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旧梦》久暖里

8、同学聚会

　　再好听的名字，一旦有了悲伤的故事，都会变成了锋利的武器，关键时刻，总是会直击目标，干脆利落。
　　安晴无所谓好不好听，只是叫这个名字的人她喜欢，名字也便好听了起来。年少时候的陆煜辰，其实大部分还是叫她安晴，只有在很生气很无奈或者很高兴的时候，才会叫她安安。生气的时候，慷锵有力两个音，安晴就老实了，会用一百分的脑子和注意力去听他讲题。无奈的时候，那两个字就仿佛带着无限的缱绻意味，然后她的心就会砰砰乱跳失了秩序。而高兴的时候，她就会跟着生出无限的欢喜。
　　而现在，她大概不会再听到陆煜辰喊她一声安安了。
　　“安晴？”
　　安晴看着刘芸，想着那些话那些往事，一瞬间胆子就大了起来。
　　“阿姨，你觉得姚敏是个好姑娘吗？”这话一问出来，刘芸就愣了，愣的很明显，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安晴会提到姚敏。“既然我认识陆煜辰，那我认识姚敏也不奇怪，不是吗？”
　　刘芸收起自己的怔愣，面上还是微笑，搁谁眼里都是完美无瑕的笑。可偏偏放在安晴这里，她知道这个笑有多么的不完美，没有感情的微笑又怎么会完美。可安晴却也似乎并不打算听她的回答。
　　“我不喜欢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可我很感谢她”刘芸看到安晴放在双膝上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太过用力骨节都变白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只后悔自己选错了方法。”
　　安晴想，刘芸大概是懂的。

　　回去的路上，比着来的时候，明显压抑了很多。安国鸿和陆振廷是喝醉了一上车就睡了，而刘芸和张燕也没了上午的兴致聊天，估计饭前刘芸和安晴的对话张燕也多少听出了一些问题。陆煜辰和安晴，仍旧一个驾驶一个副驾驶，仍旧相顾无言。没有十年前，那么他们之间更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把安晴他们送到家，客气的道别，张燕想问什么，可也找不到机会。
　　安晴家门口，陈玉娇就坐在楼梯口等着她。安晴拿出手机，五点十五分。
　　安晴拿出钥匙开门，把陈玉娇让进门，问，“你怎么也没打个电话？”
　　陈玉娇跟张燕打了招呼，顺便送安晴两个白眼，“打了你就接了？”
　　“接啊，听到肯定接啊！”
　　陈玉娇瘪着嘴摇摇头表示不信，“别废话，走，我带你去参加同学聚会。”
　　“你怎么这么执着？”安晴坐在沙发上不动，“人的执念太深，不好！”
　　陈玉娇就坐在安晴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抱着膀子满不在乎的说，“这句话我送给你！”说完就伸手拽安晴，冲刚从卧室出来的张燕道，“姨，我带安晴去参加同学聚会啦！”
　　张燕知道安晴心情不好，但也觉得或许参加参加同学聚会更好。“启宇也去吗？”
　　“去去去，接苏淼去了，我们一会儿就汇合。”
　　“晴晴你也去吧，玉娇都跑家里来接你了。”安晴不吱声，也不动，跟高僧入定了似的，连眼神都不带波动一下的。
　　“就是，你去不去？”安晴还是不动。“你不去是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就坐沙发上陪你。”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一个是平淡无波，一个气得直翻白眼。
　　其实安晴也不是那么淡定，她窝心，她想，虽然她跟陆煜辰之间没以后，可身边还有这么多一心念着她的朋友，想把她拉出那片泥沼。
　　“玉娇，你先出去车上等着吧，我跟她说两句，保证一会儿乖乖出门。”
　　陈玉娇看看安晴又看看张燕，点点头，在门口的时候又说，“阿姨，我是真的希望晴子能好。”
　　张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姨知道。”
　　门外，陈玉娇看着关上的门，深深叹了口气，她也没去车里等，就靠着楼道的扶梯，静静的呆着。她想起那年安晴空洞的眼睛，木然的表情，她就坐在那里，了无生气的望着一个方向，可眼里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陈玉娇觉得自己在门外等了很久，可实际上也就十几分钟而已，门就被打开了，安晴走出来关上门，对着她微微笑，然后去轻轻道，“走吧，不是要带我去同学聚会嘛。”
　　“啊，对，去同学聚会。”陈玉娇想问点儿什么，但觉得如果安晴不想说，她问了大概也是白问。
　　陈玉娇本来是真的打定主意不去问的，可看到安晴那么安静的坐在车里，她又憋不住心里的好奇，“那个，怎么想通了？”
　　“嗯？”安晴微微偏了偏头，又重新回到向前看的姿势。“我今天其实见了他，跟他在一起呆了很长的时间？”
　　“嗯？”陈玉娇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车身很明显的晃了晃。“陆煜辰？”
　　“对，是真的。”安晴的声音很平淡，是她一贯的语气，但是却并不是一贯提起陆煜辰时的语气。“我也是年前才知道，他是我爸战友的儿子。他们今天的聚会他也去了，我以为他不会去的。我也提起了勇气跟他说了对不起，可是他好像并不在乎，好像我这个人对他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我其实想了很多，我觉得自己真的太执着了，执着的病态。就算是十年前，我跟陆煜辰两个人也并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就算两个人是互相有意思，我们也谨守着没有捅破那一层纸，可能大概双方都觉得还没有到最好的时候。对我来说，是因为我的选择，所以我失去了我喜欢的人，我知道就算重逢也很难求一个破镜重圆，所以我一直惴惴不安，最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努力拼一下考上好大学然后去找他对他说我那是假的，可是我没用啊，我成绩还是那么差，所以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就绝望了，很绝望，我想我大概再也碰不到他了，我其实不知道还爱不爱，我只知道他早已经是我求不得的人。只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晰。我对他来说，可能从十年前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做了趋利选择。我，可能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为什么明明当初是为了他好，可是却因为这份好把他丢了，可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又怎么能是人所能控制的呢，我和他之间，大概也早就没有缘分了吧。”她顿了顿，“虽然我想说的，他不愿意听，但我想在今天彻底了结了，我不说出来就永远是一根刺，对我来说就永远是一个遗憾，我得拔出来，当着他的面，不管他愿不愿意。”
　　“安晴，你总算开窍了。”陈玉娇在心里叹息。“你得放过你自己，也得放过他。”
　　“嗯。”安晴点点头，似乎是想再多给自己一点勇气。“我，还想见见姚敏。”
　　“见，该见的都见了。”

　　陈玉娇开着她那辆奔驰e200到停车场的时候，安晴看到陆煜辰的那辆大G也停在不远处，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陆煜辰，女的是姚敏，陈玉娇也看到了。
　　姚敏穿了一件白色呢子的长大衣，转身的时候敞着的大衣里是浅紫色的针织长裙，巴黎世家的老爹鞋。中长的大波浪，还背着一个宝格丽的蛇头包。安晴想，可真是贵气又青春洋溢，她还以为姚敏会变得特别职业，可现在她只觉得好看，好看的让人嫉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羽绒，蓝色的牛仔裤，厚重的雪地靴，素面朝天还有一个黑头绳扎起的马尾，真真是寡淡无味。
　　陈玉娇注意到安晴的眼神，用不甚确定的语气问道，“那是陆煜辰和姚敏？”
　　安晴点了点头。
　　此时两个人已经并排走到了一起，姚敏的手甚至还挽上了陆煜辰的胳膊，抬头看着陆煜辰说了句什么，笑得很开心。陆煜辰还是白天的那身衣服，中长款的千鸟格呢子大衣，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马丁靴，挺拔俊俏。安晴看着，心里漫着无尽酸涩，可真是又帅又冷漠。
　　“别看了，该放下的就放下！”陈玉娇伸手在安晴的眼前摆了摆。“真是你的，怎么都跑不了！”
　　安晴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今天之前她还曾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话，那么在今天她不能更明白她和陆煜辰两个人之间早已不是什么未来可期的局面。

　　聚会的地点是泰兴最大的一个厅，十楼，一圈的落地窗。但安晴觉得很鸡肋，因为窗外并没有斑斓的景色，只有小镇的琐碎与烟火气。
　　安晴和陈玉娇是在陆煜辰和姚敏之后进去的，前面两人的光芒太盛，相对而言十几分钟后进去的她们则寂寥的可怜，没引起一点儿涟漪。安晴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自己，松了口气，跟着陈玉娇往另一个方向走，安晴看到站在那里的刘启宇和苏淼，两人看到安晴都冲着她笑。
　　“刚才是不是很轰动？”陈玉娇站定，脸上的表情有些嘲讽。
　　“校草加校花，哈佛加哥大，能不轰动？”苏淼说着，还打趣的看了安晴一眼。
　　安晴听着，心里正酸涩着，就被人揽着脖子靠了过来，“这个人呀，他就是这么现实！”声音里带着点儿跟陈玉娇语气中一般的嘲讽。“你们说这陆煜辰高一高二的时候谁拿正眼看过他呀，你看到了高三，那些小姑娘跟疯了似的，再加上人家悄没声的考上了哈佛，这俊男美女，谁不爱？”
　　安晴往下拽对方的胳膊，使了劲儿却被对方箍得更紧，安晴咬牙切齿。“王瑞森，你能不能把你的胳膊挪开！”
　　“哎，闹什么闹，借我用会儿，一会儿我自然松开！”说着还很得意的笑了笑，安晴翻给他一个白眼，不愿意理他。
　　“哼！人刘启宇还麻省呢！ 高一高二校草不都是他！”
　　“咳咳！”刘启宇一手握拳挡在嘴边，一手忙不慌的摆着，“可别提了，陈姐姐算我求你了！”
　　“这些年，大家谁都没听过陆煜辰的消息，那是人家压根就没再用中文名字活动过。听过Owen没？”王瑞森看了看几个人，见除了刘启宇剩下的人都一脸茫然，又补充道，“这两年超级火的那个游戏，真实世界。”这下，除了安晴剩下的几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但安晴也不是全无反应，虽然她不玩游戏，但这个游戏的名字她倒是经常听办公室的同事们说起。
　　“什么关系？”陈玉娇问。
　　“那个游戏的出品公司他是老板，他大三的时候成立的。”
　　“果然是陆煜辰啊！”安晴感慨了一句，接着陈玉娇一个白眼就抛过来了。
　　“是啊，你看男人的眼光倒是挺好！”
　　“娇娇，说什么呢！”陈玉娇瘪了瘪嘴，看安晴那让人随意搓圆揉扁的样，也没再说什么。
　　“哎，启宇，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要跟这个公司合作什么全息投影的事情。”
　　“嗯，刚刚开始谈合作，还约了负责人年后谈，只是没想到Owen会是陆煜辰。”
　　苏淼又问王瑞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星期之前吧，在北京参加一个酒会的时候，碰到了陆煜辰和姚敏，旁边的人介绍我才知道。”安晴这才发觉王瑞森的情绪不对劲儿，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里的落寞很明显，她想她的眼里应该也很落寞，两个人站一起，倒也同病相怜。王瑞森发觉安晴看自己的眼神，扭头就看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点儿可怜，他皱了皱眉头，心头起了点儿火。“咱俩谁更可怜？我是连得到都没得到，你可是自己把人家推开的！”
　　“王瑞森！”刘启宇和陈玉娇同时低吼了对方的名字，刘启宇还伸手推了王瑞森的肩膀，王瑞森没料到，趔趄了一下松开了箍着安晴的胳膊。
　　安晴没说什么，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没关系。
　　“姚敏那样的人也值得你喜欢这么多年，简直病入膏肓！”陈玉娇把安晴扯到苏淼旁边，又拽了一把王瑞森，低声骂人。“你要不要瞎的这么彻底！”
　　“对！我就是心盲眼瞎！”
　　陈玉娇还想再骂，安晴伸手拽了她一下，“玉娇，你够了啊，感情的事你就别参合了，瑞森自己心里有数。”陈玉娇心里恨铁不成钢，也不想再搭理他。
　　“安晴。”温润的女声响起，安晴这才注意走过来的姚敏，化着淡妆，眼神清亮，嘴角含着轻柔的笑，很是漂亮温婉。跟她记忆中那个满眼乞求的人，很是不一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又是好久不见。
　　安晴想，她今天大概跟好久不见这四个字杠上了。两边八个字，她觉得字字都像一把刀，刀刀都往她心窝子上戳，刀刀都见血。
　　姚敏还没等到安晴的回复，又看到旁边之前背对她的人转了过来。
　　“瑞森，刚刚还在想怎么没看到你。”
　　此刻他一派云淡风轻，哪里还能看出来刚才的点点落寞，眼中满是自信，嘴角的笑也是最得体的弧度，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络，就好像面前站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交校友，而不是放在心尖尖上念了恋了十几年的心上人。“我答应了大哥要照顾好嫂子，看到嫂子来了自然得跟着嫂子了。”
　　“真好，”她看向陈玉娇，安晴想，她大概是不记得陈玉娇叫什么了。“我记得你们高中的时候关系就特别好，一直以为你们会在一起，没想到……”
　　“没想到的事情多了，”陈玉娇看不惯她那副温婉如水的样子。“高一高二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姚小姐会和陆煜辰在一起。”
　　姚敏只是笑了笑，似乎对陈玉娇的挑衅全然无感，她站在陆煜辰身边就已经是全然胜者的姿态，又有什么必要去听别人的酸言酸语呢。
　　“安晴，我想跟你单独聊一聊。”姚敏说完，只是看着安晴，安晴想那带笑的眼神她可真不喜欢。
　　“好呀，正好我也想跟你聊聊。”
　　姚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冲旁边四人笑笑就先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
　　安晴也笑笑，示意大家放心。
　　安晴跟着姚敏，走出了宴会厅，走过电梯旁边的窄廊，豁然开朗，是一个摆了几个桌椅的吸烟区，推开玻璃门，是一个空中花房。里面的暖气很足，所以就算是在寒冬，也是营造了一派草木扶苏的江南景色。
　　姚敏走到靠近落地窗的一个角落里站定，旁边是铺散枝叶的龟背竹。
　　可真巧啊，一样的好久不见，一样的室内花房。她心里发苦，眼睛发涩。
　　“谢谢你。”
　　姚敏说的真挚。
　　安晴疼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