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应久怀

97、快乐之城（9）

　　第九十七章快乐之城（9）

　　门内是一个荒凉破败的操场。

　　失去约束野草已疯长至腰间，陈旧的娱乐设施同样被掩埋大半，只留出一点尖顶。操场尽头和左右各伫立着一栋小楼，原先雪白的墙皮历经风吹雨打后脱落大半，和裸/露出的水泥墙面连接成一片让人直犯恶心的皮癣，连墙壁上原本的圣母像浮雕都只剩残肢断骸，整个福利院里只能听见风吹草动和蛇虫爬行的簌簌声。

　　“这就是安娜·格兰特每周来做义工的福利院？”封凪手指卷着肩头垂落的发带，貌似好奇问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么特殊的义工地点还是第一次见。”

　　来一家废弃的无人福利院做义工，难道她是来义务除草的吗？可惜从杂草的茂密程度就能看出，近期根本没人来过这里。

　　既然如此，安娜·格兰特在社交网站发布的那些做义工的照片又是从何而来？尤其是照片里的房屋和眼前极为相似，只是没有操场里没有疯长的杂草，建筑也都完好无损。

　　鹿苑见状睁大了眼睛，明显也没想到福利院的真实情况居然是这样。

　　“总之，这趟算是来对了。”封凪微眯双眸，若有所思。

　　缺失的拼图又补齐一块。

　　无数可能性被划上红叉，进入游戏来遇见的一切事物在脑海中被打乱重排，然后又重新组合成新的可能性。随着思考的愈发深入，这场游戏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原来如此。

　　“站住！”还没等她从沉思中回神来，封凪眼前闪过一道陌生身影。鹿苑见此大喝一声，立刻动身追逐，跟着那名女生的身影急步跑进福利院内，转了两个弯便再看不见身影。

　　封凪眯眼——那是一个无比眼熟的女生——金色的发，朴素的衣——正是在照片上见过的安娜·格兰特。

　　“呵。”她若有所思轻笑。

　　“太着急了。”说着便抬脚跨过大门。

　　就在她迈入福利院大门的刹那，巨大的眩晕感猛然袭击大脑，五彩雾气于虚幻中升起，遮蔽视线，紧接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特声音在空间中开始轰鸣，遮蔽一切听觉。

　　封凪对自己目前的状态饶有兴趣，想看看会不会发生更多变化，于是径直前进，“有意思，还能来点新鲜花样吗？”

　　于是突然出现的阳光与河流的气息让她失去对其他气味的印象，麻痹的口舌失去尝试人生百味的资格，到了最后，有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她的皮肤，于是封凪便连最后的触觉都彻底丢失。

　　五感皆失，形如废人。

　　封凪却更感兴趣了，几乎是一边享受目前的状态一边按照之前的方向前进，甚至因为过度欢乐哼起了胡编的小调。如果此时有人恰巧经过这里，必然会被诡异一幕吓疯——此时的封凪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只能看见一道闪烁着某种磷光的类人形生物光影。

　　那奇异的磷光并非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光源，纷繁杂乱，仅仅只是注视，智慧生物都能瞬间理解那光芒里混合了超越时间与物质的真理，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是一个小世界的破灭与新生。

　　封凪每行一步，身形就融化缩小一倍，直到最后缩小到五六岁女童大小，失去的五感才重新恢复正常。

　　下一刻，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发幼女身处温煦阳光下，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布朗神父探案集》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呆愣愣望向操场里追逐嬉闹的孩童。

　　她记得自己应该正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而不是抱着书呆坐这里。

　　面容精致的幼女偏了偏头，琥珀色的眼睛望向操场里玩耍的孩童，没有丝毫想要加入其中的欲望。

　　有哪里不对。

　　就算她对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没兴趣，也不会选择在这种嘈杂的地方看书。而且在太阳直射下看书，她不怕眼睛受伤吗？

　　可她现在正坐在这里。

　　这里是福利院，是我自己请求院长收留我的。幼女头脑中残留的记忆突然浮现，对了，我好像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封凪。

　　对，我叫做封凪。

　　幼女如此确信，但还是能察觉到某种奇特的不协调感，就像是流畅的乐谱弹错了一个音符，或是韵律优美的诗歌里突然插入一句毫不讲究的短句。

　　越来越多的疑问堆积在幼女脑海中，她甚至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痛方才住手。

　　“是梦吗？”封凪心有疑惑，但她能听到这声音，能感受到疼痛，全身五感都在向她确认这方世界的真实性，唯有心中疑惑让她难以放弃寻求答案。

　　“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走，安娜姐来了，给我们带了好多好东西，去晚了可就没有了！”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前跑，封凪被她带得踉跄两步，想抽回手腕都做不到，只能勉强用另一只手抱着书籍。

　　我的身体有这么孱弱吗？被拽着跑时她心中再次出现新的疑问。

　　一边奔跑，她一边用目光扫视周围，记下周遭事物。

　　穿过跑到操场跑进正中间大楼的活动室，只见一名穿着朴素的金发少女半蹲在那里，身边围了一圈孩童，其中年龄最大的也只有十二三岁。阳光从窗户穿过，少女就那么立在光中，从身边的盒子中拿出糖果礼物递给周围每一个孩子，然后摸摸他们的头，恍如壁画中被幼年天使环绕的圣母，面容温和又慈爱。

　　无论是谁，看到这一幕都只感到温馨和爱。

　　“小凪来了啊。”安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里书还喜欢吗？我上周去二手书店找了好几本注音版书籍，下次来都给你带上。”

　　她似乎伸手似乎也想揉揉她的头，被封凪下意识避过。

　　不对。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

　　封凪心想，作为一个在福利院生活的小孩，我应该随时挂上笑脸，用软萌温和的面具面对包括院长、护工、志愿者在内的每一个成年人，这样才更有机会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她近乎条件反射般避开了他人的接触，这绝不是能够轻易养成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既使脑海中的记忆一直告知她安娜是个经常来福利院做志愿者帮助他人的好人，经常给自己带书和糖，就连手中这本《布朗神父探案集》都是她带的，自己与她关系很好，封凪内心的疑惑依然不曾减去。

　　她不期然想到了《布朗神父探案集》里的短篇小说《断剑》。那篇小说有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即，人人都认定的事实是否代表真实？

　　又或者，只是被故意展现给他人看的假象？

　　我不该再表现出异样，封凪想到，至少不应该在解答一切疑惑之前表现出来。

　　安娜自然地收回手，似乎并未在意封凪的躲避，反而从衣兜里抓出几颗杂牌糖果偷偷塞进她手中，悄声耳语，“我专门给你留的，你每次都这样不争不抢，很吃亏的。”

　　封凪抓住那几颗糖，低头拆了一颗放进嘴里，熟悉的甜腻弥漫在口腔中。等她再度抬起头来，黑发幼女脸上已经挂上了乖巧的笑容，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比蜜糖还要甜腻。

　　“谢谢安娜姐。”她乖巧的说了一声，“下次姐姐再来，我也要送姐姐一个东西。”

　　“喔，什么东西？”安娜有些好奇地询问一句，见封凪不答便不再追问，只是面上似乎多了两份笑意。就算是自愿帮助他人不求回报，但一个知恩图报的受助者总是比白眼狼要好得多。她从礼物盒里掏出两个布娃娃给她，“这是专门送你的礼物，记住要好好陪他们玩喔。”

　　那两个布娃娃一男一女，男的的面部居然是一张鸟脸，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手里还拿着一支酒瓶，像是要随时醉死过去；女的更为奇特，一半是衣着朴素面色沧桑的泼妇，另一半则是身着礼服妆容精致的华丽贵妇，二者被以一种别扭的方式拼接在一起，看上去不伦不类。

　　为什么会送这个？封凪收下娃娃想，送这种东西给小孩子，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但不可否认，从她第一眼看到这两个布娃娃的时刻，大脑瞬间传来怨恨、憎恶，嫌弃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并试图驱使她将这两个娃娃肢/解、残/虐、毁灭，仿佛她理应对这两个娃娃发泄自身所有阴暗情绪，用尽一切手段折磨它们。

　　与之相反，封凪心底却一片平静，哪怕负面情绪再怎么影响，她看这两个娃娃也只感一阵陌生，就像遇见两个和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她拿着娃娃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路走过，发现所有小孩或多或少都拿着类似的布娃娃，其中有穿着白大褂带着听诊器却有着恶魔头颅的医生，有长着虎狼面容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还有形如鬣狗还流着涎水的人形怪物。

　　那些拿着娃娃的小孩将娃娃拆去手足，划花面容，扯出填充物然后再往里面塞进几只蜘蛛，用一切自己能想到的手段去对待这些娃娃。仿佛他们对待的不是玩具，而是深仇大恨。

　　最关键的是，所有孩子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