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间纪行》艾草沫

13、画中人（中）

　　刚到湘湖镇，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淮北六月的天像极了老太婆的脸，总是变得格外的快。
　　“先生外面雨下的大了，我们先去找家客栈休息一下吧。”赶车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童，他知道车厢里的公子是个无比精贵的人，尤其是纺间的老板在临行前还特意交代过要好生照顾这位公子，小童可是一点也不敢怠慢。
　　“好的，那我们就休息一下吧。”听见狐煜发了话，小童才调转了马车，希望可以找家舒适的客栈落脚。
　　镇子不大，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镇子上有点冷清，不远处有家规模挺大的客栈，狐煜掀开窗边的帘子，正好瞧见了这家客栈，于是说道：“我们今晚就住这里吧。”
　　小童在湘湖客栈的门口停了下来，将踩脚的小凳放在了车厢旁：“先生，小心一点。”小童撑起了雨伞，小心翼翼地扶着狐煜下了马车。
　　“看来人都到齐了。”此人乃是淮北第一琴师“慕容笙”，他老早便在客栈内候着了，见到狐煜进来，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
　　狐煜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却没有理会他，径直朝着柜台走了过去：“老板，开两间客房。”说完狐煜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老板是个正值壮年的大叔，他的身材魁梧，模样像是个火夫，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斯文人，老板瞧着这白花花的银子两眼直放光，一瞧又是位有钱的主，脸上立马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两位大爷，楼上请。”老板不禁在心中窃喜，多亏了黄老爷举办的这次寿宴，连带着让他们这些商贩也赚了不少。
　　日暮西沉，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雨下得更大了，狂风呼啸，树叶也哗哗作响，小童有点庆幸，好在提前来这里投宿才避免了这场大暴雨，希望这场雨不会持续太久，晚膳也在这时做好了，老板上楼来请各位去楼下用膳。
　　狐煜将大堂内的人扫视了一遍，江南绝色舞娘“飞天娘子”，苏州著名糕点铺老板“季老板”，杭州名匠“巧手吴”，淮北第一琴师“慕容笙”，京都饕餮管名厨“水掌柜”，天下名师难得的齐聚一堂，看来这个黄老爷还真是大手笔。
　　狐煜带着小童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不远处的慕容笙看到两人，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公子煜，不介意在下同你们一桌吧。”
　　狐煜没有什么动作，他依旧端正的坐着，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在此时发怒，橘色的烛影倒映在银色的狐面上忽隐忽现，将那张冰冷的面具存托得越发清幽，这狐面只有半张，恰好露出了狐煜高挺的鼻子与好看的薄唇，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些寒光，淡淡道：“这里不欢迎外人。”
　　“公子煜，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在下。”慕容笙本是想跟狐煜套一下近乎，没想到气氛却瞬间凝固了，慕容笙尴尬的笑了笑，“小煜，你别这样好吗？”
　　狐煜皱起了眉头，这个称呼多年后再次从这个人的口中叫出，着实让狐煜觉得很不愉快，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立马降低到了零点：“还请慕容公子不要自讨没趣。”
　　小童难得见到这人生气，心道不好，急忙过去招呼慕容笙离开，在小童强烈的驱赶下，慕容笙只得远离了这里。
　　饭菜很快就上了桌，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菜肴，但也算得上是可口，狐煜如今的食量实在大不如前，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晚饭后，老板给几人沏了茶，时间还尚早，大家也没有回房，于是便聚在一起闲聊。
　　“水掌柜明日就是寿宴了，你可是将那道菜给做出来了？”说话的人是坐在水淼淼身边的“飞天娘子”，她是今天一早来到客栈的，这个美丽的女子有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对于一切的事物都很好奇。
　　“对啊，那道菜才是这次寿宴的主题，黄老板请来的这些名厨都已经束手就擒了，现在全指望水掌柜你了。”“巧手吴”也总爱生事，他出生铁匠世家，是个实实在在的粗人。
　　水淼淼浅浅一笑，好看的丰唇微微上扬：“如果没有那道菜，想必这场寿宴会更高兴吧。”
　　狐煜喝了一口茶，这里的茶水只用了简单的苦荞，虽习惯了花茶的清香，如今这淡淡的苦涩也别有一番滋味，狐煜并没有参与到众人的话题中，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这水掌柜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只是真真的苦了那位黄老板。
　　“先生，淼淼对这件事挺上心的，希望您不要过多的插手。”洛殇悄悄来到狐煜的面前，他对于狐煜向来很尊重，这样的请求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洛殇，你还真是高看我了，水掌柜想做的事大概在场没有人能够阻止吧。”狐煜捧着茶杯，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下不觉得有些怀念，原来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初春的阳光总是那样的明媚，清雨巷也难得的有了个好天气，狐煜在库房中整理物品，刺鼻的煤灰总让他睁不开眼睛，这里是有多久没打扫过了？这满屋子的布料如果再不拿出去晒晒，可能真的就要坏掉了吧。
　　狐煜艰难的将库房中凌乱的物品一件件搬到了院子里，这该死的赤羽又跑到哪儿去闲逛了，整天都不见人影，狐煜正在心中暗骂着，店里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
　　“老板求求你，救救他吧。”
　　“水姑娘，多年不见，你这是怎么了？”外面赤羽的声音轻挑，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狐煜心中正对他不满呢，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进到了店里。
　　这是狐煜第一次见到水淼淼，这个美艳的黑衣女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女人的背上背着个帅气的男子，男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赤羽，这是怎么回事？”听两人的对话，显然赤羽是与眼前的女人熟识的，虽然赤羽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但狐煜还是可以察觉到赤羽对这个女人稍稍有些不同。
　　“煜小八，这件事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狐煜不太能理解赤羽的话，目光落到女人的身上仔细打量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对那个男子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在脑海中细细回想着，却怎么也记不起是在何时见过此人。
　　“赤羽，你当真不愿意帮我？”女人的眼中还带着泪花，咬牙切齿地瞪着赤羽，“他说过，他来自纺间，怎么着也算是你们的人吧，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死去吗？”女人说得急切，看来这个男子对于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赤羽有些无奈，扶着额头说道：“水姑娘，你先扶他躺下，这件事我们会负责的。”
　　见赤羽答应了，水淼淼也不再惺惺作态，直接扶着男子躺倒了软塌上：“说好了，你们可别反悔。”
　　“水姑娘，凭良心说，他变成这副模样难道不是你的杰作？”
　　水淼淼低下头不说话了，赤羽说的没错，面瘫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全都要怪自己。她很怀念那些与面瘫一同经历过的日子，虽然面瘫不会笑，也不会哭，但有了他的陪伴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可是有一天，面瘫变了，他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他瞒着水淼淼不知道在策划些什么，某一天，面瘫问水淼淼：“淼淼，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的愿望啊，那就是看遍岁月变迁，尝遍世间美食，是不是很美好呢？”水淼淼回答得很自然，她没能注意到男子眼中的失落，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旅程中，水淼淼渐渐的开始索求更多，但她却从来没有问过面瘫想要的是什么。
　　面瘫看着水淼淼，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眼深不见底的清潭，他仰起头缓缓说道：“淼淼，我想要一个名字。”
　　水淼淼有些诧异，眨了眨妖媚的桃花眼：“你不是有‘面瘫’这个名字了吗？”水淼淼还记得两人在初遇的时候，男子曾说，他有“面瘫”这个名字便足够了。
　　“不是面瘫，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名字。”面瘫的话语十分的坚定，这个人的灵魂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样的干净了，经历过世俗的他也染上了那些恶俗味道。
　　水淼淼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面瘫，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面瘫吗？”
　　水淼淼喜欢贪婪的味道，贪婪可是人类身上难得的美味，可是她同时也憎恶着这种味道，因为贪婪总会使人变得恐怖与乖张，她害怕男子纯净的灵魂也沾染上这种恶臭。
　　水淼淼的脚下再次升起紫色的浓烟，眼中也透露出凛冽的寒光：“面瘫，不用担心，让我来吃掉你吧。”
　　水淼淼吃掉了男子名为“贪婪”的那份情感，她以为男子会变回以前那个简单的面瘫，可是她错了，失去了那些作为支柱的情感男子再也无法动弹了，他倒在了水淼淼的面前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水淼淼悔了，胸口针扎般的疼，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面瘫不过只是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水淼淼背起男子来到了清雨巷，这个与面瘫初次相遇的地方，她想要面瘫睁开眼睛，她想要再听面瘫说说话。
　　“煜小八，你还记得他吗？”赤羽瞧着身旁安静的男人，轻笑道。
　　狐煜仔细的看着塌上的人，那一身墨色的劲装越发的熟悉，啊，他终于记起来了，难怪这张脸异常的眼熟，狐煜伸出手，轻轻一变，手中立马多出了一支翠绿色的画笔。
　　这个男子是狐煜三年前用马良笔创造出来的，狐煜从未想过这支笔会赋予画中生物生命，被水淼淼吃掉的部分就用这支笔将它补全吧。
　　面瘫醒了过来，他伸出手抚上了水淼淼带着泪痕的脸颊，有些沙哑地说道：“淼淼，你怎么哭了？”
　　水淼淼扑进了面瘫的怀里，少见的露出了娇媚的姿态：“你不是想要名字吗，那便取一个吧。”
　　水淼淼曾说名字是要父母取的，男子乃是狐煜创造而生，狐煜也相当于他的父亲，于是由狐煜给他取了名字，便是现在的“洛殇”。
　　其实洛殇的愿望很简单，他喜欢淼淼，更喜欢水淼淼给他带来的一切，水淼淼是个缈无定居的人，洛殇只是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他们一同游山玩水，游历人间，如果某天水淼淼累了，想要安定下来，他便找一处房子与她住在一起，然后生一大群的孩子，一家人幸福而美满。
　　不过他曾听人说，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最好的方式便是成亲，如果没有名字就不能举行婚礼了，所以洛殇想要有一个名字。
　　后来洛殇与水淼淼在这间小店里举行了婚礼，婚礼结束后，水淼淼说道：“我想要安定下来了。”
　　于是水淼淼与洛殇也搬来了清雨巷，他们在纺间的隔壁开了一家酒楼，名字就叫做“饕餮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