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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芦苇谣 ...

  •   萧辩从午憩中醒来,不知是不是睡得久了,他站起来的那一瞬感到一阵晕眩,身子晃了晃,下意识伸手一抓。

      贺长明吓了一跳,忙去搀他,“陛下,您没事吧?”

      萧辩抓住他胳膊站稳了,感到那阵晕眩已经过去,于是摇了摇头:“朕没事,什么时辰了?”

      贺长明倒了杯水给他:“回陛下,才午时三刻,您近日忙里忙外的,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萧辩沾了点水润嗓子。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闹哄哄的。

      军中曾多次强调过纪律之事,从没有过这般不成体统的喧哗。萧辩不由皱眉,步出帐外。

      远处有不少士兵来来往往,此时已到了训练时间,士兵们本不该这样到处走动。萧辩吩咐守在外面的亲兵:“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亲兵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苏子求。苏子求虽然性子跳脱,但在大事上很是稳重,萧辩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难看的神色,不由心口一沉,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苏子求一走到近前,便抱拳行礼:“陛下。”

      他看了眼一旁伫立着的士兵:“你们先下去。”

      士兵:“是。”

      四下没有旁人,苏子求才艰难地开口:“陛下,方才有一些士兵训练的时候突然晕倒。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暑热,却没想到药还没熬好,已有几人没了气。”

      萧辩太阳穴突突直跳:“军医怎么说?”

      苏子求沉痛地道:“军医说,是疫病。”

      萧辩眼前白光闪过,头重脚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苏子求看他脸色不太好,有心想劝他休息一下,又见他正严厉地等着自己的话,不由迟疑了下,才道:“军医说是疫病,不过现在染病的不多,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为了防止扰乱军心,赵将军命人封锁了消息,只说是普通的热症,那些染病的士兵如今被隔在后营之中……陛下?陛下!来人!快传军医!”

      ……

      花斛珠三天后才回营地。

      “吁——”

      他勒住缰绳,翻身跃下马,本待去回禀萧辩,却察觉到营地中气氛与平时很是不同。他一路往前,发现除了巡逻的士兵外几乎没有人走动,就算偶尔有人经过,脸上也带着惊惶茫然。

      他不过离开三天,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花斛珠心中不安,加快脚步,走到萧辩居住的主帐前,却看到十来名御影卫将帐篷围得水泄不通。他心中突地一跳,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却听“铛”的一声响,两柄武器架在了他面前。

      “花相公,陛下有令,无诏不得入内。”

      花斛珠面沉如水,心中的不安到了极点:“发生什么事了?我要见陛下!”

      御影卫互相看了眼,正要开口,却见帐帘一动,贺长明走了出来。

      他脸上包着布,将口鼻全都挡了起来。花斛珠见状,心就是一沉。

      贺长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花相公,陛下刚歇下,您若有事,还是等陛下醒了再来吧。”

      花斛珠:“到底出什么事了,陛下为何不见人?”

      贺长明与他对视片刻,移开眼睛:“陛下病了。”

      花斛珠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冷笑一声,正要开口,突然听帐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随即萧辩的声音响起:“是花相公回来了吗?”

      花斛珠再顾不得其他人,忙道:“正是臣下。”

      贺长明忙转身进去,就在帘子一挑一落间,花斛珠看到萧辩穿着白色里衣,扶着桌子站在帘后。那帘子落得太快,他没能看见萧辩的脸,只恍惚觉得,萧辩好似瘦了很多。

      贺长明关切的声音传出:“陛下,您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萧辩却道:“花相公,朕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花斛珠心头一梗,几乎压不住火气:“陛下为何不让臣进去说话?”

      帘后静默片刻,萧辩道:“你们都先下去,不要留人,朕和花相公说点话。”

      御影卫:“是。”

      萧辩又道:“你也下去。”

      贺长明不甘道:“陛下……”

      萧辩:“下去!”

      贺长明:“……是。”

      帘子一动,贺长明垂着头自花斛珠身边走过。

      花斛珠按捺不住地抬起脚步,正要进去,就听萧辩喝道:“不要进来!”

      花斛珠身形一顿,却不听命,拨开门帘。下一瞬就有一股力道从帘后传来,将门帘死死拉住。

      萧辩剧烈地咳了两声,才气急败坏地道:“花斛珠!朕的话你不听了是吗?!”

      花斛珠声音嘶哑:“……臣想见您。”

      萧辩:“朕……我染了疫症,你别进来。”

      猜想成真,花斛珠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道:“臣不怕。”

      萧辩冷声道:“你若进来,我便不再见你!”他又放缓口气,低低地哀求,“你别进来,我就隔着帘子跟你说说话。”

      花斛珠眼眶一热,他哪里听过萧辩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他松开门帘,声音颤抖:“军医……怎么说?”

      萧辩最听不得他这样说话,故作轻松道:“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花斛珠:“能治愈吗?”

      萧辩:“……大夫们还在想办法。子求他们把城内的大夫全带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花斛珠自责万分:“都是臣不好,这三天里就在城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听闻,若是知道,臣一定尽早赶回来。”

      萧辩笑他:“你就算赶回来也做不了什么。为了防止人心扰乱,陈国大军趁机来犯,仲敬他们封锁住了消息,你不知道很正常。对了,云家消息打听得如何了?”

      花斛珠想说,如今这情况,就算打听到消息也没用了。但他知道萧辩只是想转开话题,便配合地道:“才两三天功夫,江城那边把守很严苛,普通百姓轻易不得进出,故而只打听到一些皮毛。”

      萧辩:“那正好,在得到消息之前,你就留在城里吧。”

      花斛珠知道萧辩是想借故让他离开疫源,鼻子一酸,冷下声道:“陛下这是又要遣我离开?在陛下眼里,臣就是这样胆小如鼠之辈吗?陛下,臣不怕……”

      萧辩打断他:“可是我怕!”

      花斛珠:“可我想陪着您!”

      萧辩沉默片刻,笑道:“看你这话说的,就像以后没机会再见了似的。”

      这话一出,花斛珠再绷不住,哽咽着开口:“陛下……”

      萧辩心头一酸,也说不出让他离开的话了。他有些累了,扶着门边支撑帐篷的木柱坐在地上,静了一会儿,轻声问:“斛珠,你还在吗?”

      帘外立刻有声音传来:“臣在。”

      萧辩攥住胸前的衣服,笑了笑,尽量使语气如常:“我还以为,我能有机会收复山河,一统天下。”

      “您会的!”花斛珠声音低低的,一如既往的平缓沉稳,什么话由他说出来,便叫人不由自主当了真,“不过是区区疫病而已,可以治好的。等您好了,臣还要继续追随在您身边,跟您一起南征北伐。”

      “我……”

      萧辩才说出一个字,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巨大的哀恸填满心头,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不明为何老天要这样作弄他,好不容易一切开始好起来,却又转瞬将他推入绝境。

      这三天里染上疫病的士兵已达数千人,死去的更是有百人。起初还能用热病掩饰过去,可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流言如潮水一般传开,整个大军都被莫大的恐慌笼罩。若不是赵明果决地处斩了一些带头闹事的士兵,恐怕早就压不住了。

      萧辩知道,他是这十数万人的主心骨,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若连他都倒下了,那整个大军将会成为一盘散沙。他这几天一直表现得很镇定,安抚诸位来看望他的将领。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害怕和绝望?

      有谁能在面对死亡时真正的从容不惧呢?

      他当然怕,怕得不得了,他绝望茫然,不甘怨愤,可他却只能将这些情绪藏在心底,不泄露出分毫。

      直到此刻听到花斛珠的声音,他才终于绷不住,那些负面情绪像遇到一个口子一样宣泄了出来,他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您一定会好的。”花斛珠低低地说。

      ……

      花斛珠离开主帐,找到苏子求。这段时间苏子求忙得焦头烂额,脸上长满了胡碴,眼下青黑一片,看起来憔悴不堪。

      苏子求看到他,叹了一声:“你可算回来了。”

      花斛珠:“出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苏子求:“我想找你回来帮忙的,陛下不让啊。”

      花斛珠:“这疫病到底是从何而起?”

      按说一切小心,连尸体都当场火化,应当不会爆发瘟疫。

      苏子求脸沉了下去,手攥成拳,用力捶向桌子,恨声道:“一出事我们就派人去查了,你道如何?原来竟是陈军在惜江上游堆了很多尸体,污了河水!不仅是我们,沿河的村庄都染上了瘟疫。这些下作东西!居然使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根本不顾及百姓的性命,若等我擒下戚殷,定要教他生不如死!”

      花斛珠:“那大夫怎么说?真的没办法治吗?”

      苏子求:“军里的那些大夫全是庸医!根本没听说过这种症状的疫病,死了好多士兵,后来还是我们听闻下游的一个村子里有个江湖郎中,好像能治这病,把人请来,才及时止住了症状。”

      花斛珠忙问:“可以治?”

      苏子求颓然摇头:“那郎中也只是从古籍里看到过这种疫病,但据他所说,古籍中并无治愈的记载,有的几个药方也只是延缓症状的。”

      说到这,他看了眼花斛珠,压低声音道:“阿印,你做好准备,陛下……可能最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不会的!”花斛珠猛地站起身,“既然这个大夫治不好,那总有人能治,我去寻其他大夫!”

      苏子求眼圈都红了:“阿印!”

      花斛珠大步往外走:“我不信。”

      苏子求没再出声,他想说附近城镇的大夫他们都已找遍了,可看花斛珠的模样,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接下来的几天,花斛珠不分昼夜地在外奔波,他四处打听医术高明的大夫,然后把人带回军营。他不眠不休,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会休息片刻,然后继续出去寻医。几天过去,他骑的马都换了两匹,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落拓不已。

      可一直没能找到能治病的大夫。

      不仅是他在努力,那些大夫聚在一起研究治病的药方。他们整日和病人待在一起,就算提前喝了预防的药,也病倒了三个人。

      赵明和苏子求等将领亦是忙得脚不着地。每天都有带头闹事的士兵,赵明杀了几批,总算没人敢闹事了,却开始出现了逃兵。这还不算最遭的,火上浇油的是,消息泄露了出去,陈军得知计谋生效,东周大军病倒了一片,趁机领兵来犯。

      如今东周大军的情况哪能挡得住,最后不得已之下只能退进封城内,严防死守,闭城不出。

      可这样一来,再想从外寻来大夫就难了。

      灯火幽幽,萧辩猛地从噩梦中醒来。他睁着眼,粗喘着气,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帐顶幽黑一片,又好似有五彩斑斓的色块出现,萧辩出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一块折叠好的布。

      布是从里衣上撕下的,上面血迹斑斑,他哆嗦着手将其扯开,密密麻麻的血字印入眼帘。

      “吾乃萧氏臣,奉旨运饷,半途遇敌,命绝于此,盖吾之过失,随行征夫尽慷慨对敌而勇于赴死者也,夫圣人得见,善待其后,以旌其所为。臣今以此书与君永别。花斛珠绝笔。”

      萧辩的眼前突然模糊一片。

      他想,以那人沉默谨言的性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在明知这封血书有很大可能被其他人见到的情况下,还在最后专门留下一句“臣今以此书与君永别”。

      那人是不是也跟此刻的他一样,既绝望,又不舍。

      他突然出声:“贺长明!”

      贺长明在外间榻上守夜,被他这一声惊醒,忙应道:“陛下?”

      萧辩哑着嗓子说:“朕想见他。”

      贺长明沉默片刻,轻声问:“是花相公吗?”

      萧辩:“咳咳,对。”

      贺长明:“花相公就在门外,小的这就去喊他进来。”

      萧辩不让花斛珠进来,花斛珠就跟门外的侍卫一起守夜。他很久没休息了,今夜实在有些受不住,倚着廊檐下的柱子睡着了。

      听到萧辩传唤,他忙站起身,进门前又有些紧张的理了理衣服,懊恼自己好几日没梳洗了。

      贺长明留在了外面,他觉得有点冷,就蹲下了身,看着黑夜发起了呆。

      萧辩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由开口:“是斛珠吗?”

      “是臣。”花斛珠道。

      萧辩有些紧张:“你别进来。”

      花斛珠的脚步声在外室停住了,他柔声问:“陛下不想见臣吗?”

      萧辩叹气:“我不想见你,我现在太丑了。”

      花斛珠:“臣不会嫌弃。”

      萧辩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便道:“我方才看了你写的血书。”

      花斛珠:“陛下早就要去了,怎么今日才看?”

      萧辩感慨万千:“先前不敢看,总觉得提及死亡便很害怕,尤其是那是你写的……可现在突然觉得死也没什么了,反正人总有一死……我想在最后看看,你会给我留什么遗书。”

      花斛珠没有吭声,萧辩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尖刀一般剜进他的心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辩也没在意他的沉默,十分委屈地指责道:“可是我没想到,你就连写遗书给我,都这么冷冰冰的。”

      花斛珠低低开口:“其实臣没有写完。”

      萧辩:“那你还有什么没写?”

      花斛珠:“臣还想写。臣平生未尝以所愿语君,乃臣之憾。臣心不臣,于君有遐念,人虽作古,其心不灭,臣作此书以明君,臣心昭昭,鬼神可鉴。”

      他说得这样动听,萧辩一时听得痴了,待回过神时,却是被唇上传来的温热给惊住了。

      “你疯了!”萧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又气又急,“你怎么能!你快去喝点药,你快去啊!”

      花斛珠趔趄了一下,又回到床边,俯身吻住他。萧辩还想推他,却被他将两手压在胸前。

      这亲吻急切又剧烈,唇齿相撞,萧辩眼泪一下子疼得流了出来。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有脚步声匆匆走近,贺长明急切地问:“陛下您没事吧……”

      萧辩猛地抽出手,扇了花斛珠一巴掌,气得直喘:“滚出去!!!”

      贺长明转到内室,惊在门口。

      花斛珠伏在萧辩身上,复又将萧辩的手握住,拧头看过去,眼睛都是红的。他冷冷地道:“没听到吗?滚出去!”

      萧辩:“朕是叫……唔!”

      花斛珠又低头吻下来,他吓得拼命扭头,看到门口空荡荡的,贺长明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陛下,您不是一直想要我吗,”花斛珠亲他的侧脸,咬上他耳朵,“我给您,好不好?”

      萧辩根本躲不开,心头剧痛:“花斛珠!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花斛珠说,“陛下,您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萧辩心神大震,呆呆地看着他,花斛珠轻轻抹去他眼角滑下的水珠:“别哭了。”

      萧辩认命般闭上眼,抓住他的手,苦笑道:“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不是,”花斛珠温柔地将他额前一绺碎发拨到一边,“您什么时候都好看。”

      “你骗人。”

      花斛珠:“您会好的,我明天继续出去给您找大夫。”

      萧辩:“你还在骗我,昨天子求才跟我说过,城外就是陈国大军,你去哪找大夫?你还不如多点时间陪我。”

      花斛珠:“臣没骗您,等您好了,臣天天陪您。”

      萧辩:“你就不怕被人当作佞臣?”

      花斛珠:“臣是佞臣,您是昏君,岂不相配?”

      萧辩噗嗤笑了,又板住脸:“花相公,你不得了,竟敢说朕是昏君。”

      花斛珠也笑了,哄他说了会话,萧辩心情大起大伏,精疲力尽,没过多久又困了。他拉住花斛珠,突发奇想:“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花斛珠:“臣唱得难听,陛下莫嫌弃。”

      萧辩:“不嫌弃不嫌弃。”

      花斛珠想了想,当真轻轻哼了起来。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萧辩听了一会儿,睡意愈浓,却又觉出点不对劲:“这歌谣好耳熟……”

      花斛珠笑了:“难为陛下还记得。”

      萧辩:“你给我唱过?”

      “嗯,小时候,陛下还记得不记得崇庆九年,蒲州氓山县和青县的交界处,有座破了的关帝庙……”

      他这么一说,萧辩想了好久,才勉强想了起来。

      他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病逝了,小小的萧辩孤苦伶仃,在街坊邻里的接济下得以生存。

      可是那年他们那儿闹了蝗灾,庄稼颗粒无收,那些乡亲们哪里还分得出粮食给他吃,于是他只能离开家乡,想着在外面找点东西吃。

      那天他一直走一直走,又累又饿,只吃了点野果,直到天黑才看到一座关帝庙,忙跑了进去。不料他刚进去,又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跑了进来,二人大眼瞪小眼呆了片刻,外面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那个小孩紧张起来,躲到了泥塑后面。

      没等小萧辩反应过来,一群官兵就冲了进来,问他可曾见过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小萧辩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小孩探出半个脑袋,哀求地盯着他看。

      他其实已经被这群官兵的架势吓得够呛,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群官差也没为难他,为首的那人临走前还叮嘱了一句:“如果见到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一定要注意,他是从氓山县那边跑出来的,那边在闹瘟疫,小心别被传染了。”

      小萧辩一个激灵,差点没把那小孩抖出来。

      还好官差们急着追人,没再逗留。

      等官差离开,小孩才走出来,感激道:“谢谢你。”

      小萧辩下意识地离他远了点,问他:“你是不是得了瘟疫?”

      小孩大概知道他怕,停在原地,声音低了下去:“没有。”

      小萧辩看他神情落寞,看起来怪可怜的,忍不住往这边走了两步:“那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小孩愤怒地道:“瘟疫治不好,他们怕传染给别人,就要把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烧死,我,我,我……”

      小萧辩:“你怕死?”

      小孩眼圈红了,不吭声了。

      小萧辩怕他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逃出来了,他们抓不到你的。”

      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小孩反而嚎啕大哭起来。那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我爹,我娘,弟弟妹妹们,都还在,还在村子里……”

      后来哭累了,那个小孩掏出自己带的干饼,跟小萧辩分了吃了。小萧辩难得吃了个饱,夜里却做了噩梦,被惊醒,打着哆嗦怎么都不敢再睡。

      那个小孩被他给闹醒,见他怕成这样,就主动提议给他唱歌。“我给你唱歌吧,我睡不着,我娘就给我唱。”

      小萧辩揪着他袖子,依偎在他身边:“你唱。”

      小孩想了想,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轻轻拍他的后背,学着娘亲哼了起来:“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芦苇高,芦苇长……”

      歌声一直传到梦里,好梦正酣。

      当年的事萧辩其实都记不太清了,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又可怜的失怙孩童,日子很简单,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很多个孤寂难眠的夜晚,他耳畔都会响起这个调子,虽然他忘了唱歌的人,这歌声却陪着年幼的他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他渐渐长大,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了,才逐渐忘却。

      哪曾想兜兜转转,竟又遇到了一起。

      他感慨万千,又忍不住想,那么久远的事了,花斛珠怎么记得这么清的?

      花斛珠还在哼唱:“……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

      萧辩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记得喝药……”

      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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