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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   《后汉书》:“妻,齐也。共奉祭祀,礼无不答。”

      [若有选择,谁想当个铁石心肠的人。]

      月华如水,极为难得,必然白昼晴朗,方才有赏此佳景之机。

      但如今的月华,如同一汪冰冷彻骨的寒泉悬挂在她头顶,随时都在寻机拥入凡间,将她溺死其中!

      庭院中早已打点好的灯火非但没有带来一丝半毫的温暖,只让漫夭的心越来越沉。

      她于袖中缓缓握紧双拳,强自压下所有情绪,不叫那身处高位且冷酷无情之人看她笑话。

      高台上,那个看似清隽儒雅的帝王早已等待她入网,他的笑容仍是那般温良,柔和的双眼看着她,但此人所作所为都一再叫她全身战栗,背心发寒。

      “看来皇兄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是臣妹熟悉的人,您竟一个都不肯留下!”

      漫夭咬紧牙关,望着上首毫无动容的伪君子,只想质问一句:你是否还有心!

      一再算计她便罢了,他怎能如此可怕!将他人性命视作草芥,全没有人性,只有满腹阴狠的城府筹算……是了,他其实一贯都如此,若非如此,宫中其他的皇子帝姬怎会在他登上宝座前全都销声匿迹,连出嫁的公主都接连病故!

      “你的身份与目的决不能让北临人发现,现下你极易暴露,一切当谨慎为好。”

      此等荒谬言论叫漫夭嗤之以鼻!

      她侧过头,躲开年轻帝王的审视,咬牙讥嘲道,“傅筹难道不是北临人?皇兄既要软禁臣妹,又何必故作姿态?”

      容齐见她双目赤红,便知她长久的疑虑和不甘全都拧成了一团乱麻,今日已是由怨怼化为恨,再也不与他一条心了。

      可皇兄只想你平平安安活下去,方不负过去,也不负你口称的“兄长”。

      容齐眼光微变,冷下面目,搁下茶盏,双手背于身后徐徐步行到她面前。

      待他敛去全身的柔和之意,双目无情地扫过她,漫夭方才发现,她的齐哥哥何时竟然高大如斯?即使只着一身常服,也不掩通身的气派与威严。独属于帝王的威压将她层层罩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掌攥住她的心脏,直欲狠狠拉扯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把山河志交出来。”

      容齐伸出手,用力箍紧她的手腕,不顾她挣扎往上扭到眼前——天差地别的力道叫漫夭哪怕咬牙使力对峙,终还是衣袖滑下,手间紧紧握着的一柄锋利头钗暴露人前。

      “你何时打算以死相逼?踏入行宫前?”

      “那我会带上匕首!”

      容齐轻轻叹气,取下她手上的钗,禁不住喃喃问了一句,“你不想回家了吗?”

      漫夭哈哈一笑,凤目含泪,双唇颤抖,一迭声质问:“回家?我的家在哪里?我真的有家吗?”

      容齐闭了闭眼,收起最后一丝怜悯,放开了她。

      “朕只关心,山河志在哪儿?”

      “山河志在我这里,不过我有条件!——我要我的人都活着!沉鱼、泠月、小唯、胧月……一个都不能少!”

      当真容易轻信,又容易失望。

      “回去吧,明日她们会重新出现在府中。”

      荀公公见长公主已是剑走偏锋,恨毒了陛下,立刻心一软,踏出半步,却见那个骄傲的公主从腰带中取出一枚玉佩。

      “我当日好心,暂为陛下收着这枚玉佩——如今想来,陛下根本无心,是我自作聪明!”

      言罢,手一松,于众人面前将玉佩摔碎在地。

      “陛下——”

      容齐蹲下身,再见这枚玉佩,五味杂陈,珍重又缓慢地将之碎片一片片捡起,收拢在掌间。

      “陛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容齐将残片虚虚拢在掌间,摇了摇头,满面怅然。

      “它已失其半身,再无意义,碎便碎了吧……”

      ……

      “爆竹声声震耳响,大开正门迎新娘——”

      司仪嘹亮的吆喝声尖锐地穿透喜乐和爆竹声,尾音连绵不断,叫跟随花轿见礼的路人一阵鼓掌叫好。

      红云连绵天际,黄昏已近,容齐一口满饮觞中斟满的美酒,饮得急了,一时咳嗽连连。

      “小荀子,什么时辰了?”

      “酉戌交替。”

      他不敢闭上眼,只要闭上,耳畔便能听到那隐隐炸响的爆竹声。

      想必此时萧府已经喧嚣至极了吧?毕竟,今日是个迎亲的好日子。

      觞中的酒太过精致,他提起酒壶,放肆朝口中倾倒而下——今日,且让他这般醉一回吧!

      “陛下!陛下若是不忍,老奴出面……”

      “对,朕都忘了。”

      容齐双颊染上绯红,薄薄的醉意熏然双眼,勾唇一笑,跄踉着走到案几前,一把展开卷轴,提起一旁的御笔——

      写些什么好呢?

      容齐又灌了自己满口的酒,痴痴一笑,已了然于心,挥墨匆匆写下几笔,叠起来朝荀公公抛去。

      “去吧,趁礼成之前去吧——”

      荀公公还当他变了主意,赶忙接过圣旨拢在怀里,急匆匆叫人牵了马,操着不娴熟的姿势打马出了宫门。

      “庶人阮氏,虽系平民,然性行忠厚,知礼端方,恭俭谦和,德仪淑惠,言行堪为女子典范……”

      赶路赶得面上汗津津的荀公公鼓鼓这眼睛,声气儿从疾言厉色慢慢变得温吞,待到最后,已是玄而又玄,若非凝神,根本听不清其中的李赞之语。

      “着令册封阮氏为三品淑人,钦此——”

      随旨意而下,虽不见往常册封必然随同赐下的冠服,但已能使哭丧着脸的将军府老夫人转哀为喜,一迭声的叫好。

      前有皇帝赐婚,又在礼上为新妇册封,这般的好事儿,西启开国至今也少有如此荣幸,至此,老夫人对新妇简薄的家底嫁妆和白身出身终于放下了芥蒂。

      今日观礼的达官贵人必定也会将婚礼上的盛况层层递出,只道萧府圣眷深厚,实乃是积福人家,哪怕是新妇都是已在朝堂之上留下姓名,称得上恩宠。

      “如此,朕便为你扫清前路了……”

      “谢主隆恩——”

      盖头下,始终未落泪哭嫁的新妇已经突然湿了一块,却叫人生鼎沸,昏黄的日光遮蔽住,除抚在身侧的侍女外竟无一人发现。

      便是那侍女,也当新娘子在哭嫁,悄悄往她手中塞了一块锦帕。

      “新妇迈步登大堂,福寿宁康共绵长——”

      司仪三声嘹亮的吆喝,喜乐再起,一时间红色满目,端的喜庆至极。

      ****纪念应该是第五十九条出现的分隔线****

      【苍显一七五年,十月,卫国大将军傅筹以傅皇后金印为凭,恢复了临天国皇室嫡长子身份,改名为宗政无筹,认祖归宗。

      同年十一月,北临五代皇帝因病重退位,宗政无筹登基成为北临六任皇帝,奉五代皇帝为太上皇,傅皇后为太后。其妻容乐长公主失踪,后宫无一嫔妃。

      离王宗政无忧退守江南,宣称原卫国大将军毒害五任皇帝且伪造诏书谋权篡位,拿出传国玉玺及传位诏书自立为帝,称号南帝。仅封一女为妃,此女绝色倾城,却是红颜白发,传言疑似失踪的容乐长公主。】

      又是一年花开好时节,暮烟沉沉,池畔一丛重瓣芍药已经在□□上结出硕大的花苞,微绽的苞尖已能窥看到花中宰相的美艳芳姿。

      自从大婚之后少出二门而化作轻烟薄雾的萧小将军夫人手持见到,慢慢地修剪花圃中多余的枝叶,好待来日花开时节更鲜妍漂亮。

      她的动作极慢,手腕似乎使不大上力,半天时间才剪下一段花枝,索性庭院中只有亭下坐着一位萧小将军,靠在栏上时不时的往下扔鱼食,并没有半点嫌弃她。

      “为君一夜悲白发……”萧何眯了眯眼,惋叹一声,“都道南帝身边的皇妃绝色倾城,一头白发使人心忧。叫我说,你这一头白发更让我悲从心来。”

      忆如缓慢地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并不觉得有何可惜。

      “皇妃金尊玉贵,岂是我这等凡人可比。”

      她双目依然清澈,其中没有一丝半毫的阴霾,抿唇一笑,露出颊上的酒窝。

      “今年的花儿长得真好,我种下的昙花约莫明年便能开了。”

      萧何也随她一道笑,实在是她这人有种奇怪的感染力,只要见到她,世事都可暂且抛到一旁,岁月静好,时光似水,温凉平和至极。

      “你最近有什么想吃的?好好保养身体,我们明年一道赏昙花。”

      鸟儿在树梢枝头啁啾鸣叫,花香袭人,简直熏人欲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将他搅得头痛心累,这时候,他更爱跑她这里来,能闲散一刻也好。

      忆如并没回他,摸着自己已经白了泰半的头发,掐算了时日,已是离全白越来越近……嗯,得多啃点灵芝人参、乌头附子,否则亲手种的昙花第一遭开花,她见不到该多懊恼。

      “我上次在你这儿吃到的透花糍不错,什么时候再做一回。”

      忆如脸上现出为难,“我将食谱教给你厨下吧,我如今手上没劲儿,已下不了厨了。”

      被喂刁了嘴的萧何歪过头,禁不住追问了一遭,“值得吗?”

      这丫头原来的手极为灵巧,上能织补绣花,下能入厨料理,闲时还能弹几曲琵琶陶冶陶冶情操——她应是喜欢下厨的。她并不爱读书写字,最喜欢从书库中淘一些吃食相关的书籍,待钻研几番便会下厨做出来,毫不嫌弃油烟呛人,可见她是真喜欢。

      可如今,她确实已不在下厨,偶尔做件衣裳,一看便不是他的尺寸,径直搁在衣箱中藏着,往日许多的兴趣都已渐渐放下,仿佛随着白发渐深,真正变作了一个老人家,于许多事情都差些精力。

      “这月的药我已经带给陛下……你当真不再见他?”

      “有什么好见的?你不是说陛下的咳疾已经快痊愈了吗?去年秋狩还猎了一头豹子。陛下安好便好,没什么好见的。”

      他二人的缘分已尽,她如今是萧家妇,只要知道陛下安好,便一切都好了。

      这两个绝顶的犟种哟,偏偏生的削尖的脑袋只会钻牛角尖。

      待到第二年昙花打出花苞时,忆如忧愁地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唉,还是盼着早点开花呀,否则便是闭眼都要不甘!

      她往后靠在摇椅上,昏昏欲睡,身边传来嘎吱一声,还道萧何今日提前下朝,立刻侧转了身,背朝他,免得又叫他来嘲笑一遍自己的丑态。

      “我已经隐隐闻到味儿了,昙花什么时候开啊?”

      再不开,她恐怕真等不到了。

      站在容齐身侧的萧何见陛下紧闭双唇,只得替代他的唇舌,轻轻道:“约莫就在这两天了,你再等等。”

      还有两天啊……如今这天,怎么那么漫长呢……

      “还剩最后一剂药,你有什么话想转告吗?”

      忆如气息平稳,半天没吭声,所有人都当她睡着了,才慢吞吞有气无力的发声。

      “让他好好当个好皇帝吧,据说曾有一朝统一六合,万国来邦,诗词歌赋繁盛至极,乐曲舞蹈精湛绚丽……若大启也能这样该多好。”

      “你觉得他能做到?毕竟……陛下如今,虽心机智谋世间无出其二者,但朝中还是太后党羽占据上风。”

      忆如缓缓皱起眉,转了转无法聚焦的眼珠子,噗嗤一笑。

      “我喜欢吃甜的,荀公公来厨房叫的饭菜其实都是呈给陛下的……我那时不知道,总做的齁甜齁甜,有时候练手还是夹生的,但连薛姐姐也不知道,下次我再拿来他还是吃下去了。”

      当时他明明是天潢贵胄,而她只是个低微的掖庭奴罢了……那木钗,她后来也知道,是金丝楠木的质地,极珍贵的玩意儿。

      一个皇帝若能怜惜弱小,那便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皇帝了。

      她心下藏着这些小秘密,如今跟一个个破掉的小气泡一样,涌出一股一股甜滋滋的滋味儿,叫她停不了笑容。

      “……可要我去求陛下过来见见你。”

      “不要!”

      忆如抚着颈项上的玉佩,睁大无神的眼,喃喃叹了一声。

      “我……恨他。”

      哐当!

      看,她说的话定然是吓了他一大跳,连茶碗都端不稳了。

      只是,她说的也是实话啊。

      “腰斩太疼了,药浴也痛,被罚被打也痛……我心眼很小,都一一记着呢。”

      “若不是因为皇室,我、我应该不是今日这副模样吧……”

      “我想我娘、我爹、我师父……”

      声音渐渐弱下去,眼角悄悄聚起一颗泪珠,沿着她眼窝往下滑。

      药人心血消耗的是寿数,白发渐生,乃是心血消耗过巨之相,待到一头青丝尽数化白,药力耗尽,寿数亦将尽。

      “最后一味药引,乃是取药人心头肉三钱,佐以七种剧毒花草,以至毒克毒性,冲撞经脉而不毁,便是毒已解之相。”

      双耳轰隆隆作响,忆如嗫嚅嘴唇,声音益发微弱。

      “昙花开了吧,好香的味道……去叫萧可来,她知道怎么制药。”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双手拢住,一滴、两滴……灼热的水花溅在她手背上,叫她有些惊讶的睁大眼。

      “你怎么、来了……”

      “我陪你赏昙花。”

      苍显一七七年,十一月,北临太上皇、西启太后接连病逝,各自葬入故土皇陵。

      十二月,南、北朝皇帝齐聚西启,三皇会面,一月后,南帝献上传国玉玺,北帝献上虎符,俯首称臣。

      一七八年二月,启云帝登基为帝,定年号太平,册封诸侯国,宗政无忧携唯一的王妃赶赴临天城就番,宗政无筹纵马奔出西启皇城后下落不明。

      新帝登基第一道敕令乃追封昔日李相之孙李铃奴为后,迎其遗骨葬于新筑皇陵,待百年后合葬一处,绝不违背先祖誓言。

      被幽禁于佛堂深处的傅鸢如今已显出明显的老态,她看到站在佛堂外的新帝,粗喘一口,呵呵发笑。

      “以一枚丹药换整个天下,你很好。——可千不该,万不该留他二人性命,他二人乃是猛虎,随时会反咬你一口!”

      容齐平静地望着她,温言道:“我恐怕看不到这日。”

      “也是、也是……你舍了解毒丹,天命之毒掘土重来,恐怕比命长你确实不是他兄弟二人的对手。”

      傅鸢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缓缓睁开眼,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齐儿,母后没有什么遗愿了,但你既然取了这天下,你就该给天下一个交代——留个孩子,这天下决不能再让姓宗正的剽取!”

      “不劳您费心,容氏还有遗脉。”

      他望着傅鸢蓦然睁大的眼,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朝她心里狠狠扎刀:“容毅的血脉未绝,他的儿子会继续坐在大宝之上。”

      傅鸢楞在原地,身躯连连颤抖——不可能,她当日亲自出手,早已斩草除根,怎么还有会有人留下?怎么可能!!

      “当日我身边的宫女死伤殆尽,母后就不疑吗?小七前两年已经放出宫去,三哥恐怕如今在草原放牧乐不思蜀……啊,对了,还有骆淑人的儿子如今应该已经五岁,该开始进学了。”

      容齐笑容转冷,落下最后一句,“若宗正他不甘,便来推翻吧,反正这天下,终归会落在你最狠毒了的两个男人的后代手上。”

      “啊啊啊啊啊!!!齐儿!!齐儿!!!”

      ****纪念应该是第六十条出现的分隔线****

      “恭迎陛下归天——”

      “你的头发也白了啊。”

      润玉轻轻抚过妻子散落在枕畔的头发,其中一缕完全化成白色的头发刺痛他的眼睛。

      她肉身四周的灵气开始溃散,头发转白再再昭示了一件事——那孩子,活下来了。

      “是邝露照顾不周,请陛下责罚!”

      “罢了,非你之过,下去吧。”

      待璇玑宫恢复空无一人的冷清,润玉方才能松下肩膀,抓住妻子软若无骨的手掌,侧身躺在她身边。

      “你穿婚服的样子果然美极了。”

      统一六合、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万邦来朝……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达成。”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人皇不在其位虽有天命之因,但人间百姓何辜,人间道紊乱亦于六界众生无益,望文昌、文曲、魁星于凡间教化万民,启民智。纵使人皇不在,亦能擢拔有才智之士治理一隅、一地、一镇、一城……一方安而天下安,方为正道。]

      “谨遵圣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遭下凡,玉儿知道蠢货的危害性,所以哪怕人间不统一也要投资教育事业培养人才啦,免得蠢货误人误国。
    噗,明明我想象里应该波澜壮阔的收服天下,缠绵悱恻的墓室婚礼,结果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很平静的来,很平静的走,就这么静悄悄的,这个小故事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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