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游》vettelL

24、第 24 章

　　陆颜生的本名叫陆之善。
　　他出生穷苦人家，虽是慈父慈母，但由于父亲常年疾病缠身，沉珂久治不愈，身单力薄不能劳作，只能倚靠读写信件度日，早已入不敷出。陆颜生五岁的时候，母亲怀上了陆之良，恰好遇上镇上的富商裴家的幼子患病多时不能痊愈，欲寻个替身给幼子挡灾，陆颜生正好和这幼子出生的时辰一致，便被裴家买去，送到道观里做了替身。
　　同样都是娘生家养的孩子，为何自己的孩子偏就要为别家的孩子挡灾去难？可最后迫于种种无奈，颜生的父母还是妥协了。
　　陆颜生被送到了很远的道观里，改了名字，几个月后陆母临盆诞下了弟弟张之良。
　　颜生留在了道观里，终日念经诵课，聊以慰藉。再次见到父母亲时，弟弟之良已经长了两颗乳牙，会咿咿呀呀的叫声“妈，妈。”
　　道观里，之良伸着那红彤彤，肉嘟嘟的小手牢牢的抓着哥哥的手，“咯咯咯”的对着哥哥笑。他虽然还不大会说话，但他好像知道，这是哥哥，自己最亲近的哥哥。
　　颜生顿时豁然开朗，好似这一年多的孤苦无依一并消散，只剩下对幼弟的疼爱。
　　往后，每年陆父陆母都会带着弟弟来道观来看望颜生，直到颜生十岁那年，他从枝繁叶茂，虫鸣不绝的夏天，盼到木枯株朽，万物消沉的冬天，都不曾见到一家人的身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看到母亲独自一人牵着弟弟来到道观，还未等母亲开口，颜生便知晓，父亲已经去了。
　　然而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母亲此番来道观，却是为了告别！
　　弟弟年纪尚幼，若由母亲独自一人抚养，只会徒增艰辛。
　　从前便听闻有个舅舅在沧州的菱县做生意，近年来效益还不错，母亲已经写了书信，此番便是要去投靠这个做生意的舅舅，若从此弟弟有了个好的归宿，也倒是了却陆父的一个遗愿。
　　陆颜生笑着点头应下，将自己攒的一些零碎小钱全给了母亲和弟弟，然后嘱咐弟弟要听母亲的话。
　　他不能照顾他们，只盼着他们路上能少些艰辛。
　　看着母亲牵着年幼的弟弟离去的身影，之良频频回头唤“哥哥，哥哥……”，陆颜生心如刀绞，却不敢应答，豆大的泪珠翻涌而出，却只能无声的挥手道别，无能为力的看着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去。往后，颜生仍旧每日诵经念道，只求他们一路平安，早日抵达菱县。
　　一个多月后，陆颜生收到母亲的平安信，往后的岁月里，总是在深夜里翻出那信件，反反复复的看，来来回回的摩挲，泪如雨下。往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母亲的来信，颜生却觉得也许是母亲和弟弟过得舒坦，忘了他这个孩子。
　　少了些牵挂，这于他二人来讲，何尝不是好事？
　　四年过后，裴家衰败，无力再叙给道观陆颜生的替身钱。道观的师父也不再勉强陆颜生，道他的所去所留，皆由自己决定。陆颜生这几年心系母亲和弟弟，只求师父给自己一个云游的机会，去探望一番母亲和弟弟，便回道观里继续修行。
　　师父点点头，予了陆颜生一些盘缠。
　　三日后，陆颜生启程赶往菱县。
　　因只知道舅舅的名字，不知住在何处，在何处经商。便一路寻踪问迹方才找到了这个舅舅，可问到母亲和弟弟时，那舅舅却道：“不曾来过。”
　　陆颜生站在舅舅的米铺前，分明是酷暑之时，却如至冰窖一般，从上而上涌出一股寒意，将自己一并吞噬。陆颜生失魂落魄的离开米铺，接连几天都如槁木死灰一般。夜晚再次掏出已经被泪水沾染的字迹模糊的平安信，陆颜生回想起母亲的模样，虽聚少离多，但从小到大，母亲也不曾骗过自己！她……她怎么会没有来过！
　　陆颜生对母亲的话坚信不疑。
　　第二日，颜生跟踪着那舅舅回了宅子，经过多天的查探，这才得知令人心寒的真相！
　　原来四年前母亲和弟弟确实来投靠了舅舅，刚开始舅舅一家以礼相待，弟弟也随着舅舅的孩子能去书塾念些书，母亲则做着针黹换些钱来支使用度，可几月过后，舅母却越发不待见母子二人，甚至暗里联系媒婆，欲将母亲转嫁给一个老鳏夫。
　　陆母得知后坚决不从，可舅母已经收到那老鳏夫的聘礼，扬言绝不退回。母亲哭着去求舅舅做主，可舅舅却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从不敢忤逆舅母。陆母无法，想趁夜带着弟弟逃离，却不料被丫鬟告发，还未出逃，便被禁足在房。几日过后，那老鳏夫租了轿撵来抬走陆母，弟弟哭着闹着追了一路，最后还是被舅舅给拖了回去。
　　从颜生被送进道观开始，陆母便逐渐被贫寒压迫的不能喘气，可念着陆父尚在，还有年幼的之良尚需喂养，便一路支撑到现在，可如今，舅母的逼迫，陆母再尝骨肉分离，本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娇郎，如今却被活生生的压垮，当晚，陆母投井自亡。
　　年幼的之良，也被舅母买给了牙子。
　　陆颜生对舅舅一家万分憎恨，却也无可奈何。四处打探之良的下落，后来终于得知之良被牙子转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杂役。
　　再次见到弟弟时，已寒冬腊月。
　　瘦小的陆之良穿着满是补丁的棉袄，他甚至连袜子都没有，单薄的鞋子不能完全将脚背包裹住，露出冻得冻伤了的脚背，不合身的裤腿下露出的脚裸像两条竹竿似的，手上满是冻疮，手里还提着一个盛满水的木桶，趔趔趄趄的走着。
　　之良已经快十岁了，可他却看起来比记忆里还有瘦小！
　　颜生看的如何不心酸！如何不难过！双唇不住的颤抖着。
　　弟弟老远就看到了颜生，时隔这么多年，仿佛还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面天真的唤着哥哥，一面放下木桶朝颜生跑去，然后紧紧的抱着颜生，又是哭又是笑。
　　颜生看着面目棱层的的弟弟，心内苦涩万分，抱着瘦小的弟弟，愧疚道：“是哥哥来迟了，是哥哥来迟了……”
　　之后，颜生赁了间小屋照看弟弟，靠着替人看病，算命，查看风水攒了些银两，替弟弟赎身后两人便离开了沧州，回到道观里住了些时日，颜生不愿弟弟像自己这般入道，只盼他多读些书，有朝一日若能考取功名，雄飞高举才是正理，一来不用受清贫之苦，二来簪缨加身，日后娶妻生子眷属也不必看人眼色，便再次拜别师父，带着弟弟一面云游，一面寻个安生的稳妥之地，待弟弟功成名就后再做计较。
　　兄弟俩相依为命，虽已无父无母，却相互成了倚靠，心里都不似从前般漂泊浪荡。弟弟就这么跟着颜生，一路上都靠着颜生给人看病算命赚些盘缠勉强能够果腹。四月后，两人云游至一座叫大乐村的村落，颜生待了几日，便觉得民风淳朴，村民大多老实醇厚，打算定居一段时日，与弟弟商议后，弟弟也欣然同意。
　　常年替旁人趋吉避凶，测命算运，陆颜生却万万没有料到，留在这大乐村的决定，却是一把葬送之良性命的尖刀！
　　在大乐村待了大半年的时间，白日里送了弟弟去书塾后，颜生便摆摊算命，也可看些小病开些药方，偶尔出门替人做法驱魂捉鬼。因为比旁人便宜，若是穷苦人家前来给些米，菜，肉之内的皆可抵账，所以兄弟二人过得倒也算的上温饱餍足。
　　可不知道为何，夏日来临，村民接二连三的患上恶疾，上吐下泻，望闻问切皆又查不出病症，服了药也无济于事。原以为这只是一时换季偶尔有人不适造成的，不料这病像是能传染人似的，半月过后，大多数村民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些这症状，而后，有人症状加重，接连腹泻半月后又高烧不退，连续没了两条人命！
　　之良怕弟弟也染上这恶疾，便暂时让他留在家里不去书塾，观察了半月却仍不见这瘟疫一样的病症消退半分，逐生了带着弟弟离开此地，从旁避难的念头。
　　还在踌躇不决间，隔壁村落的一个村民却来求之良前去看看新宅子，道那新宅闹鬼，家里的幼子一住进那宅子夜晚便啼哭不止，家里的人不是受伤就是生病，照此以往下去，只怕会出人命。再三央求下，之良才随着那村民去了，留着弟弟在家，嘱托隔壁的秦姥姥照看一番。
　　完事后天色已晚，那户人家给了银钱后又送了颜生一些吃食，颜生方才打着灯笼回了大乐村。
　　可刚至村口，便见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掌灯的人家却是少数，夜晚的凉风‘呼啦啦’的吹着，来去街道上却连只猫狗也没有，好像整个村落一日之间村民悉数蒸发了一般，竟是死一般的静寂！
　　颜生好不疑惑，回了自家屋子，一面掌灯，一面放下吃食唤弟弟，却不知屋里早已空无一人！知道弟弟根本不在家后，颜生心急如焚的去秦婆婆的房门前，敲打了好长一段时间，却也没有人回应！颜生附耳在门前听了一番，屋里毫无动静，也是无人在家！
　　颜生火急火燎的依次敲打村民的房门，一路下来却无一人启户！屋里的人回答不是歇息下了，就是不知两人下落。颜生站在空旷的街道上，清冷的月光照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秦氏是个孤寡老太，早年在战乱时期，丈夫与独子均已战死沙场，之后也未曾改嫁，孤孤单单的过了将近四十年……若是她有心拐走之良，那必定是早有谋划，还能寻个蛛丝马迹出来。颜生折身回去，重重的一脚踹开了房门，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只见秦氏悬在梁上，已上吊自尽！
　　晚风从门外窜进来，吹得秦氏像是一根悬在梁上的木棍一般，缓缓的晃动，绳子勒在梁上，不住的“吱吱”作响。
　　之良……之良，之良……
　　颜生哆哆嗦嗦的一面唤着弟弟的名字，一面在秦氏屋子里寻了一番，却又是空手而归……颜生突然精神恍惚，像游魂一般刚要离开秦氏的屋子，就怔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氏的门前已经聚集了几百个村民，他们举了零零散散几个火把，昏暗的火苗随风摇曳，他们的目无表情的样子在这摇曳的风中，竟然比青面獠牙的怪物还要渗人！
　　领头的是廖神仙，他指着颜生，恶狠狠道：“这也是灾星！祸根！现在秦婆婆都被他害死了！这灾星岂不除！不杀之理！”
　　廖神仙身后有平日里来找过颜生看病的人，也有求颜生帮忙看风水的人，算命的人，他还记得有些可怜的人，他甚至连一分半文都不曾收过，之良喜欢吃果脯，他反倒还送过这些穷苦的人一些果脯，他们也有孩子，孩子都爱吃甜的，他们吃到这些甜食时，脸上一定是满足的笑容！
　　可颜生现在联想那些满足的笑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恶心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