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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转机 ...

  •   萧辩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脑海里还回旋着前一晚花斛珠哼的小调。

      窗户紧紧关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光不甚明亮,有种昏暗的黄。他盯着那泛黄的窗纸看了一会儿,出声道:“有人吗?”

      很快就有人走了进来,萧辩循声看去,隐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难以克制地有些失望。

      贺长明扶着他坐起身,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小声问:“陛下想见花相公吗?”

      萧辩:“也不是……”

      否认的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口气,索性承认了,“他在哪?”

      贺长明:“花相公天不亮就出城了,还没回来。”

      萧辩皱眉:“他怎么出的城?”

      贺长明:“城里每日都有病故的士兵,赵将军命人把尸体抬到城外火化,陈军怕染上瘟疫,不会过问这些运送尸体的队伍,花相公今早便是跟着他们一同出去了。”

      贺长明虽然……对这位中书令有些说不清的敌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花斛珠为了陛下真可谓是连命都不要了,这让他对花斛珠的感觉很是复杂,既嫉妒,又敬佩,还有一丝望尘莫及的颓然。

      萧辩一时也没了话语,花斛珠的胆大妄为真的超乎他的想象,那个人,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吗?他心里乱糟糟的,既感动,又不舍。他想,如果他能熬过这一劫,一定要加倍对那人好,转念又想,如果熬不过去,也千万要劝花斛珠好好活下去,花斛珠还那么年轻……可一想到花斛珠在今后的岁月里也许会再喜欢上别人,他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到时候自己说不定在九泉下也不能安心……

      萧辩思绪飘浮,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好不容易回过神,问:“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贺长明答,“还不到辰时。”

      萧辩:“那天怎么这么暗?”

      贺长明:“今儿是阴天。”

      萧辩点点头,想了想,问:“大夫们可有新的进展?”

      他声音淡淡的,却没了前几日那种面对死亡的绝望,仿佛已经彻底认命,反而变得从容平静起来。贺长明眼睛一酸,低下头,轻声道:“有的,陛下您再忍忍,等过两天就有新的药了,一定可以治好您的。”

      萧辩笑了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他自己的身体没人比他更了解,他能感受到生命在飞快地流逝,他像耗尽了油的灯芯,已到了将枯之势,恐怕再难等到新的药方研制出来了。

      “军中情形如何了?”

      贺长明:“前几天逃了不少人,也死了很多,如今还有十五万余人,有赵将军和苏将军在,您不用担心。”

      萧辩哑然,一想到若自己不在了,这么多人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由悲从中来。

      等他不在了,不仅仅是这十五万士兵,还有他的臣民,他的百姓……谁来护着他们?谁来轻徭薄税,整治山河?谁来给他们在这乱世飘摇之中一隅安身之地?会有哪国的士兵踏入金台?新的主君可能善待他们?

      他真的不甘,不甘就这样与世长辞,后世之人若提及他,或许只有寥寥一句:辩帝病笃,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他闭了闭眼,转开话题:“朕该喝药了吧?”

      贺长明:“已经熬好了,小的先服侍您洗漱,等用完早膳再喝药。”

      萧辩点了点头,在他离开前又道:“给朕备好纸笔……等花相公回来,你去通知一下,让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将领前来听诏。”

      贺长明大惊,难以遏制地回过头,却只见萧辩双目微阖,面容枯槁,就这么静静地靠坐在床头,在微弱的光线下宛如了无生气的塑像。

      他心中大恸,诺诺应是。

      暮色沉沉,花斛珠才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城外回来。

      陈国大军嚣张无比地就驻扎在城门外十里的地方,他孤身单骑,入城时不小心被一支巡逻队发现,纠缠一番才得以脱身,顺利入城。

      还没走到住的地方,就见贺长明迎了上来。花斛珠登时紧张起来:“可是陛下怎么了?”

      贺长明:“花相公放心,陛下一切如昨,小的前来是陛下有请。”

      花斛珠点点头,就要往萧辩住的地方走,又被贺长明拦住。贺长明叹了口气:“花相公,您身上带血,还是换一身衣裳吧。”

      花斛珠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萧辩病重,他带血觐见便容易冲了煞气。这点以他性子本无需由别人提醒的,却是因为最近心力交瘁,脑子里浑噩一片。

      他沉声道了谢,匆忙入屋去换衣服了。

      等花斛珠到的时候,发现萧辩竟不止喊了他一人,军中将领悉数在场。他对萧辩此举不由有了不好的猜想,心如石头一样沉到了谷底。

      萧辩这架势……似乎是要交代后事……

      众人来齐之后,贺长明指挥两个士兵搭了一座屏风隔在屋子中央。不一会儿,屏风上隐隐映出一道人影,那人影被搀扶着坐在正首的椅子上。紧接着贺长明略有些尖细的声音拔起:“还不参见陛下!”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下跪叩首。

      屏风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好一会儿才散去,然后是萧辩沙哑得几乎失了真的声音:“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垂首站立,许久的沉默后,萧辩才轻轻一叹:“朕之天命,恐不久矣。”

      堂下的大多是军中武将,这段时间和萧辩几多接触,都有了感情。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嚷嚷着说“陛下不会有事的!”之类的话。

      这些武将嗓门大,萧辩听得脑壳疼,可再听着听着,又有些想笑,他从未想过自己临死前立遗诏的时候,还能有这般热闹的场景。

      大家劝了一会儿,才发现陛下一直没有声音,渐渐的也就熄了声。

      等所有人安静下来,萧辩才又道:“朕时日无多,虽多遗憾,然前不久金台传来消息,皇后腹中怀有朕的孩子,萧家血脉得以流传,大周正统得以延续,是朕之幸。”

      说了这么一大段,他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朕身后诸事,皆已亲笔写入诏书之中。”

      贺长明奉命捧着一只细长的木盒走了出来,给众臣看。

      “此诏待朕薨殂之后,便发往金台,朝中事托付给三相,朕无有忧虑,待朕那未谋面的孩童出世,三相便奉其为主,大小事宜,俱在遗诏之中,咳!咳咳咳……”

      接下来便是一段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屋子都被沉重的氛围笼罩,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萧辩好不容易喘过气,挥挥手:“如此,若无异议,便散了吧。斛珠,你等等。”

      贺长明跟着众人离开,关好门,守在外面。

      萧辩在屏风后等了一会儿,便见花斛珠走了过来,轻轻扶住他。他知道花斛珠不会听自己的话,再加上私心作祟,便没让他离开,而是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往内室走。

      “你喝药了没?”萧辩问。

      大夫拿出来的药虽不可治愈,却可预防。萧辩虽然贪恋花斛珠的亲近,却也担心他会因此染上病。

      花斛珠低声道:“喝了。”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也倒下,就没人愿意继续奔波寻找良医了。他更怕自己染上病会害得萧辩自责……走不安稳。

      萧辩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花斛珠扶他在床上坐下,替他脱去靴子,又抱着他的腿挪到床上,盖上被褥。每一个动作都温柔又仔细,一如他从前无数次做的那样。

      萧辩专注地看他的脸,从眉眼看到嘴唇,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花斛珠忽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轻声问:“陛下,臣喝了药,臣可以亲吻您吗?”

      说完,没等萧辩拒绝,他就俯身上前,碰上了萧辩的唇。

      萧辩心中又甜又涩,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自流。

      起初只是嘴唇相贴,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唇齿厮磨,津液相融,抵死缠绵。

      好不容易松开,萧辩有些喘不过气,怔怔地摸了摸嘴唇。

      花斛珠说:“苦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委屈,像在撒娇。

      萧辩笑了:“天天喝药,当然苦。”

      他笑容转眼又变了味,目光复杂地看着花斛珠:“你真的不怕吗?”

      花斛珠很平静:“臣不怕。”

      萧辩叹了一声,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轻声道:“那盒子里朕写了两道遗诏,一道你私下给魏相看。皇后没有怀孕,只是……她必须怀孕,并且必须生一个男孩,你明白吗?”

      花斛珠哑声道:“臣明白。”

      萧辩:“魏相也会明白的,有他在,一切都会顺利的。”

      花斛珠:“嗯。”

      萧辩:“花斛珠,朕就把江山托付给你了,等朕不在了,你们就扶持幼主登基……朕相信,有你,咳咳,有你们在,总有一天会收复山河的……若那孩子不成气候,或者是出了其他意外,你就去另择明主……”

      花斛珠:“……嗯。”

      萧辩:“你的身体……是朕对不住你……古有孙伯灵双腿残疾,齐威王慧眼识英,你也会遇到你的良主的……”

      花斛珠终于忍不住了:“……您别说了!”

      萧辩紧紧拽住他的手,目光明亮地看着他:“所以你千万别做傻事,答应我,嗯?”

      花斛珠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花斛珠!”萧辩气急,扳过他的肩膀,却在看到他面庞时愣住了。

      他双眉紧紧绞在一起,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花斛珠匆忙抹了一下脸,却怎么也抹不干净,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最后终于绷不住,用手捂住脸,伏在被子上,泪水眨眼便将那一块被子打湿了。

      “您根本不明白,”花斛珠哽咽着道,“您根本就不明白……”

      他肩膀耸动,情绪崩溃,有那么一个瞬间,萧辩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个破庙里嚎啕大哭的小孩。

      花斛珠素日里表现得沉稳镇定,总会让人不由自主便依赖他,可直到此刻萧辩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在命运面前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崩溃大哭,败得一塌涂地。

      多年前他失去了至亲,这一回呢?这回失去的,于他而言算是什么?

      萧辩怔在一旁,心里又酸又涩,百感陈杂。耳边听花斛珠翻来覆去地说那么一句话。

      花斛珠想表达什么?自己不明白什么?他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他不说清楚,自己又该如何劝他?

      不等萧辩将乱如麻线的思绪理清,屋外突然有士兵激动地禀报:“陛下!有人想要入城,说可以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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