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旧梦》久暖里

10、好想你

　　这条路，安晴走过无数遍，走了高中三年，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可现在，这条路，在她的眼中却不断的模糊扭曲。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坚强的人，如果坚强的话，她不会生那一场病而且久久的好不了。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很坚强，好不好又有什么呢，反正她都还在好好的生活着，偶尔还会幻想一下她和陆煜辰之间并没有那糟糕的分别。
　　她不停的眨眼，想把眼睛里的泪水眨干净，她站在马路边上，对过就是校门口，天已经都黑下来了，除了校门口的路灯，整个学校都黑沉沉的，她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学校也放假了。她想起来她最后一次来学校的那天，高考庆功会，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庆祝高考的结束，校长在台上发言，说高考结束了，你们的人生就要迈入一个新的阶段了，其实成绩与学校很重要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心中的信念，和你们的坚持与努力。还说，成功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健康的幸福的开心的生活着。
　　庆功会结束的时候，安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却看到了陆煜辰，他就站在后台入口的位置，站在那里看着她微微笑着。她在后排靠中间的位置，她开始往旁边动，然后在狭窄的过道里逆着人流的方向往演讲台的方向走，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往那个方向走，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她想走过去对陆煜辰说你别去了，你回来吧，我不要你走了，就算我是那个祸害那个绊脚石我也认了，我宁愿你以后怪我，也不想现在就彻底失去你。然后她就被人拽住了胳膊，回头是刘启宇满是疑惑的脸。她让他松开，她要去找陆煜辰，刘启宇不仅没松开反而皱起了眉头，问她陆煜辰在哪儿。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陆煜辰就没有了，走掉了。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他一定是看到了，看到了她和刘启宇所以才走掉了。她打掉刘启宇的胳膊，可刘启宇却一直跟过来拽住她，问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陆煜辰。她点头，慌乱的点头，看到了，她看到了。刘启宇终于松开了拽着的她的胳膊，可是她却没能再找到陆煜辰。
　　她在后台翻了个遍，从后台的小台阶走出报告厅，学校里到处都是学生，可到处都没有陆煜辰。然后身边的人慢慢都散了，她自己站在那里，从里到外都空落落的。她扭头就看到刘启宇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担忧，就好像小时候她经常感冒，他来找她玩，看她病恹恹躺在床上吃药的时候一样的表情。那个时候他总会说，“晴晴呀，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呀，我发现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玩呀！”
　　安晴想，刘启宇为什么现在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呢，她没有生病呀！
　　她，只是找不到陆煜辰。
　　“我，找不到他了。”
　　“晴晴，我们回家吧。”
　　“那，陆煜辰，怎么办？”
　　“他回家了，你忘了吗，他已经回家了。”
　　他，回家了吗？安晴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把他丢了。
　　安晴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又好像是一下子从十年前抽离开来回到了现在，她有点儿混乱，说不出来的昏沉。
　　可校门口还是那样的暗沉，那个站在门口的人跟她一样沉默，她想是谁呢，跟她一样在这里对着校门口发呆。
　　陆煜辰。
　　是陆煜辰。
　　她记得陆煜辰今天晚上穿的就是千鸟格的大衣。
　　她想过去，她想说她不好，她一点儿都不好。
　　她想着就走了过去，她必须得过去。在她的眼中，只有那个路灯下模糊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她看到那个模糊的影子转过了身看着她，微微笑着，像很多年以前一样，他总是笑着看着她，笑着喊她，“安安。”
　　她也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安安！”她听到他在喊她。
　　“安安！”可是，为什么那么着急呢？
　　安晴感觉自己猛然间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么暖那么用力，还有耳边那嘶声力竭的带着怒意与不安的“安安”，她的五感在那一个瞬间回笼，她感到刺目的光线，刺耳的刺啦声。
　　还有被甩开的车门，还有谩骂的声音。可安晴能听到的最清晰的声音，却是耳边过于粗重的呼息声，还有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里那砰砰砰的心跳声。她抬头看向对面，陆煜辰又没有了。
　　“陆煜辰……”
　　“安安？”身边的人喊她，很是焦急，他掰她的身子，手抚上她的脸庞让她看着自己。安晴的眼睛又湿润了，她抬了抬手，却又无力的垂下。
　　“陆煜辰？”
　　“我在呢，你怎么又过马路都不看路啊？”他生气，他担心，他焦急，就像十年前那次一样。
　　“陆煜辰。”安晴抬起手猛地圈在对方的腰间，紧紧地，好像一松开就会把人丢了似的。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旁边的人还在吵嚷，他说了什么将人打发了，然后带着她往路边走。
　　“安安，你先松开我，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安晴不论怎么劝都不松开圈着他的手，头埋在他的胸 前不停的摇。他伸手抱住她的头，强 迫她抬头看着他，却看到她眼中的恐惧。
　　“安安，吓到了？”
　　“陆煜辰，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安晴说着，眼里的泪就不停的流，他用拇指帮她擦掉一些就接着又流出一些。
　　他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是我，安安，是我，我是陆煜辰。”
　　陆煜辰本以为能安抚到对方，却没想安晴下一刻张开嘴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抽抽噎噎得不停得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陆煜辰对不起。陆煜辰无法，只能一边擦她的眼泪，一边不停的重复着，“没关系，嗯，我不生气了，真的，刚才是我混蛋，我不该那样说，别哭了好不好，安安，别哭了。”
　　安晴哭到最后开始不停得打嗝，倒好歹也算冷静了下来，圈着陆煜辰的胳膊也松开了，变成一只手紧紧拽着人家的大衣，一只手遮掩着不停打嗝的嘴，眼睛不停的偷觑陆煜辰，发现对方一直温柔的对着她笑，便很开心又有点儿害羞还有点儿害怕。陆煜辰一只手不停的轻轻拍着安晴的背帮她顺嗝，另一只就擦她眼角溢出的水光，看着她那样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开心，心里又酸又疼。
　　等安晴终于把嗝打完了，陆煜辰把她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好，又把弄乱的围巾重新围好，堪堪只露出她湿漉漉的眼睛，“我们回去吧，你哭进去一肚子凉风，得喝点儿热水。”
　　“嗯。”安晴点点头，乖巧的很，陆煜辰看她这样心里软成了一团棉花，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没走几步又被安晴拽住了。“怎么了？”
　　安晴眼睛里露出点儿慌乱和不安，还把被陆煜辰握着的手抽了回去。“你，你和姚敏……”
　　陆煜辰挑了挑眉，“我和姚敏？”
　　“你和姚敏，你们？”安晴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有些问不出，她不知道如果陆煜辰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她该怎么面对。刚才她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她和陆煜辰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到姚敏却觉得她好像成了坏人。
　　陆煜辰看安晴眼睛里的湿漉漉的光彩越变越暗，心里叹了口气，“我和姚敏之间，最多算朋友。”一顿，又道，“我妈上午不是给你说了我是单身？”
　　安晴又抬起那湿漉漉的眼睛看陆煜辰，眨眨眼，咬着小嘴唇，心里很是忐忑，虽然下午他妈妈说他是单身，可是，她到底还是不相信，“对不起，我…我以为……”
　　“你以为自己幻听了？”
　　安晴抿着嘴笑了，眼睛还弯弯的，陆煜辰知道她笑了。他也笑了，再次伸手过去牵住安晴的手，安晴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抬起头，用笑弯的眼睛看着他，“陆煜辰，我真高兴，特别高兴。”
　　“嗯，我也很高兴。”
　　两个人就那样牵着手，慢悠悠的走了回去。
　　安晴想，她还有机会能牵陆煜辰的手，真好。
　　陆煜辰想，这晚了十年的牵手，终于牵上了，真好。
　　等到了楼下，安晴却并不想再上去，陆煜辰便牵了她的手去了车上。让安晴在车上等他，安晴坐在副驾驶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毕竟两个小时之前她还在羡慕坐在这里的姚敏。她止不住的想怎么事情就峰回路转了，她庆幸着也担心着，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她知道她自己的毛病，知道有时候她会陷在自己的幻想里出不来，她绞在一起的手，不停的掐着手背上的肉，掐一点点，最疼。她闭着眼掐一下，疼，睁开眼，还坐在陆煜辰的车里，再掐一下，疼，车子还在，闭上眼，再掐，就这么不停的循环往复。她知道，有时候，就算疼也并不能让她醒过来。她只是装的太好了，她知道，突然出现的，对她好的陆煜辰，多半都是假的。
　　陆煜辰拿着一杯热牛奶回到车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安晴低垂着头安静的坐在那里，双手叠在一起不停的动作着，他迎着车顶灯的光线才看清她在不停的掐着自己的手背，两个手背上都红了一片，都是掐痕。他赶紧放下牛奶，伸手把安晴的手握进自己的手里。焦急的叫她，“安安？”
　　安晴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眼神有些不清醒，又有些茫然，看到他笑得很不真实。
　　陆煜辰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声，又喊了一声。“安安？”
　　似乎这一声终于将她从某种游离中拽了出来，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仍旧看着他笑。
　　“陆煜辰。”
　　“我在。”陆煜辰想问你刚才在干什么，可看她笑着的眼神，欢喜那么多，他突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把牛奶放到她手中，再把她围脖扯下来。“热的，喝一点吧。”
　　“嗯。”安晴还在笑着看他，就着杯沿小口小口的喝牛奶，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就像十年前一样没心没肺。可陆煜辰知道，并不是的，就算是十年前，她也不是的。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安晴很好哄，上学的时候就是那样，生再大的气，发生再多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他带她吃好吃的，她就能重新笑起来，一边抱怨着又要长胖了又要长胖了，一边吃的口、 口生香。但现在她却摇了摇头。“不饿吗？中午也没吃好吧。”
　　安晴摇了摇头，咬着自己的下 嘴唇，看着陆煜辰的眼睛仍旧是欢喜的，却带着点儿畏惧。陆煜辰看不得她这样，本来他还能狠心几天，可刚刚发生的事情迅速得摧毁了他的伪装。他伸手用拇指抚、触安晴的嘴、唇，把那快被她咬破的嘴、唇从齿缝中解救出来。
　　“怎么了？”
　　安晴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看着陆煜辰的眼神里有期待，但更多的还是害怕和担心。“你，刚才不是走了吗？”
　　陆煜辰不懂那眼神的原因，却知道她需要安抚。“我没走，我一直都在你身后跟着你，只是你一直都没有回头。”
　　安晴惊讶得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你，不生我气了吗？”
　　“安安，你看着我。”陆煜辰伸手捧着安晴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我生气的，那天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生气的，我生气你连看我一眼都不看，生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个解释都没有，你连找我的念想都没有。所以我生气，可是，我再生气我还是想见你，可我，真的，时间太久了，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来面对你，所以我装冷漠。上午的时候，我不敢看你，我怕你还是用那种眼神面对我。我好不容易走过去，结果你却是对我说对不起，”安晴张张嘴，想说我是想解释的，可是看陆煜辰那样认真的眼神，温柔中带着嗔怪的表情，她到底什么都没说。“你一说对不起我就生气了，你就不能说句很想我吗？”
　　“那刚才？”
　　“刚才？”陆煜辰偏了偏头，突然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安晴看他的耳根也明显的变红。“刚才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但你连看我都没看一下。然后，你就去找了刘启宇，再然后，”安晴觉得刚才陆煜辰似乎是瞪了她一眼。“王瑞森也过去了，你让他揽了你！”
　　“啊。”安晴确定陆煜辰是在别扭不好意思了，但也没松开放在她脸侧的双手。
　　“所以，我有点儿生气，才说了那些话。但我立刻就后悔了，一直跟在你身后，我想着你怎么也得转个头看看我走远没有吧，怎么知道你就只低着头往前走，然后就站在学校对过的马路上发起了呆。”
　　“陆煜辰。”安晴突然喊他的名字，陆煜辰只觉得这三个字带着安晴浓的化不开的忧伤痛苦，直直的冲他扑面而来。他听到了她的伤心难过，听到了她的不安，听到了她的欢喜。
　　“我在呢，安安。”
　　眼泪突然就砸在了陆煜辰的手上，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陆煜辰，我以为你是假的。”
　　安晴的眼泪砸在陆煜辰的手上，又砸进了他的心里。他想到刚才安晴站在马路上出神得看着校门口，然后突然间不管不顾的横穿马路，车喇叭按得那么响她都像完全没听到的样子。还有她抱住自己不撒手不停的使劲的样子，还有刚刚她安静地坐在车里等他却把自己的手背掐的通红的样子。他觉得有人狠狠得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陆煜辰把安晴握在手中的牛奶放到一边，然后把她左手放在他的脸上，右手伸进毛衣里放在他心口窝的位置。“安安，我是真的，你看，你能摸到我的温度，能感受到我的心跳。”
　　安晴的左手就放在陆煜辰的脸上，手心是陆煜辰皮肤的温度，手背是陆煜辰掌心的温度，不仅暖，甚至热的烘人。右手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脏的脉动。
　　安晴知道，这回，这个陆煜辰是真的，不是那些对着她温柔地笑着却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幻觉。她抬头看陆煜辰的眼睛，他的眼神那么暖那么暖。
　　“陆煜辰，我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