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游》vettelL

39、第 39 章

　　赤岭峰，赭水寨，与梅林镇相隔仅仅百里。
　　是夜，深夜。
　　赭水寨却是灯火通明，似照亮了半边天空，本已到了鸡犬酣睡，不见人影的时辰，赭水寨的祭祀台前，却被骈集了一群群高举火把，脚跨骏马，手持兵器，亦或者伫立于地面，如磐石般的汉子。
　　他们一言不发，齐齐望向祭祀台，空旷的地面集聚了众多的人，却没有一人交头接耳，安静到只闻骏马的低鸣和响鼻声，火把焚烧的迸裂声和风声。
　　祭祀台前走上了一名汉子，他举起手中的酒碗，目光如炬，声若轰雷：“常言道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可到了如今，是什么逼得我们身为太平人！却不如乱世狗！”
　　台下的千万人群个个目光如刀刃，双手握拳，愤愤道：“狗皇帝！”“赋税！”“贪污！”“满朝狗官！”……
　　顿时，声大如雷。
　　汉子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汉子道：“民心已动摇，如何谈邦宁！若要邦宁，为何不稳民心！我们一代代，一辈辈为南储做出了最大的贡献，维护最基本的诉求，如今的南储，却弃我们于不管不顾的境地，你们能不能忍！还愿不愿受！”
　　“不愿！！”
　　“不能！！”
　　声音里已混杂了愤怒。
　　汉子道：“永昼已将远去，寒冬势必来临！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不论我们是否沦为乱世枯骨，不论这绑畿千里的钢铁之地是否被击溃，我们绝不退路！绝不后悔！南储国千千万万的受尽压迫，压榨的子民，必将为一心，共同铸造一个，大同的时代！”
　　汉子抬起手，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晃荡’一声！将碗摔碎在了地上！
　　寨子的大门忽然敞开了，汉子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并州，呵道：“为了自己，为了将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们也在所不惜！”
　　“冲啊！”“冲啊！”“冲啊！”“冲啊！”……
　　人群声势浩大，人马飒沓而去，摇曳的火把，如同一颗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照亮人心！
　　他们要在一夜之间，救下并州一万个奴隶，占据并州的城池！
　　他们绝不回头，绝不后悔！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虽清贫，倒也有所指望，可如今的南储国，却如同吸血的怪兽一般吸食着他们的劳动成果，并无毫无企望可盼，不论是颗粒无收的饥馑之年，还是丧乱并臻的动乱时刻，粮食的上缴只多不少，杂税一年比一年重，稍有不慎，便贬为奴隶，代代不能翻身，辈辈永无天日！
　　他们都有孩子！都有亲人！
　　为了将来，为了自己的后代，他们也绝不再忍受着无止境的欺压，哪怕代价是些血肉之躯的消亡！！

　　“不好了不好了！恒大爷！温公子，出大事了！”
　　景山和容山刚从梅林镇采买东西回来，两人就慌慌张张的进了后院子，气还为捋顺，容山就断断续续道：“出事了……爷，赭水寨从前的那个……那个寨主敖石，带着赭水寨的人去攻打并州了！”
　　“什么？！”祁恒惊愕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温绪心里咯噔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
　　祁恒道：“敖石！？”
　　景山了容山点点头：“现在梅林镇都在传，好些人已经携着老小开始往南去避难了。”
　　祁恒蹙着眉，脑海中一片混沌：“敖石……”
　　容山哀求道：“爷，莫管这么多了，我们赶快回灵州吧！若出事就不好了！”
　　隔着衣袖，温绪拉着祁恒的手，望着祁恒，道：“祁恒，你先莫慌。”
　　祁恒回过神来，伸出手握着温绪的手，道：“不慌，不慌……”抬眼看着景山容山：“你们赶紧去收拾东西，收拾完以后，我们即刻出发回灵州！”
　　“是！”
　　景容二人领命后，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马不停蹄的收拾起了东西。
　　温绪道：“我去和红玉她们说一声，待会儿让她们乘车我们的马车去梅林镇和家人相见，如何？”
　　祁恒点点头：“你去吧，我去收拾收拾。”
　　二人各自分头去了。
　　此时红玉和紫英还在打水，两人一听并州发生了暴乱，温绪和祁恒要提前离开，心里纷乱的情绪顿时交杂。将近两个月的相处，红玉和紫英已经对温绪和祁恒有了主仆之情，何况祁温二人也是随和之人，却不想如今因为并州之事，她们要在仓促之间分别，这一分别，几乎是永别！二人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忍不住落了泪。
　　临近傍晚时分，众人在宅子里吃了最后一顿晚饭，却个个味如嚼蜡，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变故来的太快，一切好像都在梦中。
　　紫英和红玉已经把祁恒和温绪的行囊简单的收拾妥当，景山和容山开始往马车上装载物品，时间太仓促，祁恒让他们只收拾随身必备的物品，其他凡事能置办的都不必携带。
　　温绪和祁恒巡视到书房，查看还有无遗漏的物品，温绪忽然就看到了放在窗台前的棂和那两只泥人儿！心里咯噔一跳，温绪道：“好马虎，这两样东西竟忘了拿！”小心翼翼的将那两样东西收拾好，又嘴上忍不住念叨道：“可见慌不得，慌不得。”
　　祁恒笑了笑，温绪有时候真的像个小书呆子。
　　门外传来慌忙的脚步声，景山忽然来报说有个妇人求见！
　　祁恒和温绪同时看向景山：“妇人？”
　　景山道：“是的，她说她是小春和大风的母亲，我让她在前厅候着。”
　　温绪和祁恒对视一眼，祁恒道：“去瞧瞧吧。”
　　温绪颔首，二人跟着景山移步到了前厅，就见一个面色黝黑，穿着粗布衣衫，挎着竹篮的妇女立于厅前。
　　妇人见到祁温二人，赶紧上前欠身道：“二位公子好！”虽然瘦弱了些，但这妇人却不失精干，说话也干净利索。
　　祁恒和温绪道：“夫人好。”
　　温绪刚命景山去倒杯茶来，妇人忙止住了，道：“我来是为了给二位公子送些东西，说两句话立马就走，不敢劳烦。”
　　温绪抬袖，微笑着道：“那请坐下歇歇脚罢，山路逶迤，想必夫人也累了。”
　　妇人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双眸也格外的明亮，道：“多谢，多谢！”
　　祁恒抬手道：“夫人请。”又命景山去给容山搭把手。
　　三人坐下了。
　　妇人将竹篮面上的巾布掀开，里面都是些面饼子，她道：“二位公子瞧，这些个儿饼子是我今天做出来的，你们看，还新鲜着呢！虽然什么稀罕的吃食，但味道也还不错，我看公子忙着收拾行李，路上若饿了，吃两片饼子解解馋也不错，希望二人公子莫要嫌弃，收下这些面饼子。”说着，又从袖囊中拿出两个香囊：“这两个香囊，是我这些时候做下的，里面装了很多药材，我是个做惯了粗笨活计的人，针线功夫不是很利索，所以香囊不及别人精致，我是个山野妇人，知道二位公子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精贵的很，我实在不知能为二位公子做些什么，还望公子莫见怪，莫见怪。”
　　温绪和祁恒看着这些东西，道：“夫人何处此言？”
　　妇人道：“我的两个孩子小春和大风二位公子应该都认得吧？”
　　两人点点头。
　　妇人道：“二位公子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虽懂事，但也淘气的很，之前他们俩为了给我抓些药，去讹过别人，好在没讹成！这才没多少日子，那两个淘气鬼又拿了些肉回来，我生怕他们两个鬼东西去偷别人家的东西，我们虽然穷，但也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啊！这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住在这山里的二位公子送的！”
　　温绪道：“不过是些吃食罢了，不必挂心。”
　　妇人道：“怎可不挂心！你们是不知道，吃了两天的肉，孩子们有多高兴，孩儿他爹也高兴的很！”
　　温绪和祁恒都笑了，祁恒道：“高兴就好。”
　　妇人道：“是啊，就算是为了一家子老小高兴，我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报答两位公子！这世道本就不好，就是因为二位公子这样的人在，才让人觉得有活下去的指望。”
　　温绪道：“夫人言重了，这话我们如何受得起。”
　　妇人道：“受得起，自然受得起，小春和我一样，是个心大的孩子，在外面受些气什么也从不上也不放在心上，可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比谁都清楚，她在我们跟前，说过好些次宅子里的两位哥哥人好，等她和大风，大钱长大了，他们也要一定要做像你们这样的人。”
　　温绪的眼睛忽然亮了几分，他心间似燃起了一堆火，那种温暖而舒畅的感觉顺着血液流淌至全身，整个人好像都和煦了几分。他微笑着转过头看着祁恒，祁恒点点头，像是肯定了什么。
　　真诚的善意本就是暖流，哪怕是干涸的大地，经过这暖流的灌溉，也一定很丰盈起来，待到来年丰盈的土地成长出茁长的花草树木，必将是一片峥嵘。
　　这或许就是善良存在的意义吧。温绪转过头看着妇人，道：“我们听闻并州出事了，夫人为何不去避难？”
　　妇人道：“要去，自然要去。”她眼里忽然有了一丝哀愁：“我们明日便带着三个孩子往南去亲戚家，避避难。”
　　温绪道：“你们路上多加小心，还要照看三个孩子，想必路途有些艰辛。”
　　哀愁浓了几分，妇人道：“正是呢……”
　　祁恒默不作声的看着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