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尾》浪里淘淘

1、魍街

　　夜里，一条破落的街道上，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周围零星坐着几个喝酒的醉汉，衣不蔽体，意识迷糊地胡言乱语，商铺的旗子在风中被吹作几绺，更添了破败感。除了风声，静得吓人，似乎不存在什么有生气的生物。
　　一阵说唱声从空中漫过来，唱着：无骨之地，来我魍街；收纳无根之人，穷凶之人，陌路之人，生死自然，无法无制……，这说唱声循环了一阵随即停止。似乎是有人破了结界而自动触发的警示语。
　　魍街的人多穷苦，资源紧缺，夜里也不兴点灯。
　　黑暗中某点光亮里爆发出一阵吵闹，像石子投入水面，一阵叫骂刹那破坏了原本的平衡。
　　“没用的东西，挣不了几个钱”，一个黝黑邋遢的汉子，使狠劲踹了一脚边上的小孩，孩子约莫7、8岁的样子，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满是泥的脸上却点缀着一双发亮的眼睛，就生生地瞪着男人。
　　男人拿着从孩子手里夺来的银币，啧啧两声：“不够买酒的”，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人，“明天接着给我去瓦屋，抽点血又死不了人”
　　小孩咬着牙，摸了一下满是针孔的右手。眼里涌出一点点泪水，又被他掐回去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回忆起以前一家富足的日子，娘是大家闺秀，爹也是人中龙凤，科举考上了个小官，门当户对的一对，一切都是那个疯皇帝，不知道刮得什么妖风，大笔一挥，就要他家满门抄斩，一家人得了人通风报信，堪堪跑出来了，他娘在路上就死了，中间的曲折和痛苦自不必说。他当芝麻官的爹散尽家财，躲过了通缉和追杀，带他到了这里。
　　魍街。一个天上地下都撒手不管的地方，修仙的道人、慈悲的僧侣、人间的善人都视而不见，一个专门用来抛弃的地方，周围设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能进不能出。
　　一年、二年、三年……这地方杀的不是人，是人的精神，和灵魂，似是认了命，他爹渐渐就变了，抛弃自己为人父的责任。
　　发疯的那天，他还记得。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这样！我也只活这一辈子，为什么要受这小崽子拖累”。他一拳打在自己尚幼小的孩子身上，孩子背狠狠地撞在地上，闷哼一声，不哭。
　　“我不要跪了，我不要被欺负，我不要去垃圾堆里翻吃的，我也是个人！”他一下一下撞在门上，额头上磕出血，喃喃念叨了几段话，一回头，阴鸷的眼神瞪着小孩“我在这破地方养了你四年”
　　“四年、四年、四年！”，他仰起头大笑，嘴里似乎含着血，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你要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平白受这么多苦，你怎么没死呢”他晃着身子扶起小孩，“你看看你娘……”,哽咽了两秒后，又继续说着，“她那样多好，死得干脆”
　　“我本没有多爱她，更也没有多爱你，全靠普世道德维系着，撑了三年，我也累了，这鬼地方死活也是出不去了，好死不死，不能因为你是我儿子，就要我受双份的苦”
　　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小孩，“大家各自、营生、之前，你、还、欠我四年，四年，四年……”
　　……
　　还有一个月，小孩颤抖着想，还有最后一个月。
　　他熬过了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他爹逐年也变得不清醒，那些往日的时光，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像梦一样，他从不回忆，记忆什么的都是狗屁，讨不来一碗饭，要不到一碗水，人生只有不停地往前，不停地往前，。
　　他缩到一个角落，带着隐忍、不甘、委屈的泪水，睡了。
　　睡前还想着，明天还要去瓦屋。
　　“20786号”穿着白色长袍、带着同样面具的人拿着册子念着编号。一只小手举了起来，长袍看了一眼，老熟人，笔指了一下老地方。
　　20786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今天呢，给你试个别的药，之前的效果不好”另一个白袍端着一个瓷瓶过来，一条藤蔓就从里面倏地长出来，慢悠悠地附上少年的手臂，那茎上的细小绒毛一碰到温热的皮肤，借力似的就往里钻，少年疼得叫出声。
　　一阵痛苦之后，他从昏迷中醒来，躺在一个醒药的房间。里面睡满了小孩子，他们像一个个等待发酵的馒头，被遗弃在这里，一点点长大。
　　他无力地躺下，一个侧身，看见一个长发的女孩子，3年了，他在这里多久，这个孩子就在这里多久。瓦屋是仙魔人界里不可说的存在，在这种遗忘之地用人体做着各种实验，在外面人多眼里，穷人不能算人，只不过是给点钱就能买到的物资罢了。
　　小孩子是最受欢迎的试验品，成年人多数被拒之门外，魍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甚娱乐活动的时候，往往是出生率最高的时候。没有光又没又消遣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人用亲昵来舒缓压力。
　　瓦屋的试验品是络绎不绝的，总有走投无路的家里送孩子来做试验品。这地方本就不是容纳善男信女的地方。
　　饶是来了这么久，很多试验品中途就夭折了，鲜少能活到大的，一轮更替下来，多得是想来的。
　　长发的孩子从来没和他搭过话，一度，他以为这是个小哑巴，先天不足或者……后天不足。
　　他放空自己，静静地等这次药效过去。
　　当生存都是问题，思考都是一件费力的事，会提早饿肚子。
　　“噔——”一阵心悸，小孩的眼睛猛地睁开，一阵眩晕在他眼前，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他的视线忽远忽近。
　　失焦的前一秒。
　　“我要死了”他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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