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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逃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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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出身世家名门,八岁时离家出走,从此浪迹天涯。十二岁独上天山,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求得天山派\'晓风残月剑\'叶柳岸收其为徒;十六岁出师,以三招自创的\'一字快剑\'大败逍遥派顶尖高手\'沧海月明\'朱有泪;一时间名扬天下,成为武林中人人称道的\'武学奇才\';二十一岁加入江南霹雳堂学艺,三年后青出于蓝,与霹雳堂分堂堂主雷卷反目。接着,他单枪匹马挑上连云寨,在连云寨的\'生杀大营\'里分别以七种兵器、不同武功连败七大寨主,使为大当家之位争得你死我活的七大寨主心悦诚服、惟其马首是瞻。连云寨本就兵强马壮,在他悉心治理下更是一呼百应,声势实力扶摇直上,直追武林\'四大世家\'的南寨。
他是戚少商,江湖人称\'九现神龙\',边关抗辽军中的\'万人敌\',连云寨的大寨主、大当家。
今年,他已经二十九。
二十九岁在女子已是美人迟暮,可他是男子,正是豪气干云、意气风发的大好年华。
但,他现在却在逃亡。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漠漠黄沙。
漫天尘埃。
一辆马车自北方疾疾弛来。
马是再普通不过的马,瘦骨嶙峋,有一匹还生了疮,脱了几块毛,露出一片片灰色的皮肤。车也是寻常人家的车,车前的帘子已经洗得发白,在冷风中呼呼作响。江湖上,这样的马车每日不知要出现多少辆,可惟独这辆分外惹人注目。
不寻常的是赶车的人。
赶车的是个虬髯大汉,身系纯银锁子甲,紫金护心镜,却偏偏戴一顶农家遮雨用的斗笠,那模样说将军不象将军,说侠士亦不似侠士。
此刻他一面单手驱车;一面以鹰鹫般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老八,赶得慢些,阮老三的伤禁不得颠簸。\"
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语音淡定,几近平和,但却充满了温暖的酷意,叫人无法抵挡。
锐目大汉吆喝一声,勒紧马缰,本在狂奔的马车立时便缓了下来。
大汉浑身浴血,满面杀气,可他的视线一转向马车,就变得柔和而忠诚,就象一头凶恶的藏獒在望着它的主人。
\"大当家的,我们真的要去雷家庄?\"
马车里的人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是。为了连云寨阵亡的众家兄弟,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闯一闯,\"顿了顿,继续道:\"何况,老三的伤也拖不得了。只是连累了你……\"
\"大当家何出此言!\"大汉截住话头,大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打咱们五年前拜香喝血酒那天起,我穆鸠平的命就交给了你。如今我只当多赚了这五年的兄弟情分!\"
\"好兄弟!\"
车帘突然掀起,站出一个人来。
这人血湿重衣,神情憔悴,发梢、鬓边、衣上都沾着泥草,但依然有一种傲岸的气质,就象被逼入绝境的雄狮,身处末路依旧不求他人给予同情,那种毁天灭地的高傲与郁愤。
尤其他的眼睛,凛冽如刀,使他看起来英挺、俊朗、却又无比寂寞。
他双眼一眯,在眼角裁成两道如刀利的笑纹。
\"听闻江南霹雳堂的火器天下无双,看来今日我戚少商就要去领教一下了!\"
车马粼粼,径直朝着雷家庄驶去。
荒漠古道,西风瘦马,风景何等的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里,有很多时候难免会有这样凄凉的光景。
最后一抹夕阳斜照在平置膝前的长剑上,光华流转。戚少商拥着厚厚的毛裘,静止不动,似已入定。
他曾在一夜间连挑阴山马贼\'燕云十六骑\';也曾落魄到在市井酒肆当跑堂、洗碗盘;他曾被人辜负,被人追杀,也曾辜负过别人,追杀过别人,却从未试过败得这样惨,这样彻底。
只因他。
只因一个知己。
只因他错将敌人作知己。
尤记初见时,那人一身蓝袍,素净得仿佛高山初雪。
一眼望去,就感觉他是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人。
只是如此衣不沾尘的谪仙般的人物,此时却在边关的小酒肆里低眉顺眼地端酒上菜。
于是戚少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只有一个感觉。
好一个俊雅不凡、孤高清傲的文士!
不由自主地喝了声好,引得对方抬首一顾。
他展眉回眸的一瞬,戚少商心头微微一震。
眼前遗世而独立的人却有一双入世而执着的眼。惟顾盼之间,已傲气逼人,隐然有俾睨天下的宗主之姿。
戚少商是武学高手,又是爱才之士,一见这人渊停岳峙的气度,立刻便知道此人非同寻常。
\"这位书生倒是气宇不凡!\"他大声赞道。
不想那人并不领情,不止不领情,还似有似无地轻嘲道: \"你不也是一派英雄气概!\"言毕,一低头,噙了个冷冷的笑在嘴角。
戚少商只道他是笑自己,后来方知他也是被黑心的高掌柜扣下来做工抵债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戚少商天性豁达爽朗,此番被人当肥羊痛宰,一世英雄落得以劳力抵债,本有几分抑郁之气,眼下被书生不软不硬地堵了一句,顿觉他傲气得煞是有趣,不由得便生了结交之意。
于是索性邀他一同去偷酒。
世人常道:酒后吐真言。戚少商本欲借喝酒之机,好好探探眼前人的底子。没想到那书生酒量甚浅,喝了一半便已醉意朦胧。
清醒的代价便是连云寨的大寨主不得不一个人洗了所有的碗盘。
戚少商在旗亭酒肆帮他洗了七天的碗盘,也陪着他喝了七天的酒。
第七天夜里,戚少商知道他名叫顾惜朝,不但武功高强,且胸怀鸿鹄之志、张良之才;只可惜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他以四年心血所作的兵书只被权贵视作笑柄。
戚少商也知道他有心事。有时候,他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一声不吭,神情古怪,戚少商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不想明白。
在戚少商看来,明不明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他的高山流水,他是他的伯牙子期。
早在见到顾惜朝所著兵书之时,戚少商的惜才之心已尽数化作招揽之念。
若引此人入寨,当可肩挑连云寨大寨主之重任,赝服一众兄弟才是。
一念之差,生死一线。
他的一念之差令得连云寨众寨主八折其五,无数寨兵弟兄血染黄沙,昔日笑语欢言的山寨变成尸横遍地的修罗场;壮怀凛凛的戚大寨主则疾疾如丧家之犬,亡命天涯。
他看错了他。
原来他并不是他的高山流水,他也不是他的伯牙子期。在他眼里,连云寨再威风也不过是江湖草寇,他要的是登台封将,指点江山,名留青史。
他是官,而他是贼。
道不同不相为谋。
冷月如钩,戚少商依旧不动如山。他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摇晃着,青筋贲露的手指紧紧握住了长剑的剑锷。
顾惜朝!你负我一人尤可恕,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众家兄弟的大好头颅去换你的锦绣前程。今生我戚少商必杀顾惜朝以谢连云寨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