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尾》浪里淘淘

2、活着

　　啪啪两巴掌，顺带一勺水也没给泼醒，“小女孩”以为他是故意的，猛地踢了一下他的腿。
　　“啊啊啊”
　　“叫鬼呢”
　　“我没死？”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转头一脸傻笑对着小女孩。
　　小女孩懒得理他，话也不多说。
　　“你不是哑巴啊”，说完立马摆摆手，“我不是这意思，以前老看见你，你从来不说话，我以为你……”
　　“没什么好说的”
　　“啊，我刚刚是怎么了，一下就晕了，还以为自己这次熬不过了呢”，小孩嗅了嗅鼻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小女孩一挑眉，“哦？看你当时害怕的样子，可没这么轻松啊”，他发出一声轻笑，随即说道：“真这么想死，还去那儿？这外面81道雷，死得又准又快”
　　小孩一瘪嘴，无语，这丫头太较真了吧。
　　“你刚刚死了几分钟，里面的人以为试药失败了，立马把你丢了出来，然后”
　　“什么什么？你这轻描淡写抓的什么重点，什么叫死了几分钟，我这不是还好好的？”
　　“所有、所有小孩都死了，撑过来的只有你”，停顿了一秒，又开口道：“和我”
　　不用他说，小孩心里是明白的，他是看着熟悉的面孔一天天干枯，直到消失的。只是自己刚刚确实是挣扎几秒后失去了意识，是不是真的“死了”，暂时还存疑。
　　小女孩把稍微碍事的长发撩至耳后，沉默良久后说：“我没有骗你，我也死过，没你这样好运，我是乱葬岗里爬出来的。”
　　“当时想着，这么痛苦，真和周围那些尸骨一样死了就好了，熬了一天，后面实在饿得很，又爬出来了”，他说着话，大概觉得好笑，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他头一偏，看着还呆坐着的小孩道：“喂，20786，三年，你是三年里唯一遇到的，和我一个情况的，怎么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透过20786，他眼前是一幕幕守着一个又一个小尸体从热到冷到僵到软到腐烂……他埋了那么多，一直在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奇迹。
　　“我不叫20786，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礼貌若能当饭吃？那我肯定能对你要多有礼多有礼，吃成个肚满肥圆的胖子，可惜，不行”
　　小孩下行一个白眼，不愿跟他计较。
　　一阵沉默。
　　“你……说，咱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也不清楚，大概是被毒得成精了？不是说蛊毒都是这样吗，总有毒不死的，总能活一个吧”
　　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的不能称之为房子的窝。容纳两人都稍显不足，充其量只能睡觉。但小姑娘一个人能在魍街活下来，还有容身之所，其中的艰难也可以想到。
　　老爹在前几年至少养过他吧，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得对这个小姑娘生出点怜意和勇敢来
　　“大家都大难不死，你救了我，我永远记在心上，以后我就当你哥哥，我们兄妹二人一起在这边活下来”小孩伸手抱住不远处的小女孩，安慰似的摸着他打着结，不算顺滑的头发。
　　“呜啊—”一阵吃痛，他捂着肚子就想张口骂这个小坏蛋，这么欺负伤患。
　　“谁你妹妹！少自作多情了，一只弱鸡还想当凤凰”，他清了清嗓子，稍微压低小孩子的稚嫩声线，说：“再者，老子是男的，最多也只能是个弟弟”
　　小孩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男子留长发本就正常，不能说自己眼瞎，总不能还要怪他长得太过清秀，让人以为是女孩吧，那岂不是夸他。
　　小孩抬起他的下巴，鉴定似的，直视着询问：“好吧，那请问弟弟，你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啊？”，即使落了下风，嘴上也不能让他舒坦。
　　“徵铭，7岁”
　　“你名字蛮好听的嘛”，他轻拍着徵铭的瘦弱肩膀，嬉笑道：“我的名字也很好听的，我叫伍一尹，咱们就差了一岁，你只管叫我一尹就好，哥哥弟弟什么的太腻了”

　　若干年后，天下大寒。
　　魍街本就资源奇缺，饥荒更甚，街上暗流涌动。
　　徵铭、伍一尹走在街上，街上更静了。目光不带遮掩地，一道又一道，投向他，似乎连咽口水的声音都放大在他耳边。
　　这年头，易子而食，早已经不稀罕了。
　　偶尔路过屋舍，里面无意间流出的烹煮气息都令他想吐。
　　这一年，他11岁，伍一12岁。
　　他不爱叫一尹，显得嗲声，满是依恋的味道，反而喜欢叫他伍一，正好这样简单的名字才能配傻子。
　　世间看来一晃的工夫，他们两个人又撑过了4年，只有他们自己猜知道这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伍一尹的老爹在他欠债三年将要还清的时候，神志清明了，潇洒地写了满墙的血书。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出了这片街。
　　那天晚上，伍一尹在徵铭处夜宿，有心灵感应似的，夜里突然惊醒，接着匆忙跑回家去，不好的预感缠绕着他
　　他生生看见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一道雷劈下来，天地大亮，人去楼空，家徒四壁，满墙的悔过书，就这么赤裸裸地在他眼前。
　　徵铭进来的时候，伍一尹转过头来，一双红眼睛看向他，又看向地，声音沙哑，细不可闻：“我，他……只剩我……了”
　　人间常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母子女，也不过是被世人用约定的道德约束，说到底不过是强买强卖。现在好了，买家单方面以一己之力破坏契约，斩断了血缘，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有牵扯。
　　“呐，徵铭，你看，我爹其实也是挺有才华的吧”
　　徵铭总是无意想起伍一尹躺在一堆破棉絮里，仰着头翘着脚，调笑的语气似乎是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伍秀才直到死，才真的让他放下了这份缠着折腾、掩饰的亲情。
　　满屋的红字，本应显得甚是可怖，但伍秀才的字是极好的，悲痛也没有妨碍字形的美。即使是多年未动笔，这遗作也不算辱没了他的才华。
　　那是个明媚的一天，为数不多的阳光日子，光流进这个简陋的房子，映在伍一尹的脸上，徵铭，沉静地回答“嗯，很有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