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瓜哥

67、布局

　　戚殷派出的士兵快马加鞭，于天黑前赶到军营，只道陛下要见使臣。毛鸿振不疑有他，将扣押的马车还给周容从，一行人这才得以重新上路。

　　晚宴当然是赶不上了，不过戚殷礼数周全，命人收拾好了官驿，周容从抵达当晚便在其中睡了一晚。

　　戚殷住的地方原是前朝公侯的私宅，当时皇权没落，很多规制形同于无，这座宅邸明显就越了矩，占地广阔，建筑华美，便是比起俪京皇宫里的一些宫殿也不遑多让。

　　戚殷就在这宅子中接待了东周使臣。为了显示自己的天子威仪，他的身后仆婢环伺，身前官员严正以待，屋外守卫严明，气氛肃穆，想要先在气势上压东周来使一头。

　　周容从推着轮椅进来，戚殷神色如常，并未因他不良于行而露出鄙薄之色。

　　周容从也一改在毛鸿振面前的狂妄，泰然从容地与戚殷说了两句场面话。

　　派遣使臣通常都会有个由头，两三句过后戚殷便问了起来，周容从友好地道：“如今战况胶着，端的是劳兵费力，最终苦的是百姓。我们陛下性仁德厚，悲悯苍生，不愿百姓继续受战火之苦，是以遣在下前来分说一二。不若各退一步，你我两国重归于好，也可使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我们陛下遣在下前来叨扰，多有愧疚，特送一份薄礼以表心意。”

　　说着随行的士兵将从马车里的木箱抬了上来，打开木箱，里面摆着一些金银珠宝。

　　戚殷了然，原来是来求和的，想来那一场瘟疫确实使东周伤筋动骨了。

　　且不论心里怎么想，二人表面上一直言笑晏晏。不多时便到了正午，戚殷留周容从用膳，周容从推辞不下，只得应了。一场宴席宾主尽欢，喝得醉醺醺的周容从被戚殷派人送回了驿站。

　　关上屋门，一名随行的御影卫笑道：“这陈国的皇帝，不远千里来到阵前，也不忘享受，偏留毛将军在前线受累。”

　　另一人道：“毛将军名望颇重，很多陈地百姓只知有毛将军，不知有戚殷。戚殷表面上倚重毛将军，实则内心十分忌惮，惧其功高盖主，多有打压。连我们远在他国都知道这些，更何况毛将军本人了。毛将军早就对戚殷不满，我们昨日试探之下，显然有所意动。公子，陛下派我们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又何必还跟这陈国皇帝说这么多好话，不如过两日便找个借口回去吧。”

　　话音未落，便传来周容从的低斥，他声音平缓低沉，哪里还有方才在宴上的醉意。

　　“我们现如今在陈国檐下，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大事未竟，莫要多言！”

　　屋中静了片刻，一位御影卫匆匆往门边来。躲在门后偷听的驿馆小吏连忙收起手中纸笔，猫腰避如另一侧回廊。

　　只听那士兵开了门，随后大声道：“公子，没人。”

　　他口中的公子道：“再看看，万事小心。”

　　那士兵便又走了两步，看那架势是要将整个屋子都绕一圈。小吏没办法，只得悄悄遁远。

　　御影卫回到屋中，低声道：“公子，人走了。”

　　周容从神情略松，点了点头。

　　御影卫有些好奇：“戚殷听了这些话就会怀疑毛鸿振吗？”

　　周容从：“非也，戚殷若是这般不辨是非，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了。”

　　御影卫：“那我们为何还要演这出戏？”

　　周容从：“怀疑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累积而成的，万事循序渐进，我们现在做的，也不过是给戚殷种下怀疑的种子罢了。”

　　御影卫又问：“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周容从：“莫急。戚殷不会太快回复我，我还要与他周旋几天，这几天里你们多打听些消息。对了，今日入城时听到有小童在唱一首童谣，似乎是在挑拨戚殷与毛鸿振之间的关系，显然背后另有黑手。看来，这江城之中的形势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你们着重打听一下，戚殷麾下是否有什么人跟毛鸿振不对付，或是有仇的。”

　　他微微一笑：“或可加以利用，溃堤千里。”

　　……

　　周容从一去多日，未有消息。

　　他离开前曾将治疗手法教给城中大夫，这些天萧辩便在诸大夫的调理下安心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大病初愈，在榻上缠绵了许久，直到今日才差不多恢复了精力，可以下地走一走。

　　萧辩住的院中有两株银杏，看枝干粗细，很是有些年头了。树下摆了石刻桌凳。此刻正直秋季，金满枝头，地上也铺了一地黄澄澄，日头西斜，洒落满院金辉，别有一番宁静闲趣。

　　贺长明扶着萧辩在院中走了一圈。萧辩四肢还没多少力气，便想坐在石凳上歇一歇。贺长明忙先一步掸尽凳上落叶灰尘，然后除下自己的外衣折了折，垫在石凳上。

　　对上萧辩的目光，他笑了笑，解释道：“这石凳寒凉，您若直接坐上去怕遭不住。”

　　先前贺佳便曾对贺长明的外貌有过评价。贺长明生得唇红齿白，五官俊俏，又还在少年未曾发育的年纪便去了势，骨架纤细，雌雄莫辨，这一笑起来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有种嫩生生的风情。

　　而且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看向萧辩的眼神中总夹杂着崇敬倾慕，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干净热烈，任谁都无法生出坏感。

　　萧辩愣了愣，十分自然地与他说笑：“你就不心疼你这衣服？”

　　贺长明目光微闪，避开天子的视线，笑道：“被陛下坐过，那是这衣服的荣幸，小的嫉妒还来不及呢。”

　　萧辩笑了笑，话题一转：“这儿光线正好，去朕屋里把那本《鬼圣策论》拿过来。”

　　贺长明：“是。”

　　萧辩又喊住他：“对了，今儿怎么不见斛珠？”

　　贺长明低着头，眼神微动，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又听萧辩道：“去把斛珠喊来，朕有点想他了。”

　　这等悖伦之言若让外人听见，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可萧辩却说得轻松又随意。

　　贺长明怔住，一时也不知自己是该欣喜萧辩对他的信任，还是该失落。但不论心中如何想，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露出了一个笑：“是。”

　　花斛珠很快到了。

　　他行了礼，然后对贺长明说：“你先下去吧。”

　　在皇帝面前指使内侍，此举可谓是犯上。贺长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萧辩，等候示下，就见萧辩摆了摆手：“下去吧。”

　　院中没人了，萧辩才眉梢一挑：“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花斛珠淡淡道：“反正陛下也没避着这名内常侍，不是吗。”

　　萧辩听出一股醋味，回味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喜长明？”

　　他平素喊贺长明都是连名带姓，此刻故意只喊名。

　　花斛珠配合道：“陛下身边的人，得陛下喜爱便好，臣的喜好算不得什么。”

　　萧辩心情大好，感觉病体都松快了许多。他抬了抬下颌：“过来。”

　　花斛珠抬眸看了他一眼，依言走到近前。萧辩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仰头看他，自己不想站起来，干脆耍赖道：“太高了，朕脖子累。”

　　花斛珠身形一顿，在他面前跪下。

　　这样花斛珠便比萧辩还矮了一头，萧辩扯着他手臂轻轻一拉，将他带到两腿中央。花斛珠猝不及防之下重心不稳，下意识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按，只听萧辩闷哼了一声，花斛珠也僵在原地，就要把那只手收回。

　　萧辩眸色幽暗，伸出一手覆在他手上，止住了他的动作，上半身将他搂在怀里，在耳畔低声道：“感受到了吗。”

　　花斛珠浑身都有些僵硬，就在萧辩打算见好就收的时候，他却做了个十分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五指微拢，轻轻一抓。

　　萧辩：“……”

　　花斛珠反问道：“陛下想要吗？小的帮您。”

　　萧辩受惊太大，猛地将他推开。

　　花斛珠后仰倒在地上，胳膊肘撑起上身，看向他，低声问：“您不要吗？”

　　他在萧辩面前，永远是这样自下而上顺服的态度，这样一个平日里拾掇得一丝不苟之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情谷欠的时候，便比什么都要勾人。

　　萧辩差点把持不住，撇开眼，有点懊恼地轻轻踢了他一下：“快坐好。”

　　花斛珠：“您明明想要的，臣感受到了。”

　　见他还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萧辩恨得直磨牙，板起脸：“别闹，朕喊你来是有事跟你说。”

　　花斛珠：“什么事？”

　　萧辩：“……”对啊，什么事？

　　“……军中疫情如何了？”

　　花斛珠：“军中事诸位将军比臣清楚，今日早上赵将军来见您，您为何不问他？”

　　萧辩瞪眼：“朕问的是你！”

　　花斛珠毕恭毕敬地答：“有周公子开出的药方，疫情早已控制住了，所有病重的士兵都正在好转，只是一时还上不得战场。”

　　萧辩倒真的进入了办公的状态：“可用多少人？”

　　花斛珠：“十四万七千人。自疫情控制住之后，有两位将军恩威并施，军心也收拢了，如今就算开城直面陈军，也未尝不能一战。”

　　萧辩松了口气，天不薄他，若非有周容从关键时刻出现，恐怕他现在早已在投胎的路上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远去潭州的周让却在这时回来了。他这一路风尘仆仆，昼夜不息，将潭州云家的消息带了回来。

　　“回陛下，云家所在的凤翔县五年前曾糟过一支马匪突袭，当时的县令守城不利，被马匪杀死，云家作为城中大户，首当其冲，全族上下尽被斩杀，留下了一名孤女。此女势单力薄，被马匪带走，却在三年后又出现在凤翔县，”周让把打听来的消息尽数道来，“这些事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当地人都曾听闻。云家女回去之后，重新接手了云家留下的家产，并且隐隐有传闻说，云家此女背后另有贵人撑腰，因为逢年过节时当地官员都会主动去云家送礼贺节，多有阿谀。”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辩脸色阴沉，许久后才淡淡道：“先不要声张，一切如昨，切莫扰了子缓在江城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