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间纪行》艾草沫

4、五彩霞衣（中）

　　凌云观原本叫“双栖观”，只因它不过是个位于双栖镇郊外的偏远小道观，后来被某一老道士改做了“凌云观”，观里有个两鬓斑白的师太，师太姓“方”，时常在山林中采集药草来救助附近的村民，所以在村中还挺有威望的。
　　方师太曾经有个师傅，师傅临终前没给她留下什么，只有这座道观和一个又聋又瞎的女孩，据说这女孩是师傅的童养媳，可是直到师傅过世他们也没有成亲。
　　师傅在世时方师太没见过这个女孩，只知道观内有间长年锁着的屋子，女孩便被关在里面。还记得师傅生前说过，总有一天，有一位身穿五色战甲的仙人会来将女孩接走。
　　方师太成为师太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打开了这间屋子，屋内的石床上坐着个花容月貌的白衣少女，想来她便是师傅的童养媳了。
　　少女格外的安静，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在腰间，未经粉饰的脸颊宛若出水芙蓉般娇艳，一双明亮的眸子透露出孩童般的纯真，很难想象那双美丽的眼睛竟然看不见，长长的铁链锁住了少女娇嫩的脚踝，使她显得有些凄楚可怜。
　　少女受伤了，可能是长年佩戴锁链的关系，她的脚踝有一圈伤痕，偶尔会渗出一点血液干涸在洁白的皮肤上，也许早已习惯了，少女的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方师太还是好心的替她解开枷锁，并在伤口上涂抹了草药。
　　少女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她们之间虽然不能很好的交流，但少女隐隐可以感觉出方师太的好意，于是除了采草药替人治病，方师太又多了个新的任务，就是照顾这个少女。
　　少女其实是有名字的，方师太曾听师傅说过，她叫做“阿萝”，可是由于少女听不见的关系，方师太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再后来村子没落了，村民都搬到了双栖镇上，只留下了方师太与阿萝相依为命，方师太依旧采集草药，余下的时间便与阿萝依偎在一起发呆，有时方师太会想如若那位仙人真的有一天将阿萝带走了，那么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好呢？
　　一天夜里老鼠打翻了煤油灯，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方师太是想着要救火的，可是井水侃侃打了两桶，热浪便朝着她扑了过来，没给她留下半分喘息的机会。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一只巨鸟，他形似孔雀，羽毛却散发着五色的光芒，方师太平凡的人生里哪里见过如此盛景，顿时呆在了那里。
　　大鸟发出一声长鸣，扇动着翅膀冲进了火海，等方师太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什么大鸟，那分明就是个身穿五色盔甲的俊朗男子，仔细一看，男子怀中抱着的正是阿萝。果然应了师傅的那句话，仙人要将阿萝接走了。
　　方师太忘不掉那天晚上的事，可是孔宣却说这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罢了，孔宣是在第二天搬来这附近的，本该被烧个精光的道观却完整的立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本来没有任何反应的阿萝，忽然在孔宣触碰她的那一刻笑了，就在那一刻阿萝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一开始方师太觉得孔宣曾经是个夫子，因为他很会教人，面对看不见、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阿萝，孔宣有一种独特的与她交流的方式，在孔宣的面前，阿萝不再是那个被囚禁在小屋子里的少女，她开始会哭、会笑、会生气，就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可是方师太却觉得阿萝变得不再是阿萝了。
　　孔宣酷爱下棋，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摆着师傅尚未解开的棋局，方师太试着解过，却常常以失败告终，可是孔宣却一子破局，是个少见的奇才。有时孔宣会求着方师太与他对弈，孔宣的棋风极好，与他下棋也算是有趣。
　　自从孔宣来了以后，方师太总觉得有什么平衡被打破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月后孔宣失踪了。
　　“阿芳，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方芳”是师太的名字，知道后孔宣便一直这么叫她，孔宣在失踪前来找过方师太，那时的孔宣眼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方师太不太懂这种事，看着连表情都变得很不一样的孔宣轻声询问道：“是阿萝吧，这样真的好吗？”
　　第二天孔宣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接阿萝散步，也没有来缠着自己下棋，方师太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看着一直坐在门前的阿萝，说道：“别等了，他不会再来了。”可是阿萝却什么也听不见。
　　孔宣离开的时候给阿萝留下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件墨色的男士道袍，虽然有些粗糙不过却是一针一线努力做出来的，阿萝的手轻轻抚过道袍，泪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尽管如同废人一般，但她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心意。
　　在穿上道袍的那一瞬间，阿萝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漆黑的世界里忽然有了光芒，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原来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美好；接着她的耳边开始嗡嗡作响，这是虫子振翅的声音，她可以听见了；阿萝在心中想着孔宣的名字，“孔宣。”她竟然叫了出来，阿萝兴奋地跑出了屋子，不停地叫着，“孔宣，孔宣。”
　　没有任何的回应，渐渐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孔宣再不会回来了吧。
　　方师太收了阿萝做徒弟，她成了道姑，修道便要抛弃所有世俗的情欲，这一点她做的不是很好，因为每每提及“孔宣”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一天阿萝在帮方师太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那封已经拆开了的信，信是孔宣留给她的，她不懂师傅为何要将信藏起来，阿萝颤抖着轻轻将信拿了出来，好在孔宣教过她识字，还可以勉强看懂，这些有些生涩的文字中描绘的是一个凄美的故，一个孔宣和他的爱人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孔宣就像典籍里所描绘的那样是个威风凛凛的元帅，他很欣赏那位帝王的风范，在敌国入侵的时候他冒着违反天规的危险私自下凡化身成了骁勇善战的勇士，皇帝很看好他，命他为一品大元帅前去前方御敌。
　　在大战即将胜利之际他被母亲鹓雏强行带回了天界，并囚禁在西王母的百鸟园中，失去了大元帅，军心动荡，帝国很快就覆灭了。过于自责的孔宣质问自己的母亲为何要这么做，看来儿子死性不改，并没有悔过之意，在天帝动怒之前鹓雏主动请求让孔宣下凡历劫。
　　十八道天雷，伤痕累累的孔宣化作一只黑孔雀坠落人间，不知沉睡了多久，耳畔传来了女孩铃儿般的声音：“父皇快看，是只大黑鸟。”
　　跟着一行人马来到了皇宫，孔宣这才知道捡到他的女孩儿乃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孔宣殊不知自己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她是皇上最小的女儿，又是皇后嫡出，顾得十分受皇上宠爱，皇上每每野猎总要带上这块心头肉，在小公主的再三乞求下，皇上将孔宣赏给了她。
　　“大黑鸟，现在你是我的了。”小公主刚满十五岁不久，由于皇上不舍得她出嫁，现在还尚未举行及鬓礼，孔宣看着小公主心中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不过那时候他还并不知道是什么罢了。
　　孔宣在小公主的照料下好了起来，乌黑的羽毛又恢复以往的光彩，小公主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只好看的孔雀，小公主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实际上却没什么朋友，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只小孔雀了。
　　孔宣这才发现这个无比开朗的女孩也有着细腻的一面，不知何时他的心情也会随着小公主而改变，原来他早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这段感情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皇上终究还是将心爱的女儿送去了边塞和亲。
　　边塞蛮荒之地，战乱频繁，为了保护公主孔宣再次化身将士征战沙场，可是当他凯旋之时，公主还是死了，他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手中，孔宣甚至连公主的遗体都没能见着。
　　孔宣的心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浑浑噩噩的，孔宣被召回了天界，他历劫的时间结束了。
　　可是这才只是故事的开始，孔宣犯下永远都不能被饶恕的罪行，他在西王母那里盗取了马良笔，相传马良神笔可以化虚为实，他勾勒出了公主最美丽的容颜。就这样女孩从画中走了出来，女孩活了，因为传承了孔宣对她最美好的祈愿，她比公主还要来的真实动人。
　　“孔宣，我喜欢你。”当女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孔宣这才明白自己再也离不开她了，他无法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女孩。
　　“孔宣你可知道她并不是那个公主，她是由马良笔创造出来的一个活生生的另外的一个人。”鹓雏不忍看着他沉溺其中，语重心长的劝解道。
　　孔宣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不过是单纯的喜欢她罢了。
　　鹓雏见他屡教不改，强行将女孩带走，并对女孩下了禁制“勿看、勿听、勿说”。
　　孔宣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从这段过往里走了出来，当他再见到西王母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同了，马良笔也被人从天界带走，这时西王母说：“世人皆被情所困，鹓雏是怕你选错路，可是你一定要面对自己的真心。”
　　听到西王母的话，孔宣知道，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如何欺骗自己，他都不可能忘掉那个女孩。
　　“孔宣是去找那个女孩了吗？之前他以为我就是那个女孩？”阿萝时常这样问师傅，方师太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能看着阿萝越发的消沉。
　　“不明白就去问他，天下虽大他总会在某个地方的。”方师太抚摸着阿萝的头，少女长大了，是时候该出去闯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