝不能让犬戎人越境一步!”

      谢在欢和同样整兵待发的季修打了个照面,忍不住皱眉——别人尚蒙在鼓里,他二人却心知肚明,宋老将军已经不在了,两人同级,说不得谢在欢还矮了人家半头,在这紧要关头,到底谁听谁的呢?

      季修:“你打前锋,我上城楼,犬戎人虽然凶猛却不谙兵法,切记依令行事,以固守为主。”

      戴七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这是让谢帆出门涉险呢,听说季修之前因为贪功冒进折损了七千兵马,要送人头,那也应该是这不长脑子的听令行事。

      谢帆心头一跳,然而这么多兵看着,这实在不是个争执的好时机,他看在季修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的份上,一把按住戴七,黑着脸道:“希望你这回不要让宋老将军失望。”

      ‘吱呀’一声城门重响,连天喊杀声伴着一股焦糊味迎面压来。

      谢在欢一骑冲锋,拎着佩剑杀入敌营,着犬戎装扮的敌军士兵像是密密麻麻的潮水,场面瞬间胶着。

      季修登上城楼,他虽看不惯谢在欢独断专行,但到底是戍守多年的名将,不可能在这关头意气用事,只看了一眼,便吩咐道:“去,吩咐咱们的人先安排百姓后撤,再派一队人马护送百姓离开,事成之后不必回来,陛下必然已知边关告急,就地接应援军。”

      谢帆胸口钝痛,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的虎口在微微发抖,他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看准了一个又一个的头颅,砍杀,切割,利剑入骨的‘咯吱’声令人牙酸,他在漫天的血色里,烧热了自己的战意,只恨这剑不如弯刀趁手。

      戴七跟在他身边杀红了眼,平时总用秘府那套偷鸡摸狗的玩意儿取人性命,哪有今日真刀真枪的痛快?他把自己的行为归咎于痛快二字,却忍不住在纷乱的死人里寻找谢在欢的身影,他越过战马,看到几个敌军士兵举着弯刀砍断了谢帆的马腿。

      谢帆的手勒出出了血痕,他口鼻里都是甜腥味,分不清是别人还是自己的,猝不及防的一震,他座下的马腿被人横道砍断,一声凄厉的嘶鸣,数不清的刀枪剑戟朝他落下。

      戴七也不知是从哪窜出来的,直把他扑在地上,右手握着他的剑,左右开工砍死了好几个。

      季修果然如先前所说,并不恋战,将城防整顿好了,用滚石清扫了一干敌军,趁着夜色连放冷箭,待局势稍缓,便又指了一队人马出城,直到天亮才汇合谢在欢一起回营,然而敌军既已反攻,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趁机拿下城防。

      接连几日,犬戎人都在试探他们的虚实,要么在阵前咒骂,要么派小队人马佯攻,每到夜间总要活动活动,乐此不疲。

      谢在欢固守在城墙之下,光是冲锋战就打了不知道几场,他撑不住的时候,季修偶尔会和他对换,就算如此也禁不住援军的久候不至。眼见军粮日复一日的减少,伤亡也越来越多,他们和边境将士看到的只有绝望。

      戴七从京城来时还油光水滑的,此刻已经干瘪的不成样子,他看看自己粗劣的手掌,便知他和成日吃风咽沙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谢在欢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把自己折腾的不成样子,这夜天刚擦黑,他就从昏睡中翻了起来,扶着墙吐了个昏天暗地,呕到最后居然带着血丝。

      军医过来一看,说是损耗过度又连日未好好进食,外伤起了溃烂,偏又伤风,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躺在账里的兵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别说他这等生病的,就算马上要死的都来不及救治。

      谢在欢头重脚轻的躺在城下的一坨麻袋上,看着高处的乌鸦,喃喃道:“总算知道昭林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戴七浑身泛馊,再也不嫌弃谢在欢比不上叫花子了,他不知从哪揪下来一片树叶,吹出了呜咽小调,没过一会就破了音:“早知如此,留在京城不好吗,有皇帝,有你那位陆大人,还有你爹,就算天塌了也砸不到你身上。”

      谢在欢有气无力的翻了他一眼:“你呢?好不容易被昭林收了,左右不过是个跑腿的活,干嘛留下作死?”

      “家国天下,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把天下放在前面,不说我也知道,我嘛……”戴七拈了拈手中的叶子,直到把它玩出了绿汁才道:“可能是闲的。”

      “屁!”区区几个月的军旅生涯,竟让谢公子斯文扫地。

      戴七被骂的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见鬼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道:“那大约是看你可怜?”

      谢在欢简直无话可说。

      戴七只好摇摇头,不知真假道:“看到这世上有人活的像个人,就觉得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而老鼠之所以怡然自乐,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人人喊打吧,所以说,老鼠当多了,偶尔也会痴心妄想当回人。”

      谢在欢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戴七看懂了这其中的含义,扭头‘呵’了声:“自己都什么样了,还有功夫可怜别人。”

      谢在欢莫名其妙的闭上眼,彻底不说话了。

      月上中天,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快、快看!是战车!犬戎人为什么有战车?”

      谢在欢的眼睛‘蹭’的睁开,只见季修面色僵白的走了过来,那模样仿佛吃了一排城墙,几乎哑声:“他们推着尽量的冲楼车,我看这装备比咱们的还齐全。”

      犬戎人好战,却只有一股猛力,他们不善用工具,也不熟读兵法,所以素来觉得中原人诡诈,不可小觑,可假如他们有了这些配备呢?

      “不……不可能。”季修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恐惧:“陛下虽然想与关外通商,但战力装备是国之重器,不可能给他们,肯定是虚张声势。”

      季修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不知道早在毅平侯袁泊儒那时候,朝中就有人与关外勾结,用大量的精良铜矿谋取私利。

      “你跟我说一句实话。”季修顿了顿。

      谢在欢沉吟:“如你所见,这战车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我看犬戎人前日用的刀兵都是寻常之物,还以为他们没有后手。”

      季修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他们与朝中失了联系,宋老将军伤重不治,主将未曾露面,粮草不足,就连谢在欢都吃不到一餐饱饭,这连日的战火和生离死别,把每个人的神经都拉成了一根将断未断的弦,而攻城战车成为了压断这根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犬戎人等的或许就是这一刻。

      谢在欢久久未语,他借着剑的力道把自己撑了起来,虚弱的要命,眼神却莫名的沉静下来,今日或许极为凶险,便是他拼尽全力,也未可能给远在京城的人一个交代,然而知归知,做还是要做。

      季修看到他静谧的眼神,忽然觉得不详,这比他二人大吵一架还上头,简直令人无法言说。

      谢在欢攥了攥剑柄,极为认真的交代:“今日我战,等下你看形势,若回不了城,就请你斩断吊门,用剩下的火油把城外草场烧了,再请人回京送信,左右州郡还有援军,这你比我熟,到时不必顾虑,先解燃眉之急要紧。”

      季修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瞳孔震了三震。

      “若是……”谢在欢再一张口,轻轻皱了下眉,仿佛不愿意设想这种可能:“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你便把宋老将军和我的死讯放出来,所谓哀兵必胜,我想多少有些用处。”

      戴七在旁边听不下去:“喂!”

      谢在欢已经翻身上马,随着熟悉的声音,城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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