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__远行客

8、第 八 章

　　这一顿饭，既是叔族兄弟们的聚会，也是为陆离一家践行。明日一早，陆离便会跟着父亲，离开陆家村，这个养育了她十多年的小村庄。陆离思前想后，终究放心不下，恰好陆为谈兴正高，如今也已经有了醉意，无暇顾及她的去向。陆离拜托好陆二哥晚些时候送陆为回去，便提前离了席。

　　从陆六叔家出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陆离熟门熟路地跑到了陆影家的藩篱下，一本正经地学起了鹧鸪叫——陆影娘亲脾气火爆，和村里所有人都不太对付。就连陆离这个小大夫，也没从她那里得到过多少好脸色。

　　不多时，成功接受到信号的陆影来到了园子里。陆影家后园挨着一块小山丘，往后便是绵延的群山，寻常时间不见有人走过，夜里更是僻静。园子里尚算隐蔽，陆影的娘亲若是喊人，她也能马上回去，是以二人打小都在这碰头。

　　“阿离哥，你这两天忙什么，在村子里都见不着你。”

　　陆离原本正支着腿，背靠着青石板，乱七八糟地胡乱想着事情，听见陆小影的话后便回头看向她。篱墙另一头，小丫头蹲在地上轻声说着话，两眼亮晶晶的，满是相见的喜悦。

　　想好了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陆离抿了抿唇，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影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陆离索性伸直了腿，完全躺倒在了石板上，看起了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

　　她鲜少有这么随性的时候，陆影仿佛也觉出些不同来，陆影索性也坐了下来，和陆离一起靠在了篱墙上，陪着陆离静静地看起了月亮。

　　“阿影……”不知过了多久，陆离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嗯？”

　　“临城的月亮，不知道也是不是这样圆。”陆离目光有些惆怅地望着暗沉的天空。

　　不等陆影回答，陆离自顾自地说出了一切，以及自己当下的彷徨。

　　“爹将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答应地很快。就好像，我就真的那么目标坚定，无所畏惧。 可临城那么远，我都不曾去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心里，多少有些……”

　　“那，你还回来吗？”

　　听着这充满了孩子气的问话和话里的不舍，陆离心情好了两分，忍不住笑了笑。

　　“陆家村是生养我的地方，自然是要回的。”

　　“哦，”陆影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颇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便是了，你是去念书的，那是好事。等你去了临城，还可以和陆伯伯学医术，书也能读得更好。”

　　想到这，陆影更加满意。

　　“阿离哥，你该高兴才对。”

　　“是吗？”

　　“嗯!”哪怕陆离看不见，陆影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傻瓜。”

　　许是陆影的笃定与轻松感染了她，陆离看着头顶的乌云好像都散了一些，月亮也明朗了起来。

　　事情说完，两人这便没了话。二人几日未见，陆影却这样安静，以她的性子而言，这是很少见的事情。陆离知道，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陆影大抵还是有些难过的。

　　可难过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呢。

　　小姑娘自小就嘴馋，陆离打算以旁的事情分散掉她的注意力。

　　“阿影。”陆离坐起身，摆出了十分郑重的样子。

　　“嗯？”陆影情绪低落地应了她一声。

　　“临城有几家好吃的糕点铺子，爹给我带过几次，等我回来，我定给你拿上几食盒那么多。”

　　陆影听了，果然十分高兴，转身趴在了藩篱前追问道：“是上次的云片糕那样好吃的糕点吗？”

　　“何止，”陆离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放心，临城热闹，我去了之后一定给你多寻几样好吃的吃食。我给你带回来也好，托人捎回来也行，总之，一定统统送到你嘴里。”

　　“云片糕啊，”陆影努力回忆着记忆中的美味，美滋滋地应了，“我都快忘记它是什么味道了，陆伯伯也只带回过一次，还被孙三抢走了大半。”

　　听她提起孙三，陆离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不在，你万万离他远些，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陆影点了点头，提起孙三，倒教陆影想起一桩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听阿娘说，孙三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恶事遭了报应，这几日身子不大好，都没见他在村子里晃悠。我就说嘛，怎么忽然就觉得村子里都清净了许多。他这种打小就爱抢人东西的坏人，活该！”

　　陆影故作凶恶的样子十分有趣，陆离忍不住打趣她，“四年前的事了，值得你记到现在？”

　　“当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离失笑地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但她素来不是什么耐心很好的人呢。倒是希望那家伙吃了苦头，能收敛一些。

　　不知不觉间，月色更加深沉。

　　“天色不早，我该回了。再晚些，伯母也要出来寻你了。”陆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杂草。

　　陆影往屋子里探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能听到阿娘不满的声音。

　　“阿离哥。”

　　相比母亲来院子里捉人，陆影却更怕陆离就这样走了，他这一走，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上。

　　陆影的手越过了藩篱，揪住了陆影的袖子，人却期期艾艾地，也不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她令阿离为难了，她注定要松开手，这个人也注定要走。

　　相较于陆影的局促，陆离除了离别的愁索，更添了许多抱歉。

　　二人便这样站着，静静地看着对方，一个不想说话，一个不忍说话。

　　他们在这无声胜有声，陆影的娘亲却有满肚子怒火需要宣泄。

　　“陆影!大晚上的你又杵园子里晒月亮呢！”

　　远处传来了陆影娘亲的咆哮。

　　陆影不得已松开了陆离。

　　“你万事小心。”

　　“放心。”陆影含笑朝她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后，退后几步，身形隐匿在了黑暗中。

　　“阿离哥……我等你回来。”

　　陆影有些失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只觉得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