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间纪行》艾草沫

12、画中人（上）

　　十五年前，赤羽和狐煜才刚刚搬到京都，两人在城西一条名叫“清雨巷”的小巷子里开了一家织铺，和以往一样，赤羽给这家店起名为“纺间”。
　　当年的清雨巷，也不过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巷，这里也只开了纺间一家店铺，巷子里着实冷清了些。店里几乎没有客人，狐煜闲来无事总喜欢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画画，他的画技极好，每一幅都是那样的栩栩如生，画渐渐集的多了，狐煜便将画堆在墙角，后来狐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画了多少幅了。
　　这天狐煜又坐在院子里画画，墨水似乎是用完了，狐煜犹豫着拿出了那支神奇的“马良笔”，这笔本来是用于给服装添加妆饰的，偶尔用来画画图也没什么吧。
　　这一次狐煜画了一个人，一个容貌英俊的男人，大概是画图的时候脑海中总浮现出赤羽的样子，这男人的相貌倒与赤羽有几分相似，狐煜不知道什么样的神情才适合这人，索性没有给他画什么表情，狐煜看着这与赤羽有点相像的容貌，心中有些烦躁，自己干嘛要画一个与赤羽一样的家伙，正烦恼着，狐煜干脆给这人画了件墨色的劲装，这衣服上没有过多的妆饰，看着十分的干练，这样到与赤羽有所不同了。
　　狐煜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不小心卷起了狐煜手中的画纸，狐煜伸出手去抓，却抓了个空，画纸在空中打了几个璇儿飞出了围墙。
　　狐煜还是初次用这支笔画活物，心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任由那幅画消失在眼前。那画飞了几里地掉在了地上，一个俊俏的男子从画中走了出来，男子几乎与这画中人一模一样，那画却成了白纸，这画中的人竟然活了。
　　男子站在清幽的巷子里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风似乎大了些，吹乱了男子一头的青丝，男子嗅了嗅，风中竟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黑衣女人，虽然没有下雨，但女人却撑了把藏青色的油纸伞，浓郁的紫烟从她的脚下缓缓升起，并逐渐向四周弥漫开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进，女人的样子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凌乱却不失美感，凤眼丰唇，额间一朵红色的梅花印记，像极了一个魅惑众生的妖女，女人莞尔一笑，踏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男子的面前。
　　贪婪、背叛、嫉妒，这是水淼淼对于人类的评价，从混沌中诞生的她，千百年来游走于世间，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可唯独眼前的男子让她琢磨不透，这个人的灵魂竟然纯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水淼淼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着面前的人，浅笑道：“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磁性：“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姓名。”
　　“世间所有的人都是父母为其取名，你的父母难道没有给你取名字吗？”水淼淼眉头微皱，这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没有父母，可以麻烦你为我取一个名字吗？”
　　男子的语气平淡，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水淼淼心想他该不会是个面瘫吧，这样想着，于是便叫了出来：“面瘫。”说完水淼淼才心道不妙，她不会把这人给得罪了吧，急忙解释道，“奴家乃是一路人，怎敢随意为公子取名，取名这种事还是要慎重才好。”
　　男子并没有生气，他摇了摇头极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可脸上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叫我‘面瘫’就好了。”
　　水淼淼被他给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男人：“面瘫，今后跟着奴家可好。”
　　男子点点头，听话得像个小孩子，他从画中走出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便得了“面瘫”这个称呼，一种名为“开心”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涌起。
　　十五年后，淮北湘湖镇，六十六岁的黄老爷决定在镇上最有名的“珍膳房”里举办寿宴，他召集了天下所有的名厨，只为了寻找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在黄老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曾经吃过一道异常美味的佳肴，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肉，肉质十分的细腻爽滑，虽然只是简单的炖煮，那味道却让黄老爷记忆犹新，他一直都念着能够再品尝一回。
　　水淼淼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前来邀请她的小厮说，无论如何也要请她前去试试，饕餮馆名声在外，其中老板娘的手艺更是好得没话说，想必这女人一定能够做出黄老爷记忆中的那道美食。
　　“淼淼，你知道黄老爷所说的那道菜究竟是什么吗？”洛殇的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心中却有些担忧，他当然是相信妻子的实力，可是这道菜毕竟连最基本的食材都不知道，全凭着黄老爷的一张嘴，就算是水淼淼也不一定能够做出来。
　　“面瘫，你说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将一件事记一辈子。”水淼淼在洛殇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双妖媚的桃花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洛殇仔细的思考着水淼淼的话，心中渐渐有了结果，人在幸福的时候会将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断的美化，最终成为他心中最美好的事物，黄老爷大概也是如此，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孩童时代，尽管只是最普通的食材也能成为美味的佳肴。
　　水淼淼看着洛殇，她知道这人的心思，闭上眼睛，淡淡说道：“能让人记住六十年的味道自然用的不是什么普通的食材，黄老爷可能永远都吃不到记忆中的那道菜了。”
　　“淼淼，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洛殇有些诧异，天底下竟然还有淼淼烹饪不了的美味。
　　“‘黄金子母羹’这便是那道菜的名字，我也只是在几十年前尝过一次。”水淼淼说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着那股味道，“那可真是美味啊。”
　　经过了两天的行程，他们终于来到了湘湖镇，此时珍膳房正在举行试吃大会，听说珍膳房的大厨已经将那道菜给做出来了。
　　“淼淼，你说那是‘黄金子母羹’吗？”来到珍膳房，洛殇扶着水淼淼下了车，刚一进门就闻见了里面的香味，坐在店里等待品尝的客人都忍不住口水直流。
　　水淼淼也咽了口唾沫，嘴角浮现了笑容：“面瘫，就是这个味儿，没想到还真叫人给做出来了。”
　　水淼淼与洛殇也找了个位置坐下，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每人面前只得了小小的一碗，鲜嫩白皙的骨汤里盛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蛋黄，看似简单的食材却散发着浓郁的肉香，想必那蛋黄里定是内藏乾坤。
　　许多的客人都经不起这香味的诱惑，陆陆续续开始吃了起来，品尝过后，在场竟无一人不拍手称绝。水淼淼瞅了瞅碗里的食物，一向贪吃的她此时反倒迟迟没有动筷，这倒让洛殇觉得稀奇。
　　“淼淼，这道菜是有什么不妥吗？”洛殇小声的问道，看着众人的表情，这应该很好吃才对，可是水淼淼没有动筷，他也不敢偷尝这菜肴的味道。
　　“面瘫，你且看着，这还并不是真正的‘黄金子母羹’。”水淼淼有些玩味的鼓捣着手中的纸伞，难得好脾气的没有立刻上前骂人，洛殇了解她的性子，看来这道菜还不算太差。
　　这时一个小倌来到了大堂中央，看着众人满意的模样，他的心中也隐隐有些得意，他大声向众人宣布道：“下面有请黄老爷前来品尝。”
　　洛殇本以为如此大张旗鼓寻觅美食的会是一个精贵的老大叔，可是在见到此人的时候他还是被小小的惊了一下。小倌退下后，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推着轮椅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轮椅上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白色的胡子爬满了半张脸，老头张着嘴好半天才能喘上一口气来，想必这老头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妇人将嘴凑到黄老爷的耳边，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只见那老头的脸上微微有了点喜悦的神色，接着小倌将菜肴端到他的面前，黄老爷颤抖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小口喂到了嘴里。
　　黄老爷的牙也有些不灵活了，洛殇甚至有点怀疑这老头还能不能尝出味儿来。黄老爷嚼了好半天才咽了下去，又颤抖着将勺子放下，眼中流露出一股子失落，然后摇了摇头，妇人见黄老爷并不满意，也很是失落，无奈的对小倌说道：“又失败了。”
　　妇人推着黄老爷离开后，水淼淼这才拿起勺子将碗中的蛋黄戳破，细长的双眉微微挑起：“用驼鹿肉替代虽然是个好主意，但果然不行。”
　　“水掌柜还真是好眼力。”一个穿着宝蓝色华服的公子来到了两人的面前，这位公子挥舞着手中的折扇，样子十分惬意，“看来□□天下也只有你水掌柜才能做出此佳肴了。”
　　“慕容公子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凑热闹。”又是一个随意且嚣张的男人，水淼淼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身边少了个赤羽，现在又多了个慕容笙。
　　“因为在下听闻，不久后公子煜会来到此处，于是在下便匆匆赶过来了。”慕容笙的眼中满是笑意，那轻狂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翻版的赤羽，“没想到多年不见水掌柜你还是如此的美艳动人，真叫在下好生心动。”这人十分的风流，这一点倒与忠贞的赤羽完全不同。
　　想当年在民间有两个红遍大江南北的传奇人物，一个是妙笔生花的公子煜，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人，抚琴公子“慕容笙”，他们两人曾是挚友，不过现在却早已形同陌路。
　　水淼淼不屑的瞪了他一眼，以前虽然斗不过慕容笙，但这些年在赤羽的耳濡目染之下，她的好脾气早已消耗殆尽，手中的勺子立马被她给折成了两段。
　　眼见水淼淼快要发怒了，洛殇立马站起身挡在了两人之间：“淼淼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找一家客栈住下吧。”
　　水淼淼的暴脾气慕容笙也是见识过的，能降服水淼淼这种脾气的男人想必也并不好对付，慕容笙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神色冷静的男人，有些心虚这才改口道：“那么两位就下次再见了。”说完，慕容笙摇着扇子潇洒的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