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间纪行》艾草沫

14、画中人（下）

　　躺在狐煜面前的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老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乞求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看来他已经不能说话了，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头狐煜有些惋惜，没想到这个家缠万贯的黄老爷如今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先生，请告诉小妇人，我家老爷还可以活多少时日。”站在一旁的是黄老爷的夫人，老妇人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皮肤保养的很好没有多少皱纹，看着要比实际岁数年轻，可是最近为了丈夫的事，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了，头上的白发与日俱增，怎么样都掩盖不了。
　　想来这个妇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多情的女子，如今很难见到为了丈夫如此尽心尽力的女人了，狐煜心中有些动容，虽然心有不忍，却还是要将实情告知于她：“黄夫人，黄老爷恐怕活不过今夜了。”
　　尽管黄夫人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打算，但还是被吓到了，呆愣片刻后才拿出手帕，嘤嘤抽泣了起来。黄老爷也已经病了大半年，大夫早已束手无策，这些日子全靠汤药吊着，如今是连汤药都无效了，黄夫人从一个算命的术士那里听说了公子煜，不管是否有用还是将他请了过来。
　　“先生，我家老爷就有劳你了。”黄夫人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为了不做出什么丢脸的举动，黄夫人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我不过是来为黄老爷做贺寿的新衣，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还请黄夫人全当巧合。”狐煜平静地看着依旧泪流不止的黄夫人，他相信黄夫人一定是个聪明的女人。
　　“多谢先生了，先生的绝技小妇人绝不会外传。”黄夫人果然聪慧，还真是一点就通，真不愧是在黄老爷身边陪伴多年的女人。
　　黄夫人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究竟是回光返照，还是奇迹？这件衣服是专为黄老爷量身裁剪的，狐煜只握了一支笔，这块大红色的碎花布料眨眼间便成为了一件新衣，黄老爷的身体不好不易受寒，虽然还未到寒冬腊月，狐煜为了黄老爷的身子将它制成了一件漂亮的大红袄。黄夫人搀扶着黄老爷坐了起来，然后伺候他穿上了新衣。
　　黄老爷看着眼前的妻子，心中十分的感动，就算自己成了这副模样，她依然悉心照料，每天不离不弃，黄老爷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夫人，辛苦你了。”
　　黄夫人忽然瞪大了眼睛，黄老爷竟然开口说话了，黄夫人有些激动，拉住了黄老爷的手：“老爷，你。”
　　黄老爷反应过来后，也有些诧异，虽然依旧行动不便，但他的脑袋却清醒多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两人立刻喜极而泣，抱在了一起。
　　“这件衣服的实效只到明晚子时，切记在此期间绝不可将衣服脱下。”这衣服只是普通的衣服，不过是狐煜借用“马良笔”的神力延长了黄老爷的生命，虽然只多给了黄老爷一天的时间，代价却是黄夫人十年的寿命，这究竟值吗？
　　“多谢先生，小妇人一定会牢记于心。”黄夫人微微欠身，眼中满是对狐煜的感激，为了完成老爷的心愿，哪怕是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惜。
　　次日，寿宴如期举行了，珍膳房里热闹非凡，主持这场寿宴的是黄老爷的大儿子，黄老爷还有个远嫁的女儿，由于路途遥远如今却不能回来参加父亲的寿宴了。
　　季老板的糕点果然名不虚传，香软酥糯，再加上恰到好处的甜味，真叫人回味无穷，这糕点共分为四种，代表着四季，每一种都有着独特的味道，狐煜从不贪食却也吃了好几个。
　　巧手吴也献上了贺礼，他家不单单是制铁，陶器、瓷器、雕塑、手工艺品皆是琳琅满目，最惊艳的要数那个玉观音，简直将它给雕活了，不禁叫人赞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大家还沉醉于那尊绝美的观音像，忽然间琴声响起，这琴声何其婉转，何其优悦动听，让人有种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叹，接着一位惊世骇俗的绝色女子走了出来，原来世间还真有这样的美丽女子。
　　女子穿了一身红色水袖舞裙，曼妙的身姿随着琴声缓缓而动，虽然只是独舞，眼前却出现了传说中众仙飞天的场景，这果然是难得一见的“飞天神舞”。
　　宴会逐渐进入了高潮，最受人瞩目的还要属那一道极品佳肴“黄金子母羹”，听说掌勺的乃是京都“饕餮馆”的水掌柜，之前失败了多次，如若再不成功，也许就只能留下永久的遗憾了。
　　“淼淼，做好了吗？”已经是上菜的时间了，水淼淼虽然已经将这道菜做了出来，可是却迟迟没有让小倌将菜呈上去，洛殇也有些着急了。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水淼淼拿着汤勺，小声嘀咕着，“少了这一味食材，就不是真正的‘黄金子母羹’了。”
　　“淼淼还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找。”洛殇难得看到水淼淼如此一筹莫展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担心，对于吃她竟然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水淼淼抬起头看着面前比自己还着急的洛殇，有点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勺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一味食材恐怕只有皇夫人才能找到。”
　　小倌再一次进来催促了，水淼淼眉眼一转，一点都不顾旁边着急的小倌，眼瞧着菜都快凉了，水淼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去将黄老夫人请过来，我有件事要告诉她。”
　　过了一会儿，黄夫人独自来到了厨房，外面宴席热火朝天的进行着，黄夫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喜悦之色，水淼淼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那么我就直说了，黄老爷是不是对六十年前的那件还念念不忘？”
　　黄夫人的身子忽然一下子僵住了，看着眼前妖艳的女人，好半天才颤抖着说道：“你，你难道就是当年的水姑娘？”
　　那件事黄老爷只告诉了黄夫人一人，她不相信，六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女人还是这样的年轻貌美，可是除了当年的那个女人，黄夫人实在想不出有谁还知晓此事。
　　六十年前，黄老爷不过还是个六岁的孩童，他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没什么钱，便带着他搬到邻镇一个穷苦的小村子里讨生活。
　　那时候日子过得清苦，黄老爷却没有丝毫的不满，村子里有许多同龄的孩子，他们一起到田边捉鱼，一起去捅马蜂窝，这些日子十分的惬意，他很喜欢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如今每每做梦依然会想起那些孩童时代的美好时光。
　　可就是在那一年，村子发了大水，洪水淹没了庄稼地，本就缺衣少食的小村子，如今越发贫苦了，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哪里顾得上这个偏远的小村子，许多人虽然逃避的洪水却也饿死在家中。
　　村里已经好几个孩子没了，黄老爷的家建在坡地上，躲过了洪水，可是家中的粮食也快要吃完了，在这场天灾中，一个撑伞的黑衣女人来到了这里，女人正在四处旅行，恰巧路过了这个村子，好心的黄妈妈让女人在家中留宿了一晚。
　　那时年幼的黄老爷只觉得她是个好漂亮的大姐姐，大姐姐人也很亲切，二人相处得挺开心。夜里，黄老爷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了母亲与大姐姐的谈话，如今想来才察觉到话中的蹊跷。
　　“水姑娘，大娘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大娘，你能收留我，让我借住一晚，已经很好了。”
　　“水姑娘，家里的粮食也快要吃完了，我倒还挺得住，只可惜我那可怜的孩儿。”说道这儿，黄老爷竟听见了母亲的抽泣声，他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他不敢相信在生活的迫使下也会变得如此脆弱。
　　“我可以帮你一把，不过吃下这倒菜后，你儿子的气运从此就改变了。”
　　黄老板并不知道大姐姐所说的“气运”指的是什么，他只记得第二天清晨，在家中的桌子上摆了一道他从未吃过的菜肴，这道菜鲜香四溢，叫人直流口水，母亲只是一味地笑着叫他吃，爽滑鲜嫩的味道顿时在黄老爷的口中炸开，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后来母亲失踪了，这道菜却一连吃了好几日，每天早晨这道菜都会准时出现在桌子上，直到大姐姐离开后，这道菜黄老爷再也没见过了。
　　村子彻底荒废了，黄老爷随着过路的商队一起进了城，他先是帮着商队打下手，得了一些钱后便开始自己做生意，生意做的还不错，渐渐的黄老爷富了起来，成为了淮北有名的富商。
　　几十年过去了，黄老爷的岁数也大了，他娶了妻子，如今还有两个孩子，就在这最幸福的时刻，黄老爷生了一场大病，大夫也无药可医，躺在床上黄老爷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想起自己失踪的母亲与那道异常鲜美的菜肴，他多想在临终前再享用一次那样的美味啊。
　　“水姑娘，你可以再为老爷做一次那道菜吗？”黄夫人注视着水淼淼，眼中带着些期许，这位水掌柜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黄夫人，你可知那道菜究竟用了何种食材？”水淼淼的目光渐渐低沉，表情越发严肃了些，“在那种食物缺乏的年代，黄老爷的母亲不惜割下自己的血肉也要让他活下去，如今还有谁愿意为了一个人如此牺牲呢？”
　　“水姑娘，可以用小妇人的血肉来做食材，当年若不是被老爷娶进府，小妇人一家可能早就流落街头了，现在正是小妇人报答老爷的时候。”黄夫人的话语真切，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为了老爷哪怕是要自己的命那也是值得的。
　　最后一味食材集齐了，这道“黄金子母羹”终于做好了，小倌端着这小小的一碗来到了黄老爷的面前，看着碗中的佳肴，黄老板有些激动，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其中的滋味，泪水忽然落了下来：“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那天夜里，黄老爷悄无声息的走了，他的双眼紧闭，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也就在第二天，黄夫人的腿瘸了，容貌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人说她是死了丈夫伤心过度，也有人说她是被黄老爷逼成这个样子的，不过黄夫人的心情却异常的平静，她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
　　她站在黄老爷的灵前轻声说道：“老爷，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的一共是有两个小故事组成，修改了许多次，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