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__远行客

7、第 七 章

　　月隐星稀，日月轮转。

　　之后的几日，陆为都将陆离带在了身边，以便随时考校陆离功课，也让陆离跟着学习打理庶务。

　　陆为回村后的第三日，陆离就陪着父亲与叔族长辈等在六叔家的厅堂中商议事情，陆为是家中独子，所谓六叔，是陆家这一支，陆为亲叔父的长子，即陆为的六表兄，陆离这一代尊称之为六叔的人物。

　　再往上的长辈大多已经作古，余下的族老也早已不管族中事物，村长陆三爷人虽不错，但到底不是陆离家这一支的，有些事情，村人还是更愿意找自家那支的族人说话。而陆六叔家境殷实、为人端方，自然就成了陆家这一支的领军人物。

　　眼下，族人们商讨完正事，天色已是不早，除去精力不济要早早归家的族老，余下的便齐齐挪到了饭厅用饭。陆六叔家的饭厅整整齐齐地摆了四桌席面，饭厅占地颇大，叔伯兄弟等一同用饭也不见拥挤。

　　用饭的桌椅板凳也是成套的家什，这些放在临城的大户人家家中或许算不上顶顶好的木头，在某些清贵人家更是完全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但于陆家村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家什了，也就是陆六叔家，才能豪气地置办上满厅堂。陆为从医多年，又在临城置办了家当，放在陆家村也算是有些出息，陆离跟着父亲，有幸坐在了主席上。她今日除去了惯常穿着的短打，着一身青色长衫，倒是显得分外清隽。

　　“这是六叔，四叔，日后家里的田产和宅子就要劳诸位叔伯看顾了，你如今要去临城进学，便算是成人，也得学着帮衬家里做些事情。今日同各位叔伯兄弟见过了，日后有个什么事，你自己也能回乡料理。”

　　席上，陆为向陆离言明此行的目的，免不了地，又开始了一番劝导，“读书不能光奔着经义去，这些庶务你多多了解，日后若是有幸出仕，都是派得上用场的。”

　　陆为一个大夫，却总是一副学堂夫子的模样，陆六叔看着有些失笑，“老七，陆离这孩子不赖，你不在，我们有个什么病痛，可都亏了陆离。”

　　“对对对，我就知道老七家的孩子不一般，这一晃眼，都要去临城念书了。我看啊，以咱们家陆离的聪明劲，那书，肯定能读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再回咱陆家村，嘿，就是官老爷了!”面庞有些黝黑的□□叔闻言插进话来，说着说着还兴奋地挥起了筷子。

　　“六哥抬举了，这孩子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陆为说着谦虚的话，心里倒是十分受用。

　　“哪里，你四嫂家的妹妹上次伤了腿，就是阿离给瞧好的。阿离随便用了点山上的药材，她娘家妹妹就全好了，没落半点病根子，你说阿离能不能耐！”

　　“哦？”陆为对此事并不知情。

　　“祝家婶婶来四叔家省亲，在村口伤了腿，孩儿恰巧得了一味对症的药回来，想着都是外服的药，不对症也并不打紧，就大胆给祝家婶婶用了，”彼时她尚且年幼，父亲并没有准许她在外行医，陆离此时再提此事，还是有些没有底气，“孩儿想着，当不得什么大事，便没与父亲说。”

　　“阿离这孩子啊，就是谦虚。你四嫂那娘家妹妹对我们阿离可是赞不绝口啊，要不是那时候阿离还小，她都想把自家姑娘许给阿离了。”

　　□□叔夹了口菜，起了兴致般提议道：“老七啊，阿离年纪也不小了，你这走之前，要不要考虑一下给阿离聘个姑娘……”

　　这个陆为倒是没有想过，他含蓄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表兄的好意，“阿离确实还有许多书要读，我暂时没有给他下聘的打算。”

　　“话不是这么说的，男儿嘛，总是先成家后立业的。”□□叔说起瘾来，摆开架势打算好好劝劝自家七弟弟。

　　陆六叔瞧出了陆为的不情愿，而不是假客气，开口劝阻道：“四哥，陆离这孩子不错，大家可都想做这个媒。别的不说，你六弟妹的娘家婶子，也就是方家的也早看上阿离了，你可不能一个人大包大榄地揽下这活。”

　　□□叔顿住，挠了挠头，憨笑起来。

　　“那自然还是看陆离喜欢谁了，我也没那个本事不是，”说着，□□叔就问起了陆离，“阿离你倒是说说，这祝家村和方家村的姑娘，你中意哪边多一些？”

　　一时间，席上的众人都望向了陆离，他们这桌是主席，又聊得热闹，其余桌上的人听见动静也望了过来，叔伯等人还好些，像和陆离年纪相仿的后生，就丝毫不加以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陆离。

　　祝家和方家啊，这两家可净出好姑娘，更别说是□□叔和六叔的亲家姑娘了。他们都想知道，陆家会中意哪家的姑娘，那认真的模样，倒像是在给自己选媳妇似的。

　　而众人瞩目下的陆离，则有些发懵，她喜欢哪家的姑娘吗……她自然是哪家都不喜欢的，陆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摆出一副懵懵懂懂的青涩模样。

　　“侄儿还小，还是想专心念书，暂时……暂时没想过这些。”

　　陆离犹豫许久，却只给出了这样无趣的答案，陆家年轻的儿郎们撇撇嘴，收回了目光。大人们则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这之中，数□□叔笑得最乐呵。

　　“哈哈哈，乖侄儿，你可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你四婶的肚子里都已经有你二哥啦。”□□叔更是放他不过，大声逗弄起陆离。

　　“这个老四，”陆六叔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好了，陆离脸皮薄，我们就不要再打趣他了。”

　　席上也就只有陆为这个亲爹没有笑话自家孩子，看着，对陆离的答案也还算满意，祝家村和方家村的姑娘，若陆离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怕是才要黑脸。

　　陆六叔替陆离解了围，众人谈性正高，又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陆离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地吃起菜来。只是没一会，六叔家的长子，陆离这一辈行二的陆二哥陆旭走了过来，他样子挺拔正派，自小就受陆六叔教诲，为人也最是端方，又向来喜欢照顾家中后辈，在兄弟中很有威严。

　　陆旭请陆离同他一起去窖子里取些酒来。陆离应下，同陆二哥离了席。

　　二人甫一出了饭堂，陆旭便长出了一口气，他将陆离带到院子里，就止住了脚步。陆离正想问他酒窖在何处时，陆二哥狡黠地笑了笑，当先解释起来，“酒管够，为兄是看屋子里太闷了，便叫你一起出来透透气。”

　　许是她方才的模样太过窘迫了些，陆二哥才会有如此好意，六叔家果然都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呢。陆离这般想着，正准备向二哥道谢时，陆二突然凑向陆离，以手护唇悄声道：“方家的姑娘哥哥见过，选她们家的姑娘，错不了。”

　　陆离：……

　　为何又是姑娘。

　　见陆离并不大相信的样子，才缩回脖子的陆二不自然地咳了咳，强调道:“你莫不信，方家、方家的姑娘是极好的，错不了……”

　　陆二哥脸上布起了可疑的红晕，但那眼里，分明是带着笑的。

　　毫无经验的陆离只觉事情越发地诡谲，她眼看着素日成熟端方的二哥露出这般忸怩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又是默默地皱起了眉头，她的这帮子同辈兄弟，怕都在心里替自己选着姑娘。仔细想想，方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温柔可意，而祝家姑娘的勤俭持家也是为人所称道的。但是具体脾性、喜好、乃至相貌，旁人都一无所知，这叫人如何选起。

　　不过，一无所知的恐怕也只有陆离而已，这些同辈兄弟，可不像她一样消息闭塞。旁的不说，只眼前这位陆二哥，怕是就对方家姑娘了解得清清楚楚。

　　就像，她了解陆影一样。

　　她想，任方家姑娘多好，大抵还是不如小影的。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小影虽然爱闹些脾气，但本性很好，人也体贴。陆离知道自己念书做事还算仔细，但于生活琐事上却很是粗糙，而小影就总是为她操心很多事情。缠着她要一起上山，是担心她，缠着她要下山，也是怕她忙起来又在山上耗得晚了。小影的阿娘秉性泼辣，同辈的兄弟嚼舌根时就说过小影任性娇蛮。但陆离知道，她绝不是。她善良，又自有她的坚持与温柔。陆离衣裳不合身，哪里磕了碰了，她甚至比阿娘还能更早察觉。这样的姑娘，你又如何能说她的不是啊。

　　陆离摸着腰上一块几乎看不出的补丁，上头针脚细密，是他们口中那个任性娇蛮的女孩仔细缝好的。陆离愣愣地，有些出神。

　　原来，她已经知道有关于小影的那么多事情。

　　寒来暑往，她们已经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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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能抓住八月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