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伯**刻

2、冬雷震震

　　细雨绵绵，在天地间织成一道冰冷雨幕。
　　一个玄衣人依窗而坐，仿佛已与眼前的凄风苦雨溶为一体。
　　只是深秋时节，那人却披了件极厚的毛裘，里面更不知密密层层穿了几层衣服。隔着竹帘，在雨中，标枪似笔直地立着两排衣衫尽湿的黑衣人，他却恍若不见，兀自悠悠然品茗赏雨。孤灯不明，烛影摇曳，映得他更是十二万分的清瘦伶仃。
　　秋意浓，思无穷，冥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顾惜朝踏进雷家庄，穿过那排由雷门弟子列成的长廊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如此景象。
　　\'秋风秋雨愁煞人\'他突然想起一句诗。
　　年少时，他曾为知音难寻而强自说愁，待到得而立之年，被无数的人与事磨平了锐气，他已不再求寻得知音，那时他觉得自己是寂寞的。可看到眼前之人，他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寂寞竟可以这般热闹，就象世间最安静的声音不是黎明前的寂静，而是这冷雨密密麻麻敲击瓦片的轻响。
　　顾惜朝不由得暗暗对眼前人生了警惕之心。
　　一个懂得享受寂寞的人一定不会是个容易对付的敌人，因为他们欲求不多，所以弱点就少，这种人通常都很能忍，而且通常都很冷静。所以若非必要，最好不要与一个冷静坚忍的人为敌，何况此人又是江南霹雳堂的绝顶高手。
　　只是眼前这衣着累赘臃肿、形容瘦削深沉的病汉，当真是霹雳堂分堂堂主？
　　\"顾惜朝拜见雷堂主。\"虽然心中诧异，他仍是抱剑作揖，恭恭敬敬道。
　　那个寂寞到骨子里去的汉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依旧悠悠然望着雨帘。
　　顾惜朝的眉棱骨不为人察觉地微微一剔，随即敛眉柔声道：\"顾惜朝拜见霹雳堂雷大堂主，\'冬雷震震\'雷大侠。\"
　　\"通常，初见面就叫我\'大侠\'的人，只有两种用意，\"那人终于回答，声音虚弱低沉、若断若续，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一种是听说我为人刻薄记仇，所以不想开罪我；另一种则是有求于我，所以不得不拍我马屁，可惜你两种都不是，因为我从不帮人，也不是什么大侠。你此刻嘴里叫我大侠，只怕心里却在骂我\'病鬼\'。\"
　　顾惜朝被他一番抢白也不动气，淡淡一笑道：\"雷大侠真爱说笑。\"心里暗忖：江湖传言霹雳堂高手里头号难缠的就是雷卷，看来果真如此。
　　\"我从不爱说笑，况且这个笑话也不好笑。\"雷卷有气无力地接道：\"顾大当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漏夜来我雷家庄有何贵干，就请直说。\"
　　顾惜朝心高气傲，此番接二连三被雷卷压了气势，禁不住心头火起。可他向来城府深沉，就算万分不快，脸上却半点不露痕迹，反倒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雷家庄与连云寨相距不过二十里，想必连云寨的戚少商通敌叛国事发的事儿雷大堂主也已有所耳闻，现下叛贼戚少商正一路逃向这里。惜朝此来正是想请雷大侠与朝廷联手捉拿这个叛贼。\"
　　雷卷道：\"此事与我有何相干？\"
　　\"戚少商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先为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有负于雷大堂主与霹雳堂，后始乱终弃，令得息红泪恨他入骨，这事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惜朝久闻雷大堂主是个快意恩仇的好汉子，此时此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从顾惜朝进门，雷卷都没有正式望过他一眼，此刻他突然冷冷一笑，双目如冷电般扫向顾惜朝。
　　\"你不必拿话挤兑我，我与戚少商有仇不假，可戚少商始终是江湖中人，江湖恩怨江湖了；你半民半官，不黑不白，要杀戚少商又怕天下英雄不齿，所以想借我的手除掉他。而我杀他，自然不会有人多话，戚少商是雷家叛徒，雷家人清理门户天经地义。顾大当家，你打得好响的如意算盘。\"
　　顾惜朝朗声笑道：\"雷大堂主果然心思敏锐，快人快语。不过雷大堂主也该知道此时此刻我要杀戚少商简直易如反掌，若雷大堂主坚持不肯与朝廷合作，惜朝只请你两不相帮。当戚少商逃入雷家庄时，不要阻止我杀他。\"
　　\"除了雷家人，任何人都不能在雷家庄的地头上杀人。\"雷卷慢慢悠悠地说。
　　顾惜朝一扬眉，冷笑道：\"雷大堂主是执意要相助通敌叛国的戚少商了？我倒是没想到，雷大堂主胸襟如此之广，气量如此之大，连横刀夺爱之仇，割袍绝交之恨都可以一笔勾销，不了了之。实在是令惜朝万分佩服！\"
　　他话音刚落，就觉一阵急风逼来，雷卷已到了他面前。
　　只见眼前的人穿了一身厚厚的裘衣，瘦削的身体。鬼火般的一对眸子，正盯在他脸上。
　　接着，雷卷就向他攻了一招。
　　这一招是一指。
　　拇指。
　　一指就按在他的脉门上。
　　顾惜朝是反应极快之人，雷卷一动，他也动了。
　　他动的是右手。
　　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褡裢里，此刻手边突然多了一柄银色的小斧！
　　\'神哭小斧\'！
　　当初他正是以这柄\'神哭小斧\'破\'九现神龙\'戚少商的护身罡气，然后伤戚少商，杀五大寨主。\'九现神龙\'又如何，就算真是神仙，碰上这\'神哭小斧\'也一样只有哭的份！顾惜朝对此极为自信，自信可以用它挡住霹雳堂高手\'冬雷震震\'雷卷的攻击。
　　可惜他遇到的是雷卷。
　　雷卷使的是\'失神指\'。
　　第一指，\'小雪初晴\'。
　　一指便止住了顾惜朝的拔斧之势；使得顾惜朝的小斧拔了一半就再也无法抽出，所以他只出了半招，但雷卷的攻势也被\'神哭小斧\'挡住，再不能前进一寸。
　　这病鬼忒地厉害！
　　顾惜朝大惊！这样的身子，竟能以一指封住自己出手之势！
　　于是他退，疾退。
　　只求退开，腾出拔斧的余地。
　　高手过招，一瞬的余地即可定生死，分胜负。
　　他仿若一支离地的箭，急速朝后倒射出去。雷卷也急掠而起，拇指仍不依不饶捺在他手腕上。
　　两人如燕子般双双在雨中飞了出去，顾惜朝依旧拔不出他的斧头，他的斧已被雷卷一指抵死；雷卷的\'失神指\'却也没法再进一丝一毫，两人眼看着就要一同撞到雷家庄的石墙上。
　　雷卷食指突然一展，一指弹在小斧边缘。
　　\'铮--\'血肉之躯碰在精钢铸就的斧刃上，竟然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与此同时，顾惜朝的左手也动了。
　　一道白光自他指间射出，直取雷卷面门。
　　本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各自发出一声闷哼，猛然分开，各自落地。
　　顾惜朝的小斧已然不见，小斧已被雷卷那一指弹飞，嵌在雷家庄的青石墙上，震落碎石无数。
　　雷卷一指退敌，不再追赶，就象没四两重的棉花轻飘飘地落下地来，颊上慢慢洇出一道猩红的血痕。他本就肤色青白，满面病容，此刻煞白的脸上画过一道极艳的红线，看上去竟平添了几分诡艳。
　　\"我答应与你合作。\"
　　雷卷轻咳一声，有条不紊地慢慢道：\"你可以带你的人进雷家庄，但戚少商是我的，你不准出手。\"他边说边拥紧了毛裘，瘦削的身子更往裘衣里缩，仿佛这世界正天寒地冻下着大雪一般。\"雷家的垃圾由雷家人清理。你若不答应，门在那边，你现在就可以走，同样，你若出手，咱们也一拍两散。\"
　　顾惜朝的脸在黝暗的光线里的仿佛敷了一层白粉，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只听他轻笑一声：\"我虽不知雷大堂主何以前倨而后恭，但斗胆提醒雷堂主一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若信守约定，连云寨日后自当与贵堂守望相助。否则朝廷怪罪下来，只怕要连累到雷家庄的一干无辜家眷。\"
　　\"我既要与你合作，自然要称称你够不够斤两。\"雷卷仍窝在毛裘里，慢条斯理道：\"至于守望相助，象顾大当家这样的芳邻，霹雳堂高攀不起。你请便吧。\"
　　说罢，他咳嗽几声，竟自顾自进去了。
　　天空犹自飘着雨丝，顾惜朝站在黑暗中，似已与如墨夜色融为一体，他衣衫早已湿透，却依然凝望着密密的雨帘，仿佛痴了一般。
　　忽然，他喃喃道：\"我不杀你，何以成事？只怪你树敌太多，你看这些侠义之士，说得好听，什么江湖规矩，还不是一群草莽流寇！\"他摇摇头，又道：\"你一心为民抗敌，不惜自立义军，以为万民之福祉而启战祸，结果流了多少血，牺牲了多少人命？当今天下要成大事，担大任，就一定要走王道！今日我杀你一人，他日却可以救几千几万人，你须知这怪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