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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这鬼地方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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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饿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夜里不时有人摸进他们住处,试图杀了他们作口粮。伍一尹、徵铭也算是这条魔街上土生土长的人,经年累月,虽然饿得不成人形,但身上的骨头一天天硬起来,求生的本事也日益精进。
见过外界的自由生活,没人愿意死在这个鬼地方。
瓦屋应该有出去的办法,他们背后的金主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能自由出入魍街。毕竟能生抗八十一道天雷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自伍一尹生还后,他们就不再去瓦屋了,徵铭以前也是易容后才敢去蹲点。但伍一尹,实在是没法像个女孩子,就是瞒了过去,他左胸口上的伤太刺眼了,隐瞒不了。
那是伍秀才发疯时候,数次想拉着他同归于尽的痕迹。
男孩子未发育好的身体极细,为他们探查消息留下了很大的便利。期间也牺牲了很多。只要是对两个人有利的资源,不论背后有怎样的交换条件,他们都隐忍着去取,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用了四年的时间。他们准备充足了。
从盘古开天辟地起,结界从来没有专门留出口的说法。法力高深的修士,大可以用自身的修为破了结界半分走出去。但他们两个小孩,别说法力,他们连练气都不会,行不通。
但既然瓦屋有连接外界的通道,他们也要拼死一试。
瓦屋在设立在魍街的中心,为着四面八方的看见。门口崭新又鲜红的旗帜上永远写着醒目的招人二字,地上一层,地下八层。比起骇人听闻的十八层地狱,算是个低调的建筑了。
潜进去并不难,难的是无声地走动和接近某个他们想去的门—第八层中心的暗门。
暗门是徵铭推算出来的,利用复杂的空间走向,瓦屋巧妙地藏了一个空间。最中心的位置,于逃生的人最危险,于管理的人又最安全。
四面八方的眼睛都可以看到这里。
是夜,算准了各条主道上守备彼此互换的时间,他们利用时间差靠近暗门。由远及近,越近中心也意味着越靠近危险。
失败的可能性是致命的,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是否死了两个孩子。这里孩子和猫狗鸡鸭一样,属于果腹、卖血、卖肉的商品。讽刺的是,相较于动物,孩子还算是上上品了。
守卫和守卫在走廊上交错的间隙,彼此点头,告慰辛苦。
一切和往常一样。
徵铭和伍一尹按计划从石壁上方的通风管道爬进来,利用纤细幼小的身形,结合错综复杂的地形来掩护。
这条路不是第一次爬了,但每每看见这些殉道者,心中的恐惧也多添半分,小型动物的骸骨,和他们一样试图逃走的或幼小、或稍大的骨骸,和装饰品一样,散落在这狭小的通道里。看不清位置的时候,伍一尹他们就靠着这个来估算距离。
快到入口时,他们利落地跳下来,调息,一丝丝的不慎都会使他们结结实实地死在这儿。
与预算时间不差,每逢子时交替,白袍都会集体换血一次。即使带着一样的面具,穿着一样的衣服,但他们从来不是一批人,这条路他们也只蒙眼走一次,周身设有禁声咒,再博闻强识的人,也难记路。
社会法则的通识,管他好事还是坏事,防范别人更要警惕自己人。
他们计划要在关门期间闪身进去。
常年的勘察证明,人果然有惰性,谁都不会等在那儿确认门禁。
交接之时。
一个白袍不知怎么地突然冲出来,横亘在他们的目标位置前。
心脏瞬间收紧,他们差点失败。
伍一尹果断抱紧徵铭,闪入一个闭仄的石壁里。
白袍似是感受到视线,猛然回头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
“这位道友,切勿落队”,一声深沉的催促,没带感情的。
接着又是一段女声,温柔地好像是在吟唱:“道友请上路,祝您一路平安”
应该是法器留下的语音提示。
徵铭被伍一尹抱着,两人都是皮包骨,硌得慌。他一抬头,看他也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两人心跳如打鼓。频率不一样,伍一尹跳的显然更快些,这种十面埋伏的时候,徵铭听着两种声音的交响,竟然还滋生出了笑意。
这几年,他们冬天因为冷,挤在一个被窝的时候,他常听伍一尹的呼吸声、心跳声,大概因为身体好吧,伍一尹的心跳比他慢多了。现在这小子竟然怕成这样,他笑着想。本来他是觉得如果死在这里了,能有人陪着,倒也不算可怜。
证明被伍一尹无声地感动了,他一定是非常想带我出去,才紧张到这个程度。当转念想到他们竟然险象环生,兴奋又充满信念感地抱紧了伍一尹。抬起一双闪亮的眸子看着缓缓行进的白袍……他们一定能出去,即使门外的世界,他们一无所知。
伍一尹乍一受到徵铭的热情拥抱,脸上闪过一抹羞涩,“这小子终于懂点事了,哥哥,真是太感动了”,就是皮好疼,骨头真硌,等出去了,以后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养成小猪崽。他一定要带他出去。
替换的白袍面具人也进来了,一个个被暗红色的线牵着,被分配去他们各自的工作区。这两列队伍的交替几乎是肩挨着肩,但徵铭和伍一尹都觉得这是一条唯一珍贵的通道。
他们像一捧水汇入河流,无声地融入,步伐与白袍人同步。
队伍里混了人,脚步里的流动,隔着多远都能被人瞧出。为了随时能够屏息同步,他们每天都练习,隐入最危险的地带,靠近最危险的人群。
还有两步,还有一步……
伍一尹突然顿住。徵铭一愣,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吗……
空间太小了,他们两个如此瘦小才堪堪进来,连让他张望的机会都没有。
伍一尹很有决断性地,回身,猛地拉过徵铭,抱住,向后狠狠跨了一大步,“没关系,走吧,我跟你一起”。
两条小生命,短暂的人生,相依为命了小半辈子。
怎么了吗?前面是……徵铭还没想完,身子一空,原本忐忑的心情旋即转为平静,啊,原来是这样啊,没事,也不赖。他紧紧的抱着伍一尹,头埋在他的肩颈,不带一丝的后悔,不流一滴眼泪,心情无比平静,甚至有些轻松了。死就死了吧,带着我唯一的遗产。
暗门的外面是空的,黑夜的笼罩下,前不见路,深不见底。
一群白衣飘飘的人御剑飞行,像连成串的风筝。而他们,在这个冰冷的夜里,打破了一切希望,破布一样再次被世界抛弃了,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