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4、唤安（一）

　　中！

　　羽箭几乎是擦着那两个人的身边，没入猛虎的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段然用了全力，箭身足足扎进去一半，猛虎往前扑去的庞大身形被箭的冲力生生拦住，猛的砸到地上，它凄厉的哀嚎翻滚起来，将身边的树丛都扫平了。

　　段然对自己的箭法有信心，那一箭已经没进了猛虎脑内，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

　　突生变故，那两个过路人却并未如何震惊，侍卫打扮的被叫做姜鉴的男子十分有胆量，一脚踢过去，随着骨头碎裂的"咔嚓"一声响起，那猛虎就再没有气息了。

　　白衣人缓缓转身，嘴角含笑，似乎是想看看是谁“拔箭相助”。

　　但段然现在没心情管那两个人了，他盯着那死去的老虎，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

　　钱。

　　好大的一滩钱啊！

　　皮毛没有破损的一整只老虎，小七，哥能给你攒嫁妆了！

　　刚才瞥了一眼，段然看出那两个人穿着都价值不菲的样子，应该不会和他抢，连弓也来不及收，朝着老虎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路过两个人身边草草的说了句“抱歉”。

　　掉钱眼里的段然并没有和人客套的心情。

　　段然蹲下去检查老虎有没有死透，估算着得有多少斤，姜鉴看段然这副样子，笑着道：“这位小哥身手不错啊，一箭就......少爷？”

　　段然突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后极近的地方，他下意识的起身回头，谁知却一把被人攥住手腕，这下想不起身也不行了，那人力气大的惊人，段然困惑望去，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黑眸。

　　段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一直没能看见白衣人的脸，骤然相见现在心里忽然跳漏了一拍。

　　山村里的人总共就那么些，段然在这里面鹤立鸡群似的，已经是极为出挑的美男子，可和眼前这人比起来，还是逊色三分，这简直是段然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不分男女。

　　白衣男子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却并不显得文弱，清秀和英挺在他身上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只是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月下看人更多添几分颜色，好似世间景色都收在那一双朗星般的眸子里。

　　只是这双眼睛，现在正死死盯着段然，手上的力度几乎要把他手腕捏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段然觉得这人在发抖。

　　段然被盯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他干什么了让这人气成这样。

　　要是也想要那只老虎我们好商量一人一半嘛，何必如此。

　　不过他出的力多，他那半是不是得大点......

　　气氛一时凝固了，姜鉴看起来也很摸不到头脑：“少爷，怎么了？这小子......”

　　“五哥！”包蒸才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老虎死了吗？咦？你干嘛抓着五哥不放？”

　　听到包蒸的话，白衣男子忽然浑身一震，脸色苍白的再无一丝血色，嘴唇动了动，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下一刻，他忽然低头一把捂住嘴，呕出一口紫的发黑的血来，血顺着指缝淌到地上，段然一愣，白衣男子像是骤然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却还是死死抓着段然的手腕。

　　段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能让人带着他躺地上去，然而姜鉴一个箭步冲过来接住了白衣男子，张口就冲着段然喊：“你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给我家少爷保持的好久不吐血了，你干什么了！”

　　嚯，感情这么吓人居然还是常态。

　　姜鉴怒，段然莫名其妙，也怒，但苦于面上显不出来：“我哪知道，你能不能让你家......你家大爷松开我，很疼的！”

　　包蒸在一边帮腔：“就是，你们不是碰瓷的吧？！赶紧放开我五哥，不然下一箭射的就不是老虎了！”

　　段然：“......”

　　不，他还真不敢射人。

　　段然去掰白衣男子的手指头，被姜鉴一把打开：“小心点，你......”

　　他突然没声了，段然困惑的抬起头，就见姜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嘴里喃喃着：“老天爷啊，老天爷显灵了！”

　　什么东西？！

　　姜鉴也开始死盯着段然，又看了看怀里的白衣男子，又看了看段然，又低下头去。

　　段然：“那个......”

　　他脸上是长花了吗？

　　姜鉴好似下定决心般一点头，闭着眼就把白衣男子推进了段然怀里。

　　段然：“？”

　　“我家少爷这种情况还是挺危险的，”姜鉴满脸诚恳，“这位公子，我看您一身正气，英俊潇洒，必然是位乐于助人的优秀公子......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您家歇一阵，然后要我干什么都行，对了，这老虎我给您搬回去吧。”

　　“不是，等等......”

　　“哎呀不用客气！”

　　姜鉴并不打算理会段然，强买强卖一般走过去，居然一下子就把那只庞大的老虎尸体搬了起来。

　　这是交换吗？

　　包蒸道：“五哥，这人力气不比你小啊，合算，活人可比死老虎轻多了！”

　　段然叹了口气，认命的背起白衣男子：“包子，你根本没明白重点。”

　　白衣男子比段然还要高些，可一背起来，段然才发现这人轻飘飘的，结合姜鉴说的话，段然想这白衣男子应该是生了什么病。

　　富家的少爷，生了会吐血的重病，居然还大晚上的往深山老林里钻，可真是想不明白啊。

　　回到村子里，包蒸被段然打发回家睡觉，段家家门一开，段然发现小七果然还没睡着。

　　段小七本想扑到段然怀里，结果却发现哥哥身边多了两个陌生人，睁大了黑眼睛看着他们。

　　“这是......府上的小姐吗？”姜鉴四下看着屋里摆设，似乎有些话想说，结果一转头看到段小七吓了一跳，“段公子？”

　　来的路上段然已经给他自我介绍过了，姜鉴说他和他家少爷叶唤安是来这边游玩的，没想到走的时间太长，入了夜还在山里，幸好碰到段然了。

　　叶唤安就是那个白衣男子。

　　“这是我妹妹，小七。”段然好不容易才倒明白姜鉴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无奈道，“姜兄，就一个屋子，什么府上小姐啊。”

　　“哦，不好意思。”姜鉴挠了挠头，脸上那阵异常神色瞬间消失，他对着小七呲牙一笑，“你好啊，小妹妹。”

　　小七用“你是个怪大叔”的眼神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姜鉴：“......”

　　“小七不习惯见陌生人。”段然心情好了些，“姜兄，老虎可以放下了。”

　　姜鉴一听，连忙放下一直扛着的大老虎，小七胆子很大，好奇的蹲到老虎跟前左杵杵右碰碰，段然让她赶快去睡觉，小七憋着嘴，却还是回屋了。

　　段然和姜鉴一起把叶唤安放到屋里的炕上，叶唤安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色，段然不知为什么觉得那抹红很刺眼，姜鉴默默的用手帕给叶唤安把血擦掉，神色复杂的叹道：“少爷，您说您这又是......”似乎是因为段然还在，没有接着说出后半句，只是重重的叹息。

　　“冒昧问一句，他这样子，好像是积劳成疾，血里毒太多。”段然道，“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多谢您的好意了。”姜鉴没有否认，锁着眉道，“大夫没用，我家少爷也不能总是看大夫。”

　　“......”段然猜测可能是因为大家里那些弯弯绕绕的破事，他和那无关，便没有多嘴，“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吧，有点简陋......”

　　姜鉴摆摆手：“不简陋的！多谢您收留我们！”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说的多违心——要是少爷醒来看到这里，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估计会自责的不行吧。

　　姜鉴和叶唤安住的是段然的屋子，段然只好去和段小七一起住。

　　段家屋子是有三间能住人的，虽然每间就那么大，在十里八村也是不错了，只是段然在属于段家老爷子上锁的屋子前停留了一瞬，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不管是段然还是小七，心里都从未承认过那个人是他们的爷爷。

　　血浓于水这个词在段家，仿佛是个笑话。

　　“那个哥哥，病的很重。”

　　段然一坐到炕上，本来好好的躺在被子里的小七翻过身，抽出她早就写好的板子给段然看，脸上没有丝毫睡意。

　　段然愣了愣——他本以为小七没有多看叶唤安，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却忘了小七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是很重呢，所以他们要在我们家里休息。”段然摸了摸小七的头，脱掉鞋子盘腿坐在炕上，轻声道，“小七没有不欢迎他们，哥哥很高兴哦。”

　　小七对陌生人的排斥很严重，包蒸都花了好几年才能让小七理理他。

　　段小七擦掉字，又写道：“一样的，我不讨厌。”

　　段小七认为叶唤安和她一样生了病，所以不讨厌叶唤安。

　　“......小七没有病的，小七是很健康的孩子，不许乱想。”段然突然不知道如何接着说下去了，给小七掖好被子，“快睡觉，不然长不高，而且大老虎会来抓半夜还不睡觉的孩子！”

　　段小七立刻闭眼，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像段然表示“我很乖”。

　　段然轻手轻脚的给自己铺好被子，这才发现还穿着白天那件满是泥水的衣服。

　　叶唤安的那件白衣，不会被他给弄脏了吧，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段然惴惴不安的躺下，发觉离自己去镇上的时间不剩多少了之后，赶忙催促自己睡着。

　　可叶唤安那张染着血丝的苍白的脸，总是回荡在他脑海里。

　　他又做梦了。

　　距离白天不过几个时辰，段然又做了那个结局无一例外，总是以他从数丈高楼坠入火海为结局的噩梦。

　　只是在梦中他最为惶恐不安，最为痛苦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阵海棠花的气息。

　　段然知道海棠花是没有香气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那一定是海棠花。

　　忽然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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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叶唤安身上其实是没什么病的，就是像段然猜的那样太累了，然后再加上一时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