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应久怀

96、快乐之城（8）

　　第九十章快乐之城（8）

　　“一只乌鸦死了。”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之所以这样说，盖应他和世界上绝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样，有着相差无几的平凡面容，有着同样的被生活压弯的脊背，就连被西装裤和皮带兜住的啤酒肚隆起的弧度也让人无比眼熟。总而言之，这是个一旦被扔进人群，就再难以辨别的家伙。

　　如果没有见过他的眼睛的话。

　　因为一旦有人看见过他的眼睛，便再也不会认错。

　　男人有一双非常特殊的眼睛，黑眼球外围围绕了一圈有如火焰的乌金色圆环，位居其中的虹膜却是少见的纯黑，在日光下隐约可见紫蓝色的金属光泽和一闪而逝的纯黑乌鸦。

　　“喔，有人弄死了你的眼睛？”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左手托腮，黑色的乌鸦图案从中指指尖一直蜿蜒至手腕内侧，生动灵活，羽翼末端纤毫毕现，仿佛下一刻就能从手背挣脱出来，展翅翱翔。

　　与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相反，说话的少女拥有着能够让人一眼难忘的娇俏面容。她托腮坐在木质高脚椅上，身穿制式独特的改良道袍，过长的衣袍下摆从高高的椅凳垂落在地面。

　　“虽说这座城市内部的结界将我们的实力压制到十分之一，但有资格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是黑死之鸦的精英成员了，哪怕抛却术法，实力也非常人所能及。”少女面带笑意道，“是谁出的手，诺亚那边，还是格兰特家族？怎么样，要我帮你找回场子吗？”

　　“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中年男人焚烧了一束鼠尾草，身躯内魔力的流动极为滞涩，燃烧时升腾而起的白烟逐渐凝聚成一名拔刀出鞘的黑发少女。

　　“封凪——预言之子，命定之人，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中年男人声音低沉，“看来她也想在这场乱局里插一手。”

　　道袍少女瞬间来了精神，径直欢呼起来：“好耶！来这个破城市好几天了，终于遇到点有意思的事情了。我现去就试试她的成色，看她配不配得上吾主颁布的神谕。”语毕直接从高脚凳上跳下就准备开溜。

　　终于不用无聊了。来卡莱沃城这几天，日复一日的等待硬生生把少女对诺亚的期待值磨灭。

　　“停下，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亵渎神明的罪人理应受尽一切罪孽。”中年男子身形一闪，伸手拦在少女前方，“封凪既然想插手，那就让她插，看看她是不是有资格步入乱局，就当是给我们探路了。”

　　“何况此女毕竟是预言之人，平常也就罢了，在这座城市极为针对我等的城市里战斗，我还真有点你会担心阴沟里翻船。”

　　“那不是更好吗？”道袍少女闻言愈加兴奋，不由舔了舔嘴角，眼眸微眯，“生死之间一线之差，没人能够提前知晓胜负。对战双方需倾尽自身一切智力武力战力，在这场战斗中赌上自身的未来和命运。没错，这才是我自始至终渴求的事物啊！”

　　她几乎是嘶吼着张开手臂，面色酡红，仿佛已经看到淋漓的鲜血和败者的残肢断骸。

　　“杀死绞死毒死砍死溺死烧死，死死死死死......不如大家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少女面色扭曲，喉管震动，发出难以想象的疯狂之音。

　　“有病自己吃药，别在我面前发癫。”中年人面不改色，显然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吾主是至高无上的灵魂牧者，放牧世界一切痛苦，让万物于痛苦中得到超脱，灵魂归于寂静终焉。祂是神祇中的神祇，至高中的至高，任何敢于亵渎祂之伟力的虫豸都应该被彻底碾碎。诺亚·布莱特尼这个渎神者才是首要的目标，封凪什么时候都可以抓，唯独这个渎神者不可饶恕！”

　　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首次流露出极端的愤恨与厌恶，道袍少女能看出他身上那种狂信徒被亵渎信仰后，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审判罪人的歇斯底里。

　　“咦，好恶心。”道袍少女被他那副模样刺激的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立时冷静下来，瘪起嘴抱怨道，“果然黑死之鸦的高层里只有‘翅’最好了，其他人都好恶心。为什么这次不是和‘翅’一起出差啊，‘脑’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我和这种油腻的中年大叔安排在一起啊？”

　　中年人已经平静下来，起身冷漠俯视眼前身姿娇小的少女。

　　“别忘了，你也是黑死之鸦高层的一员啊，黑死之鸦的‘爪’——屠尽。”

　　就在中年人和屠尽互相嘲讽的时候，同一时刻，封凪和鹿苑已经走在前往福利院的路上。

　　“根据地图定位，大概就在这一片没错吧？”此时二人正位于一片寂静树林之中，头顶绿荫浓盛，密密匝匝的树叶将阳光照射下的暑热祛除大半，封凪停下对比手机里的地图导航。

　　不得不说绑定了无限游戏APP的手机是真的厉害，不但自动免除一切物理及魔法伤害，也不用担心断电和破损的问题，就算到了新世界也能顺利连网使用，免去了很大一部分麻烦。

　　鹿苑望了望四周，“应该是吧。我记得以前听人提过，当初卡莱沃的上层一面想要政绩，一面又舍不得拨出其他地方的土地，最后干脆把福利院设在城西。为了避免城西的混乱惊扰到福利院的孩童，上面故意将其隐藏在城西郊外树林中，安排配枪保安每天巡逻，以免发生意外。虽说因为保安的存在每个月都要额外支付一笔工资，但比起寸土寸金且每天都在升值的土地，这点工资简直是九牛一毛。”

　　“应该？看来你和索菲亚都没有被福利院收养。”封凪伸指点了点下颌，“不，或者说整个福利院的孩子里，就没几个城西出生的吧。”

　　即使是收留孤儿，也不是毫无要求的。

　　“当然，福利院只是被建在城西，除此之外与城西没有丝毫关系。”鹿苑自嘲一句，目光落在穿过头顶树叶投影下的圆形光斑上，目光略微游移，“所谓的福利院，既然是上面发的福利，帮扶对象自然也是被所谓上层人士认定的‘孤儿’，是体面人家的孩子。”

　　“城西这种垃圾场里怎么会有孤儿呢？这里只有贪婪、凶杀、欺骗、痛苦，有且只有未来的罪犯预备役和不可回收垃圾。”

　　“城西是不会有孤儿的。”

　　鹿苑瞳孔扩散。

　　她幼时也曾把那座传说中的福利院当做梦想，或者说，每个出生在西区的孩子都曾把那里当做梦想中的应许之地。

　　传说那里的孩子从不用为食物发愁，不用拖着残破的肢体翻找垃圾桶里的残汤剩饭；传说那里的孩子每个季度都有新衣服穿，不会因为缺少一件御寒衣物冻死在桥洞之下；传说那里甚至还有人专门教他们读书写字，可以轻易翻阅那些带着油墨味的纸张，入目即是光明。

　　她猜，福利院的孩子看见火焰不会联想到烧杀和爆炸，看见匕首不会联想到伤痕和鲜血，他们不用忍受城西的肮脏混乱，也不用忍受日复一日的辱骂、责打、伤害、欺诈，连发丝都残留着昨日洗发水的香气。

　　不只一个城西的孤儿想要加入，但那地方确实难找，而且就算找到了福利院，也会被保安枪里的子弹给拒之门外。

　　封凪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所以你才会那么仇恨安娜·格兰特。对你而言，靠自身挣脱城西的索菲亚在你心中就是理想、希望、美好混合出的现实存在的神明，她摧毁索菲亚的行为实际上是在摧毁你对未来的期望，所以你才不惜一切想要复仇。”

　　“从本质上来看，你也是个狂信徒啊。”

　　信仰诺亚的安娜，信仰索菲亚的鹿苑，信奉神明的黑死之鸦，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信仰狂热。

　　对了，还有立场尚不清晰的格兰特家族，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狂热？

　　封凪真是越来越喜欢这次的游戏了。

　　“那又如何呢？”

　　“我从不为我的选择感到羞愧。”鹿苑回答。

　　封凪点头赞同，“对嘛，所以这才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比起不是在在后悔就是在后悔的路上，浑浑噩噩度日的庸人来说，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行己之道坚定不移的家伙。

　　鹿苑闻言却楞了一下，不愿多说什么，只认真寻找周围，转过一条林间小道时忽然亮起双眼。

　　终于找到了。

　　道路尽头，矗立着一座白墙红顶的三层建筑，外面用铁网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扇紧闭的铁门。

　　“你真的要进去？”看到建筑的瞬间，某种晕沉的感觉一闪而逝，似乎是不详的预兆。

　　封凪没有忽略这一瞬不适，开玩笑道，“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说不定进去了我们就直面邪神了呢？”

　　什么地狱笑话。鹿苑有些无语，这家伙从不按常理出牌，肆意妄为得让人羡慕。鹿苑不理她，上前几步推开没有上锁的铁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