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游》vettelL

40、第 40 章

　　景山和容山大步进了前厅，前来回禀二人东西俱已停妥，请二位爷赶快上车出发，等天色暗了怕山路不好行。温绪和祁恒请妇人一道坐马车送她下山，也顺道去和小春，大风做一番告别。妇人推诿了一番，后提到两个孩子，便也不再婉拒，乘上了马车。
　　好在祁府的马车宽大，车内坐了七八人倒也不显得过于拥挤。下山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语，温绪才知晓，普通的农户竟过得如此潦倒。
　　小春的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每年到了收成的时候，每亩田要上缴二十旦的粮食，前年遇到了雨水贫瘠的干涸之年，官府依旧要求像往年那样上缴，拒缴者，一律惩戒二十大板后折买家业抵扣粮食，不能全部抵扣的，统统发配至并州，贬为奴隶。无法，小春家里只能向官府借银子来抵扣粮食，可到了第二年，粮食照样要上缴，欠了官府的银子，也依旧要还，利滚利，粮食滚粮食，到了今年，小春家里已经欠下官府八十旦粮食和二十两银子。
　　妇人曾经也是个只会织布绣花，相夫教子的女儿家，可不忍丈夫一人早出晚归，不务农时，她也随着丈夫一同出去做些粗活，为家里减轻些负担。
　　好在小春懂事，这两年，几乎是她一人将蹒跚学步的大风带大的。
　　说到这里，妇人的脸上也忍不住扬起了几分自豪。
　　他们的家就在山脚下的山坳处，众人下了马车，由妇人领着进了篱笆院。
　　温绪看着这茅椽蓬牖前，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小婴儿，手中还牵着大风的小春时，鼻子有些酸了。
　　可小春和大风一见到温绪和祁恒，脸上就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他们一面喊着小哥哥，一面走了过来。温绪和祁恒正在同他们问好时，妇人便从小春怀里抱过婴儿，小婴儿已哭的满脸通红，泪眼汪汪，妇人抱着婴儿哄了须臾，婴儿的啼哭声方才见小。
　　温绪看着婴儿还在哼哼唧唧的抽搐，眼中似有星辰泛滥，微笑着对着祁恒道：“这应该就是大钱。”
　　好像知道别人在议论自己，婴儿抽噎间看向温绪，竟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咧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祁恒微笑着道：“屁娃娃喜欢你。”
　　妇人也微笑起来道：“钱钱，你喜欢这位小公子是不是？”
　　明明脸上还挂着泪水，可婴儿却笑得无比开心。孩子的笑容总是单真而纯粹的，温绪不自觉的伸手递向婴儿，孩子握住他手指的一刹那，温绪仿佛度穿冬雪，如沐春风。
　　“钱钱真的喜欢小公子呀，那娘可不要你了，你跟着小公子回家好不好？”妇人笑吟吟的哄完小婴儿，转头对着小春和大风道：“二位公子要离开万梅山了，小春，大风你们快和公子们问声好，道个别。”
　　小春愣了愣，她已经是知道离别是什么意思的年纪，眼里好像有雾气：“你们要走了啊……”
　　大风道：“小哥哥，叔叔，以后你们再来万梅山玩儿啊。”
　　祁恒笑着将大风抱了起来，道：“你若还想吃肉的话，就要记住，我是哥哥，不是叔叔。”
　　大风奶声奶气道：“哥哥，哥哥，我不乱喊了。”
　　温绪拉着大风的小手，摸了摸大风的脸，道：“大风你这一路跟着爹娘，要听话，替姐姐分忧知道么？”
　　大风眨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爹爹去打坏人了，爹爹不要我们了。”
　　温绪的耳旁仿佛‘轰隆’一声，有闷雷打响。
　　小春和妇人急道：“大风你莫乱说！”
　　大风委屈巴巴的道：“我没有乱说。”
　　温绪捏了捏他的小脸，道：“莫急，你不曾说过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听到。”转过头，微笑着对小春道：“小春，我们要离开了，来年夏天若我们还要避暑，我们便在万梅山再会好不好？”
　　可来年的事，谁又说的清呢？
　　但小春是小孩子，小孩子不会想这么多，她知道离别的意思是会分别，若分别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就会像现在这么难受，就会像前两日爹爹离开一样舍不得，但再会的意思是还会相见，既然还会再见，那也就有了盼头。她又开心的笑了，眼睛弯弯的，下磨牙还是缺了一个：“嗯，我们来年再会！”
　　妇人抱着小婴儿，看着小春，眼里却有不能诉说的忧愁，明年还能不能回到万梅山，这好像谁也不能决定。
　　容山和景山候在篱笆院外，焦急的等候着，片刻后，待到温绪和祁恒同小春家作完告别，才上了马车离去。
　　到了梅林镇，温绪掀开帘子见大多商户都是关门闭户，街上的行人，车马也较往日少了几分。祁恒看着这不同往期的景象，眉头就像是纵横的山川，牢牢的锁着。
　　分别时，温绪给了几人每人二两银子，权当做这些时日的情分钱，温绪深知此时已不比往日，比起说长说短，掏心掏肺的述说主仆情分，倒不如多施舍他们一些银钱，待到避难时也好有个支使。
　　温绪大概永远也忘不了，紫英眼里含着泪，握着他的衣袖，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二爷，您和恒大爷千万保重身体，愿二位爷携手头到老，永不分离，永远都好好的。”
　　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使不出多美的词汇，但她那颗对温绪和祁恒真诚祝愿的心，不肖用华丽的辞藻来修饰，温绪和祁恒，就已经感受的淋漓尽致！
　　人已离去，车马内只剩下温绪和祁恒，空荡的车棚里，却好像还残留了些他们存在的余温。
　　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的马车，就像是一片从万梅山飘落的树叶，顺着风吹，缓缓的飘落去了灵州。
　　温绪坐在祁恒身旁，道：“小春她的爹爹，是……去并州了么？”妇人眼里的忧愁，如电光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祁恒握着温绪的手，道：“或许是吧……”
　　他们母子四人，要避的或许不是难，而是敖石万一兵败以后，要受到的牵连。
　　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又有何可惧？
　　梅林镇至灵州的路途，原本晓赶夜宿五日便到，中途的有一截的官道被官兵占据做军饷运输，不许民用车马进入，无法，车夫只能绕了一截，足足饥餐渴饮了七日，二人方才抵达灵州城门外。
　　可到了灵州城，俨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还是和离开时一样，繁荣兴盛，就像一座不问世事的城堡一般，丝毫未受到影响。最大的差异，便是出入时的关卡设的更加严苛。
　　饶是祁府的车马，守城的官兵也是搜查了一番才放人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