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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变故 ...

  •   这是一个俪京和刑州接壤处的小镇子,名叫贡锦镇。

      因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前朝时,当地的百姓为了养活自己,会从往来的商人处买丝织锦,再交给商人们卖去外地。时锦多为三色,而当地的百姓能用经线织出五色,花纹精美,渐渐的在外地也有了些名声。

      当时宫中一位宠妃得到一匹五色锦,十分喜爱,京内也因此而掀起一股五色锦的热潮。皇帝为了取悦美人,将此锦指定为贡锦,镇子也因此更名为贡锦镇,迎来了最为繁荣鼎盛的时期。

      可惜好景不长,此后爆发战乱,有一日敌军行到贡锦镇,想要获得补给,贡锦镇的百姓抵死不从,最后全部被震怒的敌军斩杀,血流成河,五色锦也与他们一起消匿于世间。再后来陆陆续续有逃荒的难民在镇上落脚,这个兴衰无常的小镇才又有了人气,成了如今的贡锦镇,名字虽还在,手艺却没了。

      “要是我们也能有那手艺,哪能过现在这种生活,可惜了啊。”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里,小二一边给新来的三个客官添茶水,一边滔滔不绝地把贡锦镇的来历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感叹一番。

      四方桌旁坐着三人,其中两个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胡须覆面,另一个女人作妇人打扮,身材臃肿,五官倒是不错,黑黄的肤色却将这几分姿色给压了下去。

      三人风尘仆仆,小二只看了一眼就没多看,这些年因战乱频发,多的是从西边逃难来的人,像他们这样的并不少见。

      其中一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三人当中,他看起来便是话事人。

      男人问道:“这些都听腻了,可还有其他好玩的事,多说些来听听。”

      小二喜滋滋地将铜板收好,想了想,道:“好玩的事儿倒是没有,不过新鲜的事还真有不少,就比如说,前段时间,西面汾州爆发了瘟疫,好多人都死了。”

      他压低了声音:“这前头一直在打仗,朝廷也忙,没派人去管,一条汾水上下的城镇都染上了,听说死的人得有这个数,”他比出四根手指头,“四千人呢!”

      听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脸圆一些的男人忍不住道:“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战乱往往会伴随着瘟疫的爆发,但这么大规模的瘟疫,还真是史无前例。

      “不都说了吗,没人管啊,那会儿老皇帝刚死,后来那个登基后也没管这事,得了病的到处跑,可不就传染开了,”小二安慰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这儿离得远,中间还隔着一个澜山,怎么也传不过来的。”

      听了这段话,三人当中,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领头之人,那人脸色格外阴沉。

      他又掏出两枚铜币,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事了?”

      “呃,有,有!”拿人手短,小二又挑了些新鲜事说了,虽是些夸大其词的小事,三个人却还是认真听了。

      小二说得眉飞色舞,谈兴浓厚,讲完又一桩事,忽然压低声音,凑到三人中间:“对了,还有一件,就在几天前,从京城里来了个官,到了县里,挺大的,听说好像还是个什么将军,带了好多兵,把官道都封起来了,就连我们这小镇上也来了几个兵老爷,是说要抓什么叛贼,也不知道抓没抓到。”

      三人对视一眼,史长义这么快就有动静了,看来俪京的事应该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妇人笑道:“小二哥,我们正准备去京城,劳烦你多说说京城的消息,”她又压低声音,“我们来的路上听说,那位好像换了,”她指了指天上,“不知是真是假?”

      “这事儿还能有假?!”小二叫了一声,又醒悟过来,紧张兮兮地张望一番,悄悄地说,“告示都贴出来啦,那个新皇帝,不对,先帝,也是个短命的,才做了十几天的皇帝,就没了!”

      “那新皇帝是谁?”

      “就是史将军啊!”这些事最近都传遍了,小二也不忌讳,将听来的都说了出来,“史将军勤王有功,先帝膝下无子,临终前将所有的事都托付给了史将军,史将军含泪再三推却,这才临危受命。这些告示里可都写着呢。对了,三位要是想去京城的话,最好能等到三日之后再去,就在明后两天,好多反臣要被砍头,不吉利,不吉利啊!”

      “反臣?!”三人一惊,心口微沉,“可知是哪些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二挠挠脑袋,有些纳闷道,“我没出过贡锦镇,这些也都是听人说来的,几位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去县城里看看告示。不过几位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他看三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怀疑。

      “不过好奇而已,随便问问。”其中一个男人挥挥手,将他打发走。

      三人自然便是经过乔装打扮的萧辩三人,萧辩和谢衣扮作夫妻,苏子求则是萧辩的弟弟。

      三人吃过饭,进了一间屋子,门一关上,苏子求就迫不及待地嚷嚷出声:“史贼真不要脸,还说是您亲自托付给他的,哼,真是滑天下大稽!说出去谁会信!”

      他憋了一晚上了,此刻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拔刀冲进俪京皇宫里砍死史长义。

      谢衣轻声道:“天下人信不信无关紧要,他只是要留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罢了。你也看到了,这天下百姓,谁管到底是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只要无战争之虞,无灾害之虑,无衣食之忧,就够了。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比想象的要更快。

      说着,她有些忧心地看了眼萧辩,自进入房间起,萧辩就一直沉默地坐在那儿,烛光昏暗,映得他脸上阴影重叠。虽然他一字未言,可是谢衣能感觉到,他心里紧锁着的愤怒与伤痛。

      谢衣担忧地唤了声:“爷?”

      “我竟然不知道,”萧辩缓缓地开口,声音听在耳里有些奇异的空缈,“我登基之前就爆发出瘟疫了,可我在位十天,竟然没有一人提起。”

      谢衣眼眶一红:“爷,这不是你的错……”

      萧辩苦笑:“萧氏战败,对于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深刻地认识到,萧氏王朝早已蛀空,只剩下了一个花架子。

      也难怪会被叛军长驱直入,原来是真的气数已尽。就算没有史长义,也会有王长义李长义,只要朝廷还是这样败絮其中,迟早有一日会激得民怨四起,最后被彻底推翻。

      这场王朝的更迭,于苍生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新生呢?

      “也不知道都有哪些人会被砍头,也不知道我爹他……”那一边,苏子求跌坐在凳子上,咬紧牙关,心如刀绞。

      他虽然逃出来了,可是他的亲人却还都在京城里。他的父亲苏卫任三品宗人府丞,大哥苏韶然在御林军中任职,二哥苏瑾泽则入了翰林。出事那晚,苏韶然就牺牲在火海中了。

      他也劝过父亲带着族人离开京城,但苏卫进士出生,为人迂腐古板,有一身要命的文人气节,挺着脊梁骨哪儿都不肯去。

      以苏卫的心性,断不会向史长义委曲求全,史长义清洗朝廷势力,等待他的恐怕只有……

      “我劝过我爹离开,但是他不肯走,”苏子求眼眶渐红,语带哽咽,“他,他以为我要逃,还骂我,骂我是懦夫,差点没把家法请出来……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打我,我跪在祠堂里,他站在我身后,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贞节烈骨未瞑目,青白英魂犹有时’。那晚我走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门敞着,我回头,好像看到他和娘在我后面看我,但天太黑了,我没看真切,我也没敢再回去看他们……我知道,是他故意让我走的……”

      说到后面,堂堂七尺儿郎,弯腰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在了手掌里,泣不成声。

      萧辩忍不住按上他肩头,他知道,这个时候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一名合格的上位者,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安慰的话,或者给他一些定会为他复仇的承诺,可是张了张嘴,他却觉得喉咙里干巴巴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苏子求突然抬起了头,抹了把眼睛,握紧拳头,神情凶狠:“爷,我们一定能收复河山,杀死史贼的,是不是?!”

      萧辩心中苦涩,加大了掌中力道,最终还是在他明亮如炬的目光里,慢慢地点了下头。

      “嗯!”

      这一下虽轻尤重,将另外两颗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了几分。

      可是却无人知道萧辩心里的沉重,那些铮铮傲骨,殷殷期盼,一个胜过一个的重,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原本只想逃出来,活下去,然而从赵公公的临终嘱托开始,这条命,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了,那些将一生都奉献给萧家的忠烈之士,如同一道道枷锁,将他牢牢锁住。

      他辜负不起。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一天,他真的要为这个国家,为“萧”这个姓氏而去拼命。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一切又是那样的理所应当。冥冥之中,他似有恍然: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生而为萧家子,便死也是萧家魂,他摆脱不得。

      苏子求离开了房间,谢衣因和他扮作夫妻,便留了下来。灯火惶惶,萧辩一手轻抚额头,眼睫轻阖,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疲倦。

      “爷……”谢衣担忧地看着他。

      萧辩没等她说完便挥了挥手:“你先去休息吧。”

      谢衣体谅地闭嘴,却没离开,安静地陪坐一旁。

      萧辩于是知道自己不能再露出丝毫软弱了,如今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如果连自己都失了斗志,恐怕另外两人也撑不了多久了。他只得提起精神,道:“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谢衣果然松了口气:“好!”

      简单的洗漱后,二人来到床边,和衣躺下。

      这一路谢衣为了掩饰姣好的身段,在腰间裹了一件棉衣,为求谨慎,便是睡觉也不敢解开。腰间的衣服硌得她有些难受,许久都没有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轻声道:“爷,你睡了么?”

      “嗯?”萧辩发出一声鼻音。

      谢衣:“也不知道京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沉默片刻,萧辩安抚道:“多想无益。”

      谢衣静了一会,又忍不住道:“子求看起来很痛苦……”

      萧辩:“因为他有亲人需要牵挂。”

      “今晚我其实有那么一瞬,挺羡慕他的,”谢衣低声道,“小时候我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后来弟弟生病走了,嬷嬷把我捡回去,我就一直留在宫里了,再后来就跟了爷您,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长什么样。”

      萧辩没答声,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此刻的谢衣并不是真的想讨论她的家庭,更不需要什么回答,因为这一个月里变故太多,她只是想说些什么来借此发泄心中的不安。

      谢衣:“不提这些了,爷,再一个月我们就能到刑州了吧?”

      萧辩:“没错,快了。”

      “提到刑州,我突然想起一个人,”谢衣忽然笑了声,“爷,你还记得明玥姐吗?”

      萧辩:“记得,她以前和你一起被母后指到我府上的,我记得她来了不到一年就嫁人了。”

      谢衣笑道:“明玥姐绣工是顶好的,当年出嫁前给几个姐妹每人都绣了一个荷包,双面绣,漂亮的紧,我用到现在……她嫁的是一户从商的人家,后来走商去了刑州,就在那定居了下来,前些年我还和她写过信,她生了两个胖小子,夫家把她当个宝,处处呵护着。”

      说到这儿,想到了自己与之截然不同的命运,谢衣突然又没了谈兴,沉默了片刻,意兴阑珊地道:“不说这些了,明早还要赶路,睡吧。”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们就起来了,摸黑下楼,大堂里空无一人,小二掌着油灯,窝在柜台后浅眠,被他们的动静惊醒,打着呵欠招呼了一声:“三位起得早啊。”

      “这不要赶路么。”

      “也对,眼见快过年了,几位是想在年前到俪京吧,”小二还记着昨日白天的闲谈,“这时间确实挺紧的。”

      听他这么说,三人都有些愣怔,遭逢大劫,早忘了原来竟快过年了。

      “是啊……”苏子求胡乱应了一声,语气里带出一抹唏嘘。

      谢衣的寒症虽然好了,却落了点咳疾,趁着这回的落脚点有人烟,想抓点药治一治。于是出了客栈后,他们便按照先前说好的,兵分两路:谢衣去药店抓药,苏子求和萧辩去车马行租一辆马车,寅时三刻在镇的东门口会合。

      因这两年战火不歇,车马行的好马早就被征收走了,留下的全都是驽马,萧、苏二人勉强挑了匹枣红色的母马,又买了车厢,在卖家热情的帮忙下把马绑好。

      出门时,苏子求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驽马十舍,旬亦至之,虽然不是好马,但路上花的时间也能缩短大半了,若是实在没得吃,还算是个备用粮。”

      话还没落,便见前面哗啦啦地跑来一队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队士兵盔甲整齐,手持长枪,军纪严明,显然是正规军。

      要遭!萧辩暗叫不妙,却还沉得住气,提醒自己先搞明白对方的意图再做打算,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动手。

      又想起苏子求鲁莽冲动的性子,担心他会按捺不住,萧辩不由握了握他的肩,明明白白地传达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这时,为首的士兵走上前,将他们两个都打量了一遍,最后大手一挥,冷冰冰地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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