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3、借问（三）

　　段然磕磕绊绊跑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日落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但看到院中安安静静，鸡连根毛都没少，就不七上八下了。

　　只是想要不要给包小胖上个供。

　　推开屋门，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缩了许久的包蒸猛的抬头，甩着两面条宽泪朝着段然就奔了过来：“祖宗，五祖宗啊！您咋才回来啊！”

　　“别别别，我可不想变成肉饼！”段然把包蒸撕下来，“小七才八岁，你至于吗？你好好和她说她明明很听话、脾气很好的。”

　　“脾气好？”包蒸去摸段然的脑门，唉声叹气，“这哥哥脑袋是被烧傻了？也是，小七除了你谁也不理啊。”

　　段然拍开包蒸的手，他没能理解包蒸的心情，小七是他唯一的妹妹，虽然有点孤僻，但明明就是个很好的孩子。

　　“小七？”

　　段然打开段小七的屋门，屋子布置和寻常小孩子的屋子没什么两样，就是过多的玩具摆了满满一炕，大多数都是木头的，是段然有空的时候给小七做的，毕竟小七不喜欢出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要是玩具不够，能自己在屋子里闷着坐一天。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炕脚，看起来却比正常的七八岁的孩子要小两圈，她怀中抱着段然给他做的小木马，低着头一声不吭。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名为“我好不开心”的气息，把包蒸吓了个好歹。

　　“小七怎么不理哥哥？”段然半跪在炕边，摸摸小孩子柔软的发丝，柔声道，“今天真的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才没能立刻回来陪你，是哥哥的错，但哥哥也让包蒸哥哥过来陪你和你说话了呀，所以不许不理哥哥，听到没有？”

　　段然是个难以正确表达自己感情的人，那些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段然冷冰冰的，他全部的温柔，几乎都给了小七。

　　“我不开心”的气息突然消失，因为不怎么经常见阳光，段小七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听到段然的话，她抬起那张圆圆的粉雕玉琢一样的小脸，眼眸乌黑。

　　良久，她鼓起脸颊，缓缓点了点头。

　　段然明白她的意思：勉强原谅你了。

　　段然道：“那去吃饭？包蒸哥哥带了肉来，晚上给你做红烧肉吃好不好？”

　　段小七拿出段然给她准备的小木板，用烧过的木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给段然看：“好，不要姜。”

　　“姜字小七也学了吗？小七真聪明，我都不会写呢。”段然道，“不过肉可是包蒸哥哥带来的，包蒸哥哥对你好不好？”

　　段小七皱着眉，冥思许久才又点点头。

　　段然道：“那以后不许再吓他了。”

　　除了包蒸一家，借问村的所有人都以为段小七是个哑巴。

　　但其实不是的，段然偶尔也能听见小七说话，只是小七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为了养病好长时间都没见过外人，也不和外人说话，天长日久，性子就养成这样了。

　　段然和包蒸也很努力的想带着她去外面和其他小孩子一样玩耍，可小七哪怕被他们带出去了，也只会抱着小木马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其他小朋友，把他们盯的吓哭以后，用少年老成的“鄙视”神情跑回段然身边。

　　段小七完全没办法融入任何集体里，段然都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教育手法有没有哪里出错了。

　　段然把菜都端上桌以后，陪着小七在地上画画的包蒸立刻冲了过来，熟门熟路的拿碗摆筷：“小七小七，快点吃饭了。”

　　包蒸三天两头就自备菜品来段家蹭饭，兄妹两个都习惯的不得了，碗筷都专门给他准备了一副。

　　“对了，黄叔家地里那事怎么了？”包蒸吃着肉连呼过瘾，筷子不停边嚼边问。

　　确实不能停，旁边哪怕吃饭还一手抱着小木马的段小七战力颇盛，明明比他小了一半还多，可吃的速度几乎是他三倍。

　　“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事，”段然给小七擦掉嘴角的油，“交给金捕快了，我没多问。”

　　小七喜欢吃肉，却不喜欢吃肥肉，可红烧肉一半多都是肥的，掐下来的一半就都给了段然，段然吃的也全都是她掐下来的那些。

　　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段然吃肉的时候几乎嚼都没嚼，全是直接咽下去的。

　　段然也不是喜欢吃肥肉，只是肉在农村难得一见，能吃到都是托包屠户和包蒸的，毕竟不算多，供两个人吃已经是紧巴巴的，他又不贪嘴，没必要和两个人抢。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保证就觉得段然对小七真的太好了，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他还真没见过除了小七还有哪个孩子挑食的，靠天地面子吃饭的家庭，每天能吃饱都感谢天老爷了，要是敢挑食还不得被爹娘揍个好歹的。

　　盘子清空，小七放下碗打了个饱嗝，段然这才来得及抽出空来：“一会儿我上山去，小七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许乱跑。”

　　段小七睁大双眼，蘸着段然给他倒的水写：“天黑了。”

　　“嗯，白天耽误了嘛，”段然收拾着碗筷，“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包蒸......”

　　“我也去！”包蒸连忙道。

　　包蒸他娘认为包蒸一天到晚一回家除了睡觉啥也不干，还不如跟着段然出去跑跑，还能学点东西，故而就恨不得把他打包捆在段然身上。

　　包蒸知道段然是要去山上打猎，因为小七的原因，段然对时间一直安排的很明确紧凑，该做的事一天也不能晚，要不是突然发现了个死人，段然从地里回来就该去了。

　　小七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包蒸家里也不是特别有钱，不能总白吃他家的，还得买一些日用品，到日子卖猎物这件事总是不能耽误的。

　　把小七哄去睡觉，段然才拿着弓箭出门，包蒸在院子里等他，看起来有点不放心：“虽说五哥你以前晚上也去过，但山上那只几个月前跑来作怪的大老虎不知道还在不在，很危险的，隔壁村都有人差点被咬死。”

　　“那老虎上个星期就被赶走了，估计不敢回来。”段然手上戴上了护手，调整着弓弦和箭头，确定没有需要更换的地方，随手拨了两下弓弦，试了试准度，道，“明天早上我必须得去镇上赶集买东西，我不多待，快去快回，走吧。”

　　护手，弓和箭自然都是自己做的，除了箭头，那也只是损坏到磨不出利面才换，他可没闲钱去买这些东西，要是有可能，段然恨不得拿着桌子那条总是掉的桌子腿去敲野鸡。

　　嘛，没钱有没钱的活法。

　　包蒸特佩服段然这点，好像天底下没有他不会做、不能对付的。

　　“找柳员外嘛，”包蒸跟着段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提了个馊主意，“他肯定特愿意借你钱......说真的上次他送的那只老母鸡真的特好吃，你都做好了结果自己还是一口不碰全给我和小七分了......”

　　“包子，我不能老是麻烦柳听风。”段然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和他非亲非故，而且我一借了钱再还他他也不要，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包蒸挠挠脸：“好吧，可是柳员外三天两头的送东西，要么就是好到不得了，要么就是冤大头，五哥，你说他图什么啊？那么想和你当朋友？”

　　段然没回话，心想也就是幸亏包蒸不知道那些事，要不他可能得这辈子都不再见柳听风一面，哪怕那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上的错事。

　　这些弯弯绕绕的，不知道也好。

　　走到半路，段然钻进林中，把手上一直端着的那碗剩饭放到了固定的那棵树下。

　　包蒸踢着地上的石子，道：“五哥，你天天喂它，也不见它出来和你摇个尾巴什么的，现在可好，连面都不露了，外面哪个狗不比它听话。”

　　段然摇摇头：“我又不是为了让它和我摇尾巴才喂它，我家爷不缺看门的。”顿了顿，又道：“它怕生。”

　　段然盯着四周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包蒸问道：“五哥，你找它呢吗？”

　　“......不，没有。”段然把滑落的箭筒背好，站起身，“走吧。”

　　月明星稀，两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彻底进入山林，老林子树木密密麻麻，能招进来的月光不多。

　　人在黑暗的地方听觉会有所提高，一丝动静都会很响亮，尤其在树林这种什么都有的地方，极其吓人。

　　但包蒸是不怕的，因为他跟着段然。

　　段然突然伸手拦下包蒸，从包蒸的角度能看见段然的脸部线条骤然变得认真且凌厉起来。

　　段然平时虽然面无表情，可因为长的清俊也不显得吓人或是僵硬，甚至还很是柔和，现在这份柔和被打破了，反而平衡了那份清俊，显得人越发英挺。

　　耳朵轻微动了动，段然几乎没有瞄准搭弓便射，包蒸“咦”了一声。

　　因为段然这一箭，居然是射向天空的。

　　一声禽类的哀鸣过后，黑影自天空掉落，包蒸已经往那边跑了。

　　小胖子居然异常灵活，跑的飞快，捡回来一只半大的鹰，那鹰竟是被一箭穿了双眼，包蒸啧了一声：“我的个乖乖，我说你瞄准什么呢，五哥，你真是人吗？这都能射中。”

　　段然摸摸下巴：“应该能挺值钱的。”

　　他真恨不得掉钱眼里，也没办法，得赚钱养家啊。

　　段然出去打猎从来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怎么也得提两三只兔子山鸡什么的回去，要不是不方便，他其实连箭都不用，做些陷阱就够了。

　　又抓了只兔子之后，包蒸凑过来：“五哥，你教我射箭嘛，我要是有你这一半的功夫，我娘以后可怼不着我了！”

　　段然刚想回他，却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拽着包蒸走了几步，段然蹲下摸了两下，从黑暗中捡起一只还剩一半的死兔子。

　　包蒸眼睛一亮：“天降横财！”

　　“不对，这是猛兽撕咬的痕迹，”段然一把捂住包蒸大嗓门的嘴，压低声音，“是吃剩下的猎物，有什么东西......”

　　这边山下能住人，小孩子也能放心的在外面玩，就证明了山上没有什么生着利齿的大型猛兽，那就只能是......

　　两人对视一眼，段然放开包蒸：“那只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借问村旁边的山上住了个道士，就是他把那头老虎赶跑的，当时段然看见了，可被道长打成那样都敢回来，那老虎胆子真大啊。

　　这可不是小事，得立刻回去通知村长，两个人拔腿就往山下走。

　　没走几步，一阵脚步声传入段然耳中，段然一把拉住包蒸，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两人躲到树后靠着，段然直接抽出两支箭来搭在弓上，竖耳凝神。

　　包蒸大气也不敢出。

　　“......山下就有一家村子，虽说有点晚了，借宿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

　　然而随着风传来的，是一个清朗的人声。

　　这声音十分好听，听的段然错愕一愣。

　　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清风拂面，段然不由自主的眨眨眼，下一刻，那种奇怪的熟悉感突兀的在他心间消失了。

　　另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道：“少爷，您还是去镇上的客栈吧，这些小村子里属下去就行。”

　　那个清朗的人声轻笑一声：“都走到这里了还说什么呢，姜鉴，五年了，别总像个老妈子似的。”

　　包蒸擦了把头上的汗：“是人啊，幸好幸好，吓死我了......”

　　谁知段然皱起眉宇：“不是。”

　　“啊？五哥你说什么呢？”

　　那两个人越走越近，段然眼前豁然开朗，月光顺着一处树荫的缺口照进黑暗，段然看见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和一个白衣人。

　　踏入月光之时，白衣人突然回过身，段然只看到了他一个背影，那白衣人身形修长挺拔，发丝没有束起，整整齐齐的披在身后，一时叫人确定不了他的年纪。

　　他腰间有什么东西的光一晃而过，段然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把流淌着似月银光的细长佩剑，剑的剑身比寻常长剑更窄些，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剑，段然微微眯眼，看到剑鞘上镂空的云纹很巧妙的形成了两个字：

　　破云。

　　段然心里又生气一股不明所以的，极其诡异的熟悉感。

　　白衣人一手按上腰间佩剑，淡淡道：“路上听说这边有猛兽作祟，可一上来就让我碰上，也罢，算是为民除害。”

　　“跟了挺长时间，你不过来我就动手了。姜鉴。”

　　段然忽然察觉到一丝淡淡的杀气，白衣人话音未落，身前高大的树丛晃了晃，一个庞大的橘影猛的扑了出来！

　　虎啸山林。

　　那猛虎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正是被赶走时留下的伤势，血盆大口张开几乎比人的脑袋还大。

　　面对老虎的攻势，常人早该吓的拔腿就跑，那不是胆小，是人心中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可白衣人动都没动，侍卫目光一凛，瞬间就闪到了白衣人身前，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竟似真的打算把那老虎“为民除害”了。

　　段然一个转身离开树影，一直未曾放松的弓弦拉满，瞬间松了手，箭如流星赶月般冲着老虎的方向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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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段小五打虎救夫！(拍飞)
你们猜到段然然现在住在哪旮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